九宮夜譚 第135節(jié)
吳震點了點頭,道:“此地既有這毒花,外面村子里有人死于此毒,倒也不奇了。” 祝青寧一回頭,見裴明淮臉上神情若有所思,便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雖然這一路上有些兇險,但對身有武功,又有江湖經(jīng)驗的人,要過來也不算什么難事?!迸崦骰吹溃叭粝氩蛔屓诉M去,是決不可能的?!?/br> 道容師太忽然自樹枝上取下了一縷紅紗,道:“你們來看,這是不是淺桃的衣裳?” 幾名女弟子上前去看,裴明淮和祝青寧也都記得姚淺桃愛穿紅衣。一名女弟子道:“看起來確像是師姊的。” 道容師太頓時心急起來,道:“快,我們前面去看看,想必淺桃是往里走了?!?/br> 裴明淮道:“師太不要心急,這里或者還有別的埋伏,還是小心些好?!?/br> 道容師太點頭道:“公子說得是。唉,我擔(dān)心淺桃那丫頭,都糊涂了。”望了一眼裴明淮,道,“公子那玉璜,不知從何得來?” 裴明淮道:“不敢欺瞞師太,并非是我之物,是替別人暫時保管的。” 道容師太又點了點頭,道:“唉,不是我說,那物不祥,公子還是不要碰的好。大家爭來搶去,有何意思?” 她說得一群人都糊里糊涂,祝青寧道:“請教師太,方才的話是何意?” 道容師太看了祝青寧一眼,道:“這位公子,你年紀(jì)還輕,有些事情不曾經(jīng)歷過。你們幾位到這里來為了什么,貧尼又豈會不知道?到這里來的人,還不都是為了一件事,一樣?xùn)|西?唉……” 她出神了半日,道:“貧尼的師傅在主持建福寺之前,一直在秦宮之中,頗得他們看重?!?/br> 對這道容師太的師傅道靜師太,裴明淮雖約略聽說過,但終究所知不詳。望了一眼曇秀,只聽曇秀道:“是,道靜師太曾在秦宮中宣講《法華經(jīng)》,一時祥光瑞氣不絕,眾人都稱奇事,遠(yuǎn)近敬仰不已,秦宮中人也對師太禮敬有加。” 道容師太搖搖頭,道:“后來的事,各位自然都知道。那一年,姚帝病逝,然后便是同室cao戈。有一回大戰(zhàn)便在這附近……” 她這般一說,連裴明淮都略微蹙了蹙眉。道容師太又道:“我是老了,說話拉拉雜雜的,半日說不清楚。唉,姚主不知從哪里聽說了那甚么傳說,也不是傳說,我也早就聽過,江湖上不知傳了多久了。那時候,其實回頭看過去,也已經(jīng)是窮途末路了,宋帝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放過的,哪怕是跟大魏開戰(zhàn),也一定要滅秦?!?/br> 吳震道:“師太說的是那一回,宋帝欲與大魏借道,道武皇帝不肯,結(jié)果在泗水打了一仗?” 道容師太點頭道:“正是。姚帝那時候已經(jīng)是無力回天了,可他卻越發(fā)信陰陽讖諱之說,派了自己的親信去找一樣?xùn)|西?!?/br> 她說到這里,吳震已然明白,“啊”了一聲,道:“莫不是寄望于那……傳說里面的……東西上面?” 道容師太苦笑,道:“正是?!?/br> 吳震搖頭,祝青寧沉默不語,曇秀卻道:“也沒甚么不可解的,大家造都要造些個讖諱出來,若真是天授,那還真是有用的。若沒用,始皇帝去泗水撈什么撈呢?” 道容師太道:“說得是。只是這話,只能放在心里,卻不能告之于人。能看明白的,萬里無一?!庇謱ε崦骰吹溃肮?,你拿的那片玉璜我是沒見過,但卻見過跟上面一樣的紋樣。那是在秦宮里面,我也不知姚帝是怎么得到的,據(jù)說九鼎便在神陵之中,神陵里有一面青銅獸面雕刻,找到那個便能找到九鼎。” 裴明淮道:“神陵?” 道容師太道:“據(jù)說便在鼎湖之下。唉,雖說知道就在這一帶,可究竟鼎湖在何處,也沒人知道?!?/br> 裴明淮道:“姚主是真的派人來找過?” “找過,我曾聽我?guī)煾导?xì)說過?!钡廊輲熖珖@道,“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真是一丁點希望都不愿意放過。想當(dāng)年,周天子雖已勢微,但秦武王求鼎,仍然拒之。不管過多少年,九鼎仍是軒轅正統(tǒng),永遠(yuǎn)都不會變。既然百姓能奉遠(yuǎn)從西域天竺傳來的佛教為尊,自家的正統(tǒng),又怎會不尊?我等雖在皇宮中頗受尊重,不過也是想用我等之能罷了?!?/br> 裴明淮道:“師太見識不凡,在下佩服?!?/br> 道容師太淡淡地道:“不過是貧尼經(jīng)歷過一朝之滅,有些感慨罷了。” 吳震一直聽著他們對答,這時忽道:“若按師太想,當(dāng)年姚主真尋得了九鼎,那又當(dāng)如何?” 這個問題倒是問住了道容,一時間彷徨不答。裴明淮、祝青寧和曇秀竟然一時都不能答,道容怔了片刻,回頭問眾弟子道:“若現(xiàn)今天子有九鼎,你們會如何想?” 一個年輕女弟子道:“弟子……弟子不知道?!庇值?,“不過,既然有九鼎,必定就是天命所歸吧?” 道容搖頭,道:“世人皆如此不悟?!庇滞伺崦骰匆谎郏?,“公子姓裴,想必是裴氏的人,貧尼剛才怕是有所冒犯了。” 裴明淮道:“荒野之地,何談冒犯?” 此時眾人已快走出花林,看到前面卻是一個村寨,但這村寨被圍在諸多花樹與石塊之間,雖然看起來不遠(yuǎn),但裴明淮自然看得出來,用的是五行之術(shù)。當(dāng)下朝祝青寧一笑,道:“青寧,勞駕你了,想必這還難不住你吧?” 祝青寧蹙眉,道:“不是難不難得住的問題,是這村寨……怎么感覺沒人一樣?!?/br> 他這一說,眾人也是發(fā)現(xiàn)了,這村寨甚大,就在山坳之處,卻是安靜得不行,連雞犬之聲都不聞。吳震見幾人都盯了他看,忙道:“這,我雖然是神捕,但這人都沒進去,我也猜不出來發(fā)生了什么事啊。” 裴明淮道:“師太,我看里面兇險,師太的弟子不妨在外面相候。” 吳震道:“有理?!?/br> 祝青寧仍在往里看,看了半日,道:“明淮,你就認(rèn)不出來,這個村寨像哪里么?” 裴明淮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懂個皮毛,那一回在姜家莊,都走不出來……”他話還沒說完,就明白了祝青寧的意思,失聲道,“這……這地方像姜家莊?!” 祝青寧嗯了一聲,道:“比姜家莊還厲害得多。姜家莊肯定是姜優(yōu)的手筆,但她醉心武學(xué),怕是對五行術(shù)數(shù)也不是特別上心,這里……是個真正的高手布下來的?!?/br> 吳震忙問道:“那你成么?” 祝青寧瞟了他一眼,道:“若是吳大神捕信不過我,那就在這村寨外面,陪著師太的眾弟子,豈不是好?” 他說罷便往里走,吳震呆在那里,對裴明淮道:“這個人怎么嘴這么不饒人?” 裴明淮道:“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說的什么話!” 吳震嘿了一聲,曇秀走過他身邊的時候,笑道:“吳大人,明淮對這祝青寧另眼相看,你又不是看不出來,何苦跟他耍嘴皮子,你又說不過他?!?/br> 吳震摸著自己的頭,莫名其妙地道:“為什么老是和尚來教訓(xùn)我?” 道容師太微笑道:“吳大人性格剛直,實在難得一見?!?/br> 吳震道:“那是,別的人恐怕都早死了?!?/br> 這一回連道容師太都回不出話了,只得回頭對眾弟子道:“你們守在這里,若是有事,便出聲叫我,知道了么?” 幾人隨著祝青寧進去,看起來倒是毫無兇險的樣子,這條小徑走幾步,那塊山石后面繞一圈。吳震本想說話,被裴明淮瞪了一眼,只得閉嘴。他也看到祝青寧全神貫注,面上殊無笑意,左手五指一直在計數(shù),這四周真是一聲鳥叫也無,實在是靜得嚇人。終究忍不住,低聲對裴明淮道:“這地方是真不對?!?/br> “進去再說。”裴明淮又何嘗不知道不對,但好不容易走到這里,無論如何也是要進去的。望向四周,這處地勢有趣,村寨在一處洼地之中,依山而建,后面是一堵山壁,這山卻有些怪異,厚厚的一堵墻一般,卻也不知究竟有多大,只見著綿延不絕。 這時已經(jīng)走至那村寨中央,這寨子與中原村寨大不相同,有個祭臺,懸著老大一個圓環(huán)。那圓環(huán)也不知是什么石頭打磨而成,大得足足像個水車。 吳震道:“這是什么?” 曇秀道:“想必是祭天所用。上面有血,年久日深?!庇謸u頭道,“這以人牲相祭的習(xí)俗,怎么就不能變上一變。唉,薄葬又有哪里不好了,非得要以牲口祭祀?!?/br> 吳震奇道:“你怎么知道是人牲?” 道容忽然失聲叫了一聲,她這等沉著之人,居然叫了起來,連退了幾步。裴明淮道:“師太怎么了?” 道容拂塵指著腳邊,道:“這是……這是……” 裴明淮彎腰撥開草叢,一看便失笑,道:“師太這等高人,居然也怕這樣?xùn)|西?!?/br> 吳震道:“什么東西?”再一細(xì)看,道,“蠶?!” 地上蠕動著不少淡青色的蠶,軟綿綿的嚇人,也難怪方才道容一腳踩上,嚇了一大跳。裴明淮道:“孟蝶的天蠶絲……難道就是這些東西……吐出來的?” 曇秀道:“想必是了。江湖上都說天蠶絲出自此地,原來就是這里的獠人所飼?!?/br> 裴明淮見那些蠶一群群地到處爬,身上淡青色微微閃光,也有些惡心,道:“既然是養(yǎng)的,也該養(yǎng)在什么地方,怎么都爬出來了?這樣的蠶既然少見,想必也是貴重得很吧?” 祝青寧道:“怕是這里出什么事了。聽孟蝶說過,天蠶確實貴重之極,哪能到處亂跑呢?!闭f罷快步向前,道,“這里便沒什么了,各位四處看看罷?!?/br> 四首都有屋子,裴明淮走到東首,還沒進去,便聽到十分古怪的聲音。他都沒來得及去想這聲音究竟是什么,只是一時間,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嘎吱”一聲,那門被他推開了,屋里雖暗,但仍看得清楚,裴明淮連著后退了幾步,驚得目瞪口呆。 原來他方才聽到的聲音,不知是蛾還是蝴蝶展翅的聲音,千百只同時撲動,就成了他聽到的那聲音。且還不止于此,裴明淮分明看到,地上有數(shù)具人的尸身,卻有無數(shù)不知何物在蠕動,自那血rou之中鉆將出來。 裴明淮這時才真正明白,在沈家伊蘭花中,楊甘子究竟是怎么個死法的。他是見過楊甘子死后的模樣,但那終歸是死后一陣子了,比不上這時候驚心觸目。只覺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哇”地一聲,嘔了出來。 “出了什么事?”吳震奔了過來,往里一看,往后就退。又看了一眼裴明淮,想說話,卻說不出來。 祝青寧、曇秀與道容都奔過來看,個個都是強忍嘔吐,道容更是臉色蒼白,只閉了眼道:“善哉,善哉。這村寨里面的人……怎會變成這樣?” “他們是獠人?!迸崦骰淳従彽氐?,“都說蜀地氐人善蠱,獠人更擅。想必是他們死了后……被他們所養(yǎng)的蠱蟲……”說到此處,又強忍了惡心,道,“照我看,這些不知是蛾還是蝶的……我看便是那些天蠶最后的樣子……破體而出,吃盡血rou,然后……然后變成不知是蛾,還是蝴蝶……” 他話還不曾說完,那些原本盤桓在尸身上面的千百只也不知是蛾還是蝶,忽然離尸身而起,“唿”地一聲,盡數(shù)自門窗向外撲來。幾人只得退后暫避,見它們飛到了外面,這一回都看得清楚,確實是蝴蝶,色澤絢麗之極,翅膀便如桃花之色,千百只一起飛起來的時候,便如一片紅云。 那些蝴蝶頃刻間便越飛越遠(yuǎn),吳震遠(yuǎn)遠(yuǎn)望著,面上神色惘色,道:“孟蝶叫孟蝶,這是巧合么?” 裴明淮只覺得他這話實在不著邊際,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妥,居然不知該說什么好。眾人站了半日,見那些蝴蝶已經(jīng)飛不見了,吳震道:“再四處看看吧。” 屋子里面人不少,卻是只剩骨架了。裴明淮心里已然明白,都是被那些蝴蝶給吃光了血rou,只余白骨。若是他們再來遲片刻,那最后幾個人也被吃得干凈,蝴蝶也會盡數(shù)飛走,他們怕也是不會知道為何緣故,再多猜測,也是想不到人能被蝴蝶吃個精光,恐怕還會認(rèn)定是妖邪所為。 “奇怪了,他們怎么會被自己養(yǎng)的東西吃光?”吳震這個神捕,此時已經(jīng)定下神來四處察看了,只可惜一無所獲,滿臉迷惑。“飛頭獠住在這里的說法恐怕都有幾百年了,養(yǎng)那東西肯定也幾百年了,怎么會變成這樣?一定出了什么事。” 裴明淮對祝青寧道:“青寧,你身上還有天蠶絲么?” 祝青寧道:“你想干什么?” “想看一看?!迸崦骰吹?。祝青寧沒言聲,衣袖一展,一縷淡青色的絲線便飛了出來,落到裴明淮手里。 裴明淮是慕名良久,也早見祝青寧和孟蝶都用過此物,但拿在手上還是初次。再看地上那些尚在蠕動的青蠶,實在難以想象是這物吐出。祝青寧低聲道:“照我看,這些東西,一把火燒了的好?!?/br> 曇秀也在看那天蠶絲,又低頭看看青蠶,道:“可惜了。” 吳震還在旁邊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道:“這村寨里面的獠人為什么會死?他們素有異術(shù),又養(yǎng)有此蠱,在此數(shù)百年,自保是綽綽有余,為何突然會全部死去,死狀又如此之慘?真是讓人看不明白了?!?/br> 裴明淮慢慢地道:“你還沒明白么?我們一路上走得這么艱難,又是沼澤,又是毒瘴,又是這以五行之術(shù)布置的村寨。這些都是不想讓人接近這個地方,此處必定是有什么東西,要拒人千里之外,永不讓外人涉足?!?/br> 吳震失聲道:“你是說……” 裴明淮道:“要藏寶物,總得在窮山惡水,人跡罕至之處?,F(xiàn)在看起來,我們是快到了。” 曇秀道:“你是說這些獠人也是在守著那東西?” “我想若他們未死,我們不能這么輕易進來。”裴明淮道,“天蠶絲是寶物,天蠶必定也是兇險之極的毒物。我猜,若是以天蠶絲布在這村寨四周,我們是闖不進來的。只是因為他們都死了,而且應(yīng)該是死得很突然,出乎他們意料之外,所以我們才進得來。” 吳震道:“有人捷足先登了?!” 裴明淮道:“若無外人,飛頭獠會輕易就死?” 眾人一時茫然,卻見那些蝴蝶竟又飛回來了,還沒飛進村寨,竟然紛紛墜地,便如一大片桃花的花瓣,風(fēng)沒了,就飄落了去。 道容道:“那些蝴蝶……難道是死了?!” 裴明淮再一低頭,腳下那些剛才還在爬動的青蠶,一條條都已經(jīng)僵在那里不動了??嘈σ宦暎溃骸岸妓懒??!?/br> 幾人都是藝高膽大,雖然進來的時候便知道此地詭秘,處處戒備,但也并不覺得如何。此時見幾百上千只蝴蝶紛紛墜地而死,才覺著有些寒意。裴明淮手已握在劍柄上,但四處仍然安靜得很,也沒見著半個人影。 “若說是有人先來了,也奇怪得很?!眳钦鸬?,“一來是此地五行之術(shù)厲害,二來……如果是一批人前來,總得留下蛛絲馬跡。” 祝青寧道:“五行之術(shù)再厲害,江湖上奇人異事甚多,總有能破解的。至于吳大神捕的第二個問題,若是一隊訓(xùn)練有素之人,要不留下痕跡,卻也不難。” 吳震一向愛抬扛,但此時是一無心情,二來也覺祝青寧說的有理,并未反駁。祝青寧又道:“不論來的是誰,已經(jīng)是來過了。若是明淮猜測無錯,是此處獠人守著什么東西,我們不妨繼續(xù)向前面走。” 吳震道:“前面便是山?!?/br> 祝青寧道:“正是。我看若有什么玄機,也就在面前的山上了?!?/br> 吳震嘀咕道:“那不就是要去碰壁了?” 本章知識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