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你不會有事的,”眼淚混合著頭發(fā)里的雨水,不斷從曲淼臉上滾落,“你不會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 “曲淼……咳……對不、起……” “說什么對不起,是你救了我??!你給我撐著,撐著!”曲淼大叫。這個人流了太多的血,可是他不敢動他,就只能這樣抱著他,用自己同樣冰涼的肌膚給他給不了的溫暖。他的淚水落在李能的臉上,他不斷地伸手給男人擦臉上的水跡,他多想要阻止他咳出更多的血來,可是卻什么都辦不到! 這時候,曲淼手指上的觸感突然變得很是奇怪,在傘下的微光里,他驚疑地瞪著李能的臉,立刻,他的驚疑就變成了愕然。 愕然的同時,他的大腦“轟”地一響。 李能臉上的皮膚為什么變皺了?變形了?難道——因為這張臉——根本就不是他的本來面目?! 不是李能,那會是誰呢—— 不…… 不是的,不會的!不可能!!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是蔣卓晨! 曲淼的身子頓時抖成了篩子!不不不!不!不!他哆嗦著,驚恐地在男人的臉上摸索,希望能找到接縫之類的地方,但他的手腕竟突然被人如鐵一般拽住了。那個連咳嗽都沒力氣的男人,卻竟然用了那么大的勁阻止他。 “……浩……”男人的胸膛大大地起伏了一下,他已經(jīng)連喊一個人的名字都沒法喊全。 “我在。”被叫到的年輕人知道蔣卓晨是在呼喚自己,他咬著牙,忍著眼眶中的淚水,一把抓緊了男人的另一只手。 曲淼這才注意到,被他留在路邊等他們的李浩早已經(jīng)沖過了馬路,推開了圍觀的人群,此時就跪在他們的旁邊。 他這才注意到已經(jīng)近在耳內(nèi)的救護車的聲音,這才注意到原來身邊有那么多的人,注意到雨下的極夜是如此寒冷,冷得他周身麻木。 救護車已經(jīng)停在了前方,人們自覺地讓開了道路。 “把、咳咳、他帶走,咳咳……保護、好他。” “我知道,我會的?!币幌驁皂g而酷帥的保鏢,在傾盆的大雨中紅著眼眶回答。 這是曲淼聽到的來自“李能”嘴里的最后一句話。醫(yī)護人員冒著雨小跑上來,此時曲淼的腋下突然穿出一雙手,緊緊將他困在了雙臂間。 “得罪了曲總?!崩詈祁澏吨f。 那個男人的頭一下離開了曲淼,他的膝蓋一輕,他怔怔地望著對方被人抬上了擔架。幾秒之后,曲淼突然在李浩的桎梏下掙扎了起來:“蔣卓晨!!放開我,我跟他一起去!!” 他不能讓那個人就這樣走了,他還沒確定李能就是蔣卓晨,他還沒確定那個人一定會脫險,他要親自、第一時間知道所有的情況,他有很多的事要做,很多的話要說—— “放開我!放開我!李浩!!” 后頸上突然傳來一記重擊。曲淼身子頓時一軟,眼前一黑,他的愛憎,他的喜怒,明媚的黑暗的世界統(tǒng)統(tǒng)消失了。 “你是蔣卓晨、你是蔣卓晨?!”男人倒在曲淼懷中,曲淼顫抖著,他有預感,在他懷里咳著血的就是蔣卓晨,可是他不想他是蔣卓晨?。?/br> 曲淼顫抖著伸出手摸著男人的臉,他慢慢揭開了對方臉上的面具…… 蔣卓晨的臉,終于露了出來。 “嗚、嗚——”真的是他,是他,為什么非要是他呢!曲淼咬著嘴唇,想阻止自己悲痛欲絕的心情,可是懷里的人此時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冰涼的尸體。他再一次丟下了他。 不,我不想要你死,你別死,蔣卓晨,蔣卓晨,你不能就這樣死了?。。?/br> 四周一片孤寂的黑暗,只剩下曲淼抱著蔣卓晨的尸體慟哭。他一直哭著,一直一直…… 不知何時,畫面變幻,黑暗悄悄地逝去,蔣卓晨和曲淼站在一片亮光之中。 “曲淼,我愛你?!蹦腥说椭^溫柔而悲傷地抱著曲淼,他身上的張狂霸氣,不羈傲岸,凌厲狠辣全都不在了。全世界只剩下兩個人,他和他緊緊相擁,曲淼甚至能感受到來自蔣卓晨胸膛里的心跳。 “我愛你,我愛你……”他親吻他的發(fā)絲,他的臉頰,一遍又一遍地柔情如水地對曲淼告白。 曲淼想,他應該高興的,終于有這一天,蔣卓晨對他溫柔以待,可是他的內(nèi)心為什么這么悲痛,痛得就像心臟被無數(shù)的刀割得鮮血淋漓,再也不能復原。 “我也是,我也愛你。”曲淼沙啞地回答,他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還在哭,就像蔣卓晨不斷地說他愛他,他也不停地落淚,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從來沒有為了誰這么悲痛,他甚至有很多年、很多年都沒哭過。他就那樣死地抓著蔣卓晨的手,直到蔣卓晨慢慢將他推離自己??墒撬耘f把蔣卓晨抓著,他不想放手,他不能放手,他知道一旦放手,自己就再也留不住眼前的人。 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是那么帥氣,那么好看,世界上獨一無二,就像他們在帆船酒店的橋上的那一夜,蔣卓晨guntang的體溫讓人的心怦怦跳動,一眼陷落,再也不能自拔。原來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愛上了他。 他愛過也恨過的人低頭親吻他潮濕的臉,感傷至極地問:“你曾經(jīng)說我死了你才會原諒我,為了你,我可以用死來證明我愛你,曲淼,現(xiàn)在,你能原諒我了嗎。” 曲淼淚流滿面,他原諒他了,他原諒他了! “我原諒你,蔣卓晨,你別走、別走,你走了我就不會原諒你了。我愛你,我也愛你!蔣卓晨——” 白光消失,蔣卓晨的身影遠去,隨那光一起消失在了曲淼的眼前。 不!! “曲總!!”一聲大叫傳入耳朵里。 曲淼猛然睜開雙眼,他紅腫得刺痛的眼睛里是他熟悉的天花板。他躺在那里,臉上和耳際一片冰涼潮濕。小甘趴在床邊憂心地喊著他,他仍舊一動不動地躺著。 幾秒之后,曲淼一把掀開被子翻身下床,抬頭看了一眼時間,走到衣柜前開始找衣服套上。 小甘紅著眼眶,著急地喊:“曲總,你要去哪里?醫(yī)生說你輕微腦震蕩,還在發(fā)燒,今天最好休息不要出門。下午曲總、家里的曲總他還要過來看你?!?/br> 曲淼置若未聞,一言不發(fā),穿好衣服徑直朝門外走,一把打開門,他果然看到了站在外邊的李浩。 曲淼一把抓著李浩的衣領,把人“碰”地推撞在墻上:“他就是蔣卓晨,是不是?!李能就是蔣卓晨?!” 他雙眼腫痛而目光如炬,嗓音沙啞而咄咄逼人,雖然在發(fā)著燒,卻一身懾人的冰寒。而李浩任他拽著衣服,眼睛里閃過一絲不忍,嘴里卻答道:“對不起,我無可奉告?!?/br> 曲淼早就料到會這樣,李浩聽蔣卓晨的而不聽他的,這一句“無可奉告”,無異于間接承認了曲淼的問話。而哪怕他不承認,曲淼也不需要聽他的其他答案。曲淼的心中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人呢——” “昨晚送到了區(qū)醫(yī)院。” 曲淼的手又抖了起來,他甚至不太敢問出口自己真正想問的:“我是說他——他人還——好不好?!弊蛲韨媚敲粗兀瑴喩硎茄?,他根本連回憶一下當時的畫面都害怕得要死。 一向冷酷的保鏢眼角也微微地發(fā)紅:“我不知道,昨晚我去了一趟醫(yī)院后來就回來了,當時還在搶救,我什么情況都不清楚?!?/br> 曲淼扔了李浩的衣服,轉身就朝樓下走。 “曲總!” 李浩和小甘緊緊地跟上來。 “你是他的保鏢,你不守著他在我這里做什么?!鼻翟阶咴娇?,他想起夢里蔣卓晨的告別,心里不好的預感越發(fā)的強烈。 李浩和小甘一直跟著曲淼,小甘再也不敢勸曲淼休息,李浩開著車,三人到了區(qū)醫(yī)院,卻被告知人在上午九點過就已經(jīng)被接走了。 “您知道去哪里了嗎?”現(xiàn)在已經(jīng)接近下午兩點,恐怕蔣卓晨早已經(jīng)在別的醫(yī)院安頓好了。 蔣卓晨的主治醫(yī)生說:“這個真不知道,是直升機來接的人,他家直接辦理了出院,帶著醫(yī)療隊伍來的。當時手術剛剛做完,人還昏迷不醒呢?!?/br> 曲淼緊鎖著眉頭:“那他——有生命危險嗎?” 醫(yī)生說:“術后情況還算穩(wěn)定,所以我們才敢放人。但是什么時候醒這個就說不準了,昨晚送來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陷入了昏迷,不僅內(nèi)臟受損嚴重,肋骨斷了兩根,腦損傷也相當嚴重。他這種情況,蘇醒得快可能一個月的樣子,慢的話兩三個月甚至更久——但如果超過了六個月都不醒,蘇醒的可能性就比較小了?!?/br> 曲淼的心臟狠狠一跳。 “謝謝您。最后、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他的登記姓名,是不是蔣卓晨?” 醫(yī)生頓時詫異地看了曲淼一眼。 這幾名年輕人來找他的時候,他因為認出了最高的那個,他們一問昨晚的病人,他就直接說了。但問了一大堆之后,他眼前這名青年竟然還不知道病患的名字?! 曲淼解釋道:“我朋友——他因為工作性質(zhì)復雜,所以有時候會用化名?!?/br> 醫(yī)生心存疑慮,猶豫了片刻,才說:“的確是叫蔣卓晨。” 曲淼捏緊拳頭,他的雙眼緊緊閉了起來。 李能,真的就是蔣卓晨。在得到答案時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輕松了一些還是更加沉重。 曲淼和外界都一度以為蔣卓晨消失了,可是這個人不僅沒有消失,反而一直在他的身邊。他想起他和李能的點點滴滴,想起自己對李能的微妙的感覺,原來,其實所有的感覺都是給蔣卓晨的,他們相處時一切熟悉的蛛絲馬跡都是有跡可尋的。 他一直在“李能”的身上呼吸蔣卓晨的氣息,一直在“李能”身上追尋蔣卓晨的影子,甚至就是上床,他想盡辦法讓自己把身上的人當成別人,卻一直都沒有逃脫內(nèi)心深處的那個人就是蔣卓晨的認知。 可是現(xiàn)在蔣卓晨去了哪里? 一想到自己做的夢,曲淼就撕心斷腸。 他再也不想蔣卓晨死了。他只想那個人好好地活著,有一天會再一次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不是用別人的臉,而是“蔣卓晨”那張霸道的可惡的臉。 他不再恨他了。 他只是想他。 第一次他在綁匪肆虐時扔下了他,這一次他用自己的性命補償。曲淼沒機會問蔣卓晨為什么這么做,為什么要扔下一切隱姓埋名留在自己身邊,為什么會在大腦做不出反應的那一剎那選擇了救他。他想,他已經(jīng)知道了答案。 如果不是因為愛。 又還會是別的什么? 第58章 一個半月后。 一名年輕人站在海岸的大堤上,面對著大海。 暖風肆虐著g市的天空,海洋上一片燦爛的粼粼波光,他左手插在口袋里,右手夾著一支煙在抽。他站在那里,望著碎金的海面,頭也沒回地問筆直地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終于抓到楊志成了?那蔣家準備怎么處置他?” 另一名看起來尤為酷的黑西裝年輕人答道:“可能會扔進監(jiān)獄?!?/br> “嘖?”青年輕斂眉頭,緩緩轉過身,面向了背后的人,“蔣家竟然要公了?” 這名年輕人,就是曲淼,而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李浩又是誰。 曲淼還以為憑蔣家的本性,蔣卓晨弄成這樣,楊志成必死無疑。不過——他轉眼一想,扔進監(jiān)獄,楊志成或許也別想活著從牢里出來。他們不在外邊弄死他,但也有辦法在監(jiān)獄里讓他嘗嘗慘絕人寰的滋味。 只要幾年前的車禍案重新審,加上這一次醉駕、故意撞人、吸毒、以及更多過去沒被挖出來的事,有蔣家的推波助瀾,楊志成這次真的死路一條——對,那晚的肇事司機不是別人,正是楊旭的兒子楊志成。 也是那之后曲淼才從李浩那里得知,蔣卓晨竟曾背著他幫他處理了楊旭被殺一事。 蔣卓晨。 這個混蛋,要渣為什么不渣得徹底一點?到了現(xiàn)在,他們到底誰欠誰的早已經(jīng)說不清楚。 一直到今天曲淼都還沒見到蔣卓晨,他只能從李浩的嘴里打聽到一些蔣卓晨的情況。蔣卓晨至今未醒,曲淼也不知道他到底被蔣家的人安置在哪里,外頭沒人知道。 而且他清楚蔣卓晨不想他見他,那天晚上,那人昏死之前都不愿意讓他揭開自己的偽裝,或許蔣卓晨是怕他怪他,又或許是因為其他原因。 沒關系,他可以不探聽他現(xiàn)在在哪里,他可以等,等那個人主動來找他,告訴他一切。 李浩是曲淼知道蔣卓晨的情況的唯一渠道,過去他因為厭惡蔣卓晨,連李浩也不怎么待見。但現(xiàn)在,他不再討厭蔣卓晨留給他的這名保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