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上前去見禮，“父皇怎么親自來了？身子還沒好全呢。”

    圣上本半閉著眼假寐，聽見他的聲音，疲倦地睜了眼，“父子一場，我總要來看看?！逼骋娨豁斳涋I停在了殿中，婢女們扶著昏睡的馮貴人出來，眼中劃過一絲痛惜，“那是怎么回事？”

    劉炟解釋道，“貴人因二哥歿了，在宮門前大哭大鬧的，兒臣見大家都看著，一味的鬧只怕看相不好，這才...”跪下道，“兒臣冒昧犯上，還請父皇恕罪。”

    圣上沉默半晌，扶起他，溫聲道，“無須自責(zé)，這事兒你做的很對。若由得她胡天胡地地鬧，皇家體統(tǒng)往哪里擱呢?！痹掍h一轉(zhuǎn)，“只是父皇是深知你的脾氣的，這樣的主意只怕你想不出吧。”

    劉炟見他先夸后問，心里摸不準(zhǔn)他究竟生氣沒有，便不敢扯履霜進(jìn)來，堅(jiān)持道，“回父皇，這主意是兒臣自己想的?！?/br>
    圣上呵呵笑了一聲，“好好好。”扶了他起來，眼風(fēng)卻朝王福勝微微一掃。對方忙悄悄地掩身出去了。圣上這才問，“你二哥的喪事...”

    “兒臣心里已有了愚見，父皇要不要聽了參詳一下？”

    “你說。”

    劉炟便道，“二哥的梓宮雖回了京師，可喪儀怎么辦，辦成什么樣，卻不是咱們說了就算的?！?/br>
    圣上點(diǎn)點(diǎn)頭，嘆息道，“你二哥做的事，哪里捂的住呢？親貴們心里都清楚呢。”

    “所以二哥的喪儀不宜大辦...一來使人寒心，二來，于父皇的清名也有所連累。”

    圣上不置可否，“那依你的意思，是追封加封一概不要，就這么把你二哥落葬了？”

    劉炟?fù)u頭，“二哥盛年而歿，本就是極可惜的，若再草草落葬，兒臣更不忍心了。又聽說二嫂那邊懷了遺腹子。倘若二哥的喪事從簡，那孩子今后還怎么做人呢？這是一。二，說句無情的話...二哥即便有錯(cuò)，終還是皇子。這次行宮之變又沒有出什么大亂子。所以于情于理都不可在他歿后，顧及著臣子們的看法追加斥貶?！?/br>
    他娓娓一席話說的極有東宮的風(fēng)范，圣上心中暗暗稱奇，面上卻不顯露，只問，“那這喪儀，你打算怎么辦呢？”

    劉炟輕聲道，“兒臣常聽父皇惋惜九叔未及成年便去世，無一絲血脈留于人間...”

    圣上聽的眼神一亮。

    劉炟說的九叔，是圣上的同母弟劉衡。當(dāng)年被廢后郭氏謀害，死在了四歲上。圣上每每提起這個(gè)弟弟都十分惋惜，幾次想追封他為王，都被朝臣們以幼年即歿，不應(yīng)榮封太過駁回。是以至今不過是“臨淮公”。

    這次二皇子死的難堪，又令眾人怨氣滿滿。便是圣上有心追封他為王，想來眾人也不肯。堅(jiān)持太過又怕他們寒心。倒不如先把臨淮公追封為王，再把劉健過繼給他，繼任王號。如此一來，兩者都得以追封尊位，劉健的遺腹子亦可承繼這身份，將來不至于寒微。

    圣上撫著劉炟的肩道，“好孩子，你果然想的妥帖?！?/br>
    劉炟并不居功，只道，“父皇若果然應(yīng)允，兒臣就著手去辦了。”

    圣上點(diǎn)點(diǎn)頭，“你去吧。父皇再在這兒和你二哥說會子話?！?/br>
    劉炟答應(yīng)了一聲，恭敬退下。

    圣上注視著他的背影，嘆道，“炟兒當(dāng)真令我刮目相看。”

    王福勝不知何時(shí)回來了，在旁笑瞇瞇道，“可不是，原本只以為是個(gè)乖孩子，沒想到還是個(gè)聰明的?！?/br>
    圣上嘆道，“原本立他，只是看中看中他有子嗣、脾性亦不差。想著若立健兒，我一旦百年，以他的脾氣弟弟們都要遭殃。若立黨兒呢，他雖聰明卻有腿傷，朝臣們怕是不服。且他的脾氣，也是很記仇的。剩下兩個(gè)小的，一則還未歷世，看不出好歹，再則幾個(gè)大的難免要吃心，將來免不了一場爭斗。這樣一想，只好立炟兒了。”神情漸漸肅穆了起來，“他那樣的不聲不響，我還以為他是個(gè)懵懂的。如今才知看走了眼?！?/br>
    王福勝笑道，“這就叫做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圣上點(diǎn)點(diǎn)頭，“你說的不錯(cuò)，我看他樁樁件件都想的很清楚呢。”話鋒陡然一轉(zhuǎn)，“先前讓你去問的事...”

    王福勝道，“問清楚了。果然那不是太子的主意。是路上偶然碰上了成息侯的女公子，幫的忙。”

    圣上“唔”了聲，腦中隱隱勾勒出一個(gè)清秀的身影，“我記得她，是個(gè)客氣懂禮的孩子...說到她，我倒想起來，她哥哥的封賞還沒頒下呢。”

    “陛下這里遭著事，一時(shí)忘了也是有的，沒什么?！蓖醺俚溃芭胚@就傳人進(jìn)來，還是等晚些時(shí)候陛下空了再說？

    圣上沉吟了一會兒，“且等些日子吧，我自有計(jì)較?！?/br>
    第33章 劉恭之死四

    半日后，圣旨便下來了。已歿多年的臨淮公劉衡，追封為濟(jì)南王，劃祝阿縣、安德縣、朝陽縣、平昌縣、隰陰縣、重丘縣六地為其封邑。

    濟(jì)南王幼年即歿，追封為王也就罷了，可他哪里能有什么后人去承他的封邑呢？眾人都對這道旨意摸不著頭腦，議論紛紛的。轉(zhuǎn)眼又想起如今時(shí)日敏感，說不得要多留個(gè)心眼，所以一個(gè)個(gè)都等著圣上的后話。

    果然，又等了半日，另一道圣旨下來了，二皇子劉恭入繼為濟(jì)南王之子，喪儀按親王世子規(guī)格置辦。

    歷來過繼是為承嗣血脈，讓這一支不至于斷了后人、不得流傳，從沒有讓死人作為嗣子的。所以圣上這兩道旨意一下，頗有些不倫不類之感，眾人都被唬住了。但轉(zhuǎn)念又想，圣上將這個(gè)犯事的兒子出繼，隱隱是有了把他除籍嫡支的意思，也算給了所有親貴們一個(gè)交代和告慰，便也沒怎么橫加阻撓。

    如此，圣上終于松了口氣。

    因著夏日里天熱，遺體不耐存放，圣上命令太子于次日主持喪禮。

    于是次日辰時(shí)，長寧殿那邊準(zhǔn)時(shí)舉起哀來。

    因二皇子劉恭名分已定，帝后及太子又都在，行宮里的眾人少不得全來。半真半假地哭著，惋惜二皇子英年病逝。

    泌陽長公主不愛來這等地方，又因去世的不過是小輩，托了病，命人致意一聲也就罷了。成息侯卻推辭不得，帶著一兒一女來了長寧殿。

    第一件要做的，自然是拜祭二皇子。

    這位二殿下雖一手折騰出了行宮被圍的意外，到底年紀(jì)還輕，剛剛滿了二十便去了。成息侯一想到他和竇憲差不多大，心里就泛上憐憫，很難真的憎恨他。嘆了口氣替他上了柱香，口中默默念誦著祝禱詞，“今生已矣，愿往生極樂...”

    一時(shí)誦畢，他轉(zhuǎn)眼看了看身旁的兒女。履霜倒還恭謹(jǐn)，竇憲卻敷衍的很，拿著香草草鞠了三躬便完了。他心中略有些不悅，但見周圍俱是親貴，不便開口責(zé)罵，只得忍下了。等一家人上完香，被小黃門帶去休息的偏殿時(shí)，方開口對竇憲道，“你這孩子，都說死者為大，你怎么還這樣吊兒郎當(dāng)。”

    竇憲無所謂道，“我同劉恭又不熟?！?/br>
    成息侯皺眉道，“人家到底是皇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