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143節(jié)
瑯琊復(fù)瑯琊,瑯琊大道王。 陽春二三月,單衫繡裲襠。 東山看西水,水流盤石間。 公死姥更嫁,孤兒甚可憐。 瑯琊復(fù)瑯琊,瑯琊大道王。 鹿鳴思長草,愁人思故鄉(xiāng)。 長安十二門,光門最妍雅。 渭水從壟來,浮游渭橋下。 瑯琊復(fù)瑯琊,女郎大道王。 孟陽三四月,移鋪逐陰涼。 客行依主人,愿得主人強。 猛虎依深山,原得松柏長。 懀馬高纏鬃,遙知身是龍。 誰能騎此馬,唯有廣平公。 一般認為此歌出自十六國姚秦時期,歌不算短,《鎖龍魂》選了幾句合適的用,事實上這首五言詩表達的內(nèi)容是相當(dāng)復(fù)雜深刻的。 我主要看上了“女郎大道王”這歷來都不明其意的一句,而且難得有言明時代的。 第10章 這時山石紛紛落下,水越漲越高,那溪水早變成了河,淹到了眾人膝上。吳震苦笑一聲,道:“我看我們是要陪著九鼎葬身神陵了,跟這姚淺桃一樣。哈哈,明淮,我就跟你說了,這一趟我覺著不祥得很,你偏不信,偏要拖著我們一起來送死!” 曇秀微笑道:“吳大人怕死?” “倒不是怕死。”吳震道,“就是覺得有點兒冤,他們斗來斗去的,怎么我們得一起陪葬呢?我又沒想過要爭什么天下??!” 祝青寧笑道:“也罷了,反正我也沒法回去交待,這么死也痛快點?!?/br> 吳震咳了一聲,道:“反正都要死了,我得好好看看那三柄劍,就是這孔周三劍讓我們送了性命!” 他飛身上了青銅獸面,把三柄劍都拔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姚淺桃和眾漁民的尸身,個個竟面帶微笑,吳震一時間竟覺得茫然。再看那青銅獸面,兩眼圓睜,嘴也張得老大,便似要把自己給吞下去一般。 曇秀對裴明淮道:“我不太明白,天鬼為何要這般害姚淺桃?” “為何會有天鬼?就因為眾人執(zhí)念不滅,刻骨之仇也好,復(fù)國之愿也罷,都一樣。可一旦執(zhí)念太深,天鬼的首腦也無法掌控!上一回,在沈家,我已經(jīng)明白這個道理了。你以為你能拉著cao控他們的絲線,讓傀儡隨你的計劃而動,可傀儡有時候也會掙脫,為自己的執(zhí)念而活。畢竟,那都是活生生有血有rou的人,不是真正的木偶!”裴明淮道,“所以,對于已經(jīng)不聽使喚的傀儡,只能消滅。天鬼的首腦非常明白,凡事有舍才有得?!?/br> 曇秀道:“照我看來,九鼎更重要。”看了癡癡而立的凌羽一眼,笑道,“小東西,我們都要死了,你就告訴我們,怎么能得九鼎,又有何妨?” 凌羽不答,卻道:“剛才那些黑衣人,你們搜搜他們身上,一定有可以上去的東西。不過你們要快一點兒,那條路撐不了多久?!?/br> 裴明淮道:“既然有別的路,為什么你要費這么大的力氣從這里進來?” 凌羽道:“那條路因為二十年前的地動,已經(jīng)毀了?!?/br> 裴明淮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天鬼又是怎么進來的?” 凌羽沉默,忽然叫道:“因為有人全然不會在意旁人的命,死多少人都不在乎!” 吳震眼前一花,手中捧著的霄練已被凌羽握在手中。凌羽人已在半空,凌空撲下,這一劍竟是往著祝青寧而去。祝青寧哪里想到他會對自己出劍,匆忙之中搶了吳震手中的承影,朝上相迎。裴明淮在旁邊看得清楚,凌羽這一劍自上往下劈落,其勢驚人,祝青寧全身上下都被罩在他劍光之中,是擋不了他這一劍的。裴明淮知道不好,哪里來得及多想,拔劍也迎了上去。 吳震和曇秀只見三劍相交,劍氣激蕩,四周桃樹紛紛化為粉屑,不得不躍開相避。吳震掌心中已全是汗,曇秀叫道:“明淮,你還不讓開?他要殺的不是你!” 凌羽怒道:“怎么,想跟我打?難不成你覺得你們二人就能勝得了我?” 曇秀忽見霄練劍氣陡漲,本來此劍在白日是只有影而無光的,此時竟然燦如太陰之光,凌羽身形都在劍光中隱而不見,知道不妙,想出手相助,卻根本進不了那劍光之中。 “?!钡匾宦暎杏白宰G鄬幨种酗w出,竟自貫穿一棵桃樹。裴明淮只覺渾身劇震,虎口流血,已握不住赤霄。這時更來不及多想,人已經(jīng)擋在祝青寧身前。凌羽身邊劍芒陡斂,劍尖已堪堪遞到他咽喉,竟然硬生生地頓住了。凌羽叫道:“我叫你讓開!他這么對我,我就殺了他兒子,讓他也知道傷心!” 曇秀和吳震都大驚失色,裴明淮卻一笑道:“現(xiàn)在我真信了,你劍術(shù)天下無雙。這樣的劍勢之下你居然能收住勢頭,沒一劍刺穿我喉嚨?!?/br> “讓開,否則我連你一起殺!”凌羽怒道,“皇上要怪我也不怕!” 祝青寧突然衣袖一拂,裴明淮對他全沒防備,這一下被他推開了去,大驚之下叫道:“青寧,你……” 凌羽霄練已直指到祝青寧面前,祝青寧笑道:“我雖不想認他這個爹,他也沒打算要過我這個兒子,但我跟他是父子卻是不爭的事實。既是天鬼殺了這里的人,你要殺我便殺,我無話可說。但不要遷怒旁人,成不?” 凌羽凝視了他半日,忽然一笑,道:“你真覺得你爹沒打算管過你這個兒子?若他不管,你是怎么活下來的?你師傅收你為徒,看的是誰的情面,你還想不到么?” 祝青寧一怔,道:“你說什么?” 凌羽劍尖往前一送,直指祝青寧咽喉。裴明淮大叫:“凌羽,手下留情!”回劍欲擋,卻哪里阻得住。卻見祝青寧全然無恙,凌羽那一劍是挑向他頸側(cè),只聽一聲脆響,一物落在凌羽手里。凌羽臉上神色是凄涼之極,這一回裴明淮看清楚了,那是個玉環(huán),質(zhì)地十分奇特,暗綠里又飄著些天然的墨色。再凝神看去,玉環(huán)上雕的是龍,卻又與尋常的龍有些不同,很是眼熟。 凌羽抓著那物,笑道:“你爹把這東西給你了。嗯,里面的一半同心璧怎么不見了?永結(jié)同心,永結(jié)同心!” 裴明淮這時候也記起來了,在塔縣之時,曾經(jīng)見過同樣質(zhì)地和雕花的玉璧,當(dāng)時還奇怪那玉璧怎么小成那樣,跟一枚銅錢差不多。此時方才明白,原來那玉璧跟祝青寧佩著的這玉環(huán)乃是同心,想必都是大涼皇室之物,也是莫瓌隨身之物。一時間怔忡難言,一個念頭卻浮了起來。 肯送同心之物,以結(jié)永好,上谷公主又明知自己嫁給莫瓌不過是文帝的權(quán)宜之計,仍然有了這個兒子,難不成是真有情意? 凌羽將那玉環(huán)拋回給祝青寧,淚水卻下來了,笑道:“他就是這么報答我的?我真恨我當(dāng)日為什么沒殺他,還救了他的命!” 裴明淮心下也覺難受,伸手去拉凌羽,將他握劍的手慢慢按了下來?!澳闳绱诉w怒,又有何用?……” 凌羽哭道:“我知道沒用,可是,我能做什么?”怔了半日,“錚”地一聲,收了霄練回鞘,道,“你們走吧。” 吳震在旁邊看著,這時總算舒了口氣,又看水已經(jīng)快過腰了,叫道:“走?怎么走?你倒是給我們指條路!” 凌羽道:“二十年前一次地動,將兩山之間那條溝給毀掉了。但是桃花澗底下的門戶是在的,只是從外面是打不開的??墒墙袢仗煊挟愊?,鼎湖底下水盡數(shù)退掉,想必天鬼早已命人守在那里了。只是他們想從外面進來,一定是用硝石硬炸開的,而且那條路本來機關(guān)重重,天鬼中人即便進來也一定是死傷慘重。那些機關(guān)只能用一回,這一回用過,那條路從此也廢了,就算從里面也是再打不開了。幾個時辰以后,再次漲潮,那條路從此就是再沒有了。趁這條路還沒毀掉,你們趕緊走吧!我?guī)銈冞M來的路,是只能進不能出,走不了回頭路的?!?/br> 裴明淮問道:“那你以前也是從桃花澗那里出去的?” 凌羽點了點頭,道:“從里面可以出去的。而且,以前那里不是現(xiàn)在這樣子,到處是桃花,好看得很,只可惜是再也看不到了。別說了,你們走吧!” 吳震與曇秀已自眾黑衣人身上尋了天蠶絲和一種特制的弩弓出來,相配的弩箭極是鋒銳,也不知什么制的,竟能射進連裴明淮的赤霄都難以穿透的山壁。 裴明淮一手拉了凌羽,道:“跟我一道?!?/br> 凌羽推開他,道:“我不用你幫忙。這里我還不熟了么?” 裴明淮知道他本事,也就不再去碰釘子。幾人依著那些“天鬼”的樣子,往上爬了數(shù)十丈,眼見再有個數(shù)丈便能到那個洞口,裴明淮忽聽到一陣笛聲,卻在谷底。那曲子裴明淮已再熟悉不過,大吃一驚,回頭一看,凌羽卻已經(jīng)不在身邊。 “他是不想走了?!弊G鄬幍吐暤溃跋肓粼谶@里,與神陵同滅?!?/br> 裴明淮向下一望,凌羽坐在一株桃樹下,手里握著那支紫玉短笛。也虧得那桃樹居然還好好地長著,上面的花也好好地開著。此時亂石紛紛墜落,那桃花花瓣也是如雨墜落,凌羽把笛子拿開了,怔怔地仰頭看著上面,看那些桃花雨落到臉上。 這時一塊巨石自絕壁上滾落下來,凌羽也就那么怔怔地看著,并不躲閃。裴明淮叫了一聲:“凌羽,閃開!”見凌羽仍舊全沒躲避的意思,一把抓了天蠶絲,向下躍落。但天蠶絲之長是到不了谷底的,裴明淮無可奈何,見那塊巨石已在凌羽頭頂,凌羽也不避不讓,只得棄了天蠶絲,那力道不竭,他墜下之時順手把凌羽拖開,只見那石頭已把那株桃樹砸得不見了。 “你瘋了嗎,怎么不避不讓!”裴明淮大叫,此時這下面已經(jīng)亂作一團,凌羽坐的這地方是最高處,眼看水已經(jīng)漲了上來,四邊巨石紛紛砸落,眼見想走已經(jīng)走不了了。裴明淮卻笑了起來,道:“怎么我最后會跟你死在一起?” 凌羽道:“誰要你救了?” 裴明淮嘆了口氣,道:“凌羽,這里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你實在不用這么自責(zé),一定要陪葬?!背栌鹕斐鍪?,道,“走吧,這里本來就是個陵墓,你既然已經(jīng)出去了,就不必回來了,把自己埋在這里。難不成,你是要我陪你死?我可是想來救你的啊?!?/br> 凌羽回過頭,怔怔地看著那谷底。此時河水暴漲,亂石堆疊,已經(jīng)把那神陵給深深埋在下面。 “這樣也好……也好……我也沒什么好牽掛的了……”凌羽低低地說了一句,又對裴明淮道,“你把我抱緊,別放手?!?/br> 裴明淮笑道:“我怎么著都不會放手的,你只管放心好了?!?/br> 吳震見著一道霜雪般的劍光夭矯如龍,自谷底盤旋而上,舒了一口長氣,懸著的心才落了地。叫道:“還好,還好,不然我回去怎么交待?” 祝青寧一直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下方,此時道:“你放心好了,裴三公子又不是傻子,白白跳下去救人,還搭上自己一條命?!?/br> 吳震道:“喂,你什么意思?” 祝青寧道:“剛才我們不是都看到了,那孩子有馭劍的本事?要不然,他以前是怎么出這個地方的?看他那個脾氣,是絕不耐煩爬上爬下的。” 吳震被他說得語塞,道:“明明救人是好事,被你一說,就變成這樣了。” 祝青寧淡淡一笑,道:“我并沒說不是好事,只是若莽撞行事,那也沒意思。明淮心思縝密,處處想得周到,我自嘆弗如啊。” 吳震見他不說下去了,道:“說啊,我聽著呢。” “我只是在想,他這么拼命救那小東西,為的什么?”祝青寧若有所思地道,“有點不太像他的作風(fēng)?!?/br> 吳震怔住,竟答不出言來。曇秀在旁看著,一直一言不發(fā),這時道:“你跟明淮兩個人合力,竟然擋不了他霄練一劍。唉,你們啊,真是……” 吳震叫道:“大師,你就別再說這件事了行么?現(xiàn)在我終于相信你是高僧了,一件事翻來覆去念個不停,你念經(jīng)??!” 曇秀只是搖頭,不再說話。 裴明淮人在半空,只見身邊劍氣盤旋,帶起了滿天桃花花瓣。有的是粉白色,有的卻是血染出來的紫黑色?;ò暌坏絼飧浇惚槐M數(shù)絞得粉碎,但裴明淮仍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道,見凌羽嘴一扁,知道不妙,聽他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裴明淮手足無措,只得哄著道:“小祖宗,你別在這時候哭啊,我的命還在你手里哪!” 凌羽大概想想也是,好歹上到了洞口。劍氣一斂,凌羽摔在地上,裴明淮慌忙把他扶起來,凌羽卻不依不饒,放聲大哭。 吳震在旁邊搖頭,道:“讓他哭吧?!?/br> 曇秀卻道:“還不趕緊走?你們看,水已經(jīng)開始漲回來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br> 裴明淮這時才留意看那個洞窟,這時確有一條路,看洞壁上濕漉漉的,一直到洞頂,心知此前這條路想必是全然被水淹了。那個洞口,顯然又是硝石之屬硬炸出來的,僅余一人進出。不由得望了一眼祝青寧,祝青寧見他目光,慍道:“看我干什么?我又不知道這里有條路?!?/br> “只是覺得這天鬼實在厲害?!迸崦骰磭@道,“沒有人能從這么長的水道進來,再帶黃金出去,除非是這百年難得一遇的天象。真是什么都算計到了……” 吳震道:“還是先出去吧!” 裴明淮見凌羽還坐在地上哭,伸手去拉,凌羽卻不起來。便把他攔腰抱了起來,道:“走吧!”見凌羽還在回頭看,只是走了幾步,進了那山腹中的路,就再也看不見什么了。 “凌羽,那里面的香草是怎么回事?為什么連你都會被迷暈?”裴明淮見凌羽好歹不哭了,便開口問道。 凌羽聲音里面還帶著哭腔,道:“我是太久不回來了,都忘了這回事了。平日里我也不會昏過去的,是進來的時候太耗真力了。你們以為那個青銅獸面的門戶是那么容易開啟的么?對啦,我還流了那么多血,可虛弱得很!” 吳震道:“你若是早說誰的血都可以,那我們誰都可以替你!”皺了一皺眉,又問道,“那些姚秦的人為什么進來的時候不曾暈倒?” “有解藥的,只要知道便能準(zhǔn)備?!绷栌鸬?。吳震還在刨根問底,道:“他們是怎么知道的?難道也是以前進來的人告訴他們的?” 見凌羽不肯答了,裴明淮便問道:“凌羽,以前這里想必不是這樣子吧?”一路上匆匆出來,果然是如凌羽說的,機關(guān)重重,刀山箭陣什么都有,不少黑衣人死在里面,死狀甚慘。但那些機關(guān)都是一動不動,已然廢掉。天鬼派進來的人,想必最多只有三分之一能出去。 只見凌羽搖頭,道:“不是啦!以前這山洞里面的路挺寬的,有水,但不是把整個山腹都淹了,小船可以進出的?!?/br> 吳震在旁邊問道:“進出?船可以一直到那個桃花澗?” 凌羽道:“是。不管是機關(guān)還是門戶,都能從里面開啟,我進進出出挺容易的。畢竟,外面能看見整個的天,我以前就常常呆在那里玩兒。而不是這里……只有那么一點點的天?!?/br> 吳震忍不住道:“那你還一心想回來?” 凌羽不答,裴明淮推了吳震一把,讓他不要再問了。吳震也知道自己是不該問這話,果然,凌羽本來不哭了,這時候又哭了起來,洞里本來回聲就大,就聽見他的哭聲,一時眾人都無了話。 回到桃花澗底的時候,水已經(jīng)慢慢漲了回來,幾個人都不說話,心知若是再慢上半個時辰,怕是都會淹死在山腹里面。 眾人自水澗底下上來,裴明淮回頭看了一眼那重重疊疊的白骨,便不再看。吳震站在澗旁,嘆道:“要從此處進來,自然要把飛頭獠盡數(shù)殺掉,否則也太礙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