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她也是比較自私的那一類人,自私的人總是能讀懂自私的人,但自私的人偶爾也會有頭腦發(fā)熱的時候。 比如…… 比如她對君浣,讓君浣拉她的手,讓菌浣吻她嘴唇大約是梁鱈干過最蠢的事情,通常,十七、八歲是最容易犯蠢的年紀(jì)。 而溫禮安現(xiàn)在正處于容易犯蠢的年紀(jì),在哈德良區(qū)素有“黑美人”之稱的塔婭是溫禮安頭腦發(fā)熱的起源。 塔婭手上拿著的那張照片她遠遠看了幾眼,雖然看得不大清楚,但在街頭相擁的少年少女給人一種兩小無猜的感覺。 溫禮安在檢查他的機車,好幾次啟動都不成功,停下,站直身體。 此時,梁鱈才發(fā)現(xiàn)印象中那位高高瘦瘦的少年在溫禮安身上已經(jīng)遍尋不獲,站在藍天底下的溫禮安看著像是森林女巫給女孩們能丟下的致命誘餌:看,看吶,多美好。 但那漂亮誘餌對梁鱈沒用。 在梁鱈眼中最美麗的面孔就是鈔票,美元、歐元、人民幣、日元盧比等等等,最漂亮地就數(shù)英鎊了,因為那是世界上最值錢的貨幣。 貧窮讓她無暇顧及哪張面孔漂亮,哪張面孔不漂亮,但第一次見到溫禮安時梁鱈還是破天荒地朝那站在白色沙灘上的少年多看幾眼。 當(dāng)天,那多出來的幾眼應(yīng)該是人類對美好事物懷有崇拜之心的一種天性吧。 當(dāng)天,當(dāng)君浣指著那位少年說這是我弟弟時,梁鱈下巴都要掉了。 即使當(dāng)時他是她的心上人,可還是在內(nèi)心忿忿不平著,為什么哥哥長得那樣一張臉,弟弟長得那樣一張臉。 其實,哥哥不丑還蠻帥氣,只是弟弟太漂亮了。 后來,梁鱈才知道,君浣和溫禮安不是同一位父親所生。 目光無意識落在立于青天白日下的修長身影上,思緒墜落于往日的漩渦中,修長身影臉逆著光,緩緩地往著她這個方向。 一嚇,汗珠又冒出額頭,背部再次回到圍墻上,目不斜視,氣都不敢喘。 心里默念:我沒有被發(fā)現(xiàn),我沒有被發(fā)現(xiàn)。 第6章 天使城(06) 默念似乎收到成效,溫禮安轉(zhuǎn)過身去。 這次梁鱈不敢再把頭貿(mào)然探出去,耳朵聽著塔婭的嬌嗔“不要。”即使溫禮安的聲音壓得很低,那句“還給我?!边€是聽得一清二楚。 “溫禮安?!?/br> “還給我?!?/br> 那兩人在為照片的事情爭執(zhí),塔婭建議溫禮安找一天一起到照相館去,照更好看的照片,再把更好看的照片放到溫禮安的皮夾里取代現(xiàn)在的照片。 這期間達也也插嘴了,他也覺得jiejie照得不好看。 伴隨著塔婭無奈的那聲“……好吧?!绷瑚L猜到溫禮安應(yīng)該拿回了照片。 片刻。 “溫禮安,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 “我還得回家拿單子,你們先走?!?/br> “溫禮安……” 溫禮安那句“再見”說得有點冷。 再探出頭來時,蕉麻樹下就只剩下了溫禮安,他在給機車上鎖,機車看起來還行,機身灰黑混合著深藍,幾處地方經(jīng)過改裝,改裝車是天使城娛樂產(chǎn)業(yè)的一環(huán)。 梁鱈本想一直呆在這里等溫禮安離開再走,可……略帶訝異的聲音從另外一邊響起:“你在這里干什么?” 背部離開圍墻,硬著頭皮,朝來人扯了扯嘴角:“天氣太熱了?!?/br> 站在面前地是上個周末拍走她啤酒的客人,這位客人不久前自我介紹過了,叫麥至高。 麥至高抬頭看了一眼天空:“需要我開車送你回去嗎?” 慌忙搖頭,單是哈德良區(qū)的路況、成群結(jié)隊的綠頭蒼蠅就可能會眼前這位給嚇跑了,更別說那些垃圾山了。 類似于麥至高這樣的游客是天使城女人們無比樂意遇見的,小費給得多,也不無理取鬧,梁鱈相信她和麥至高還會再遇到,再遇到時他還會買她的啤酒。 “我住的地方距離這里很近?!倍哑饻\淺笑容,“再見,麥先生。” 麥至高遞出梁鱈一張名片:“沒別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交朋友?!?/br> 遲疑片刻,接過名片,和麥至高做出再見的手勢,麥至高回以有時間可以給我打電話的手勢。 微微揚起的嘴角弧度加深一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轉(zhuǎn)過身,在轉(zhuǎn)過身背對麥至高時笑容如數(shù)收起。 眼前,有點尷尬,從麥至高出現(xiàn)她就暴露了,慶幸地是塔婭已經(jīng)離開,塔婭離開,可溫禮安沒有離開。 硬著頭皮,目不斜視,腳步一步一步往前。 經(jīng)過蕉麻樹下的陰影處,余光中,立于道路旁的身影靜止不動,周遭沒別的雜音,距離又不遠,想必溫禮安聽到了她和麥至高的全部對話。 那沒什么,君浣死了,而她今年才二十一歲。 肩線擦過路旁的那道身影。 要開口了嗎?要開口嘲笑她了嗎? 就像那天在君浣的葬禮上,面容憔悴的婦人把一桶洗腳水往著她頭上潑,婦人看她的眼神明明白白寫著:我知道你不是好貨色。 肩線越過那道身影。 梁鱈并沒有等來溫禮安的冷嘲熱諷,也對,連自己哥哥葬禮都可以不參加的人,你還能指望他在這么熱的天氣里來上一點情緒。 揪住包的手逐漸松開,眼前的景物開始變得模糊,這一次的和在訓(xùn)練室的不一樣,訓(xùn)練室的眼淚是用來誑人的,現(xiàn)在在眼底浮動的淚液可是千真萬確。 君浣的mama說得對,她不是好貨色,這個她自己也清楚。 最初,這個念頭僅僅存在于隱隱約約間,但漸漸地,隨著年歲的增長那個念頭開始清晰了起來。 你看,為了能讓自己心里好過,她還給自己找了個不錯的借口:她也想當(dāng)好姑娘,只是貧窮在她生活里一直扮演著窮兇極惡的角色。 1942年,菲律賓參議會以十二票通過美國從蘇比克灣撤離的裁定之后,這個靠把土地、島嶼租借給美利堅的國家失去了部分金元支援助,此舉也惹怒了美國,美政府對菲律賓實行了單邊制裁。 當(dāng)面對復(fù)雜的國際經(jīng)濟形勢時,過慣了好日子的菲律賓官員顯露出他們平庸的一面。 菲律賓經(jīng)濟隨著那十二票倒退了五十年,長時間處于停滯狀態(tài)。 貧窮滋生出腐敗暴力,在國際外交舞臺上類似于“菲律賓總統(tǒng)給奧巴馬打了三次電話,奧巴馬三次拒接?!边@樣帶有恥辱性質(zhì)的外交事例被廣為流傳,這個國家有百分之五十以上的人們生活在極度貧困中。 梁鱈也是那百分之五十以上之一,不不,她比那百分之五十以上的還要來得糟糕,在這個國家,黑瞳黃膚的她是拿不到任何政府補貼。 十九歲那年夏天,颶風(fēng)席卷菲律賓西南部,君浣那場颶風(fēng)中離開。 那場颶風(fēng)過后,名字和魚有關(guān)的梁鱈開始害怕水,十九歲那年夏天君浣把她從水里撈出來。 梁鱈常常和君浣說“我們到最后肯定會分手?!边@話開始僅僅是被她當(dāng)成玩笑話來說的,后來她就不說了,因為她怕說著說著就成真了。 但不說就等于沒有了嗎?不不,它在心里越發(fā)枝繁葉茂。 終于,那個晚上,她拾起那個老話題“君浣,我們到最后肯定會分手?!薄盀槭裁匆鹊阶詈?,現(xiàn)在就可以分手?!薄昂?,那現(xiàn)在就分手?!?/br> 次日,他如常出現(xiàn)在她學(xué)校門口,接過她的書包,瞅著她的臉看了一會,皺眉“昨晚去偷紅薯了?”。 十天后,那場颶風(fēng)忽如其來,颶風(fēng)把她卷到河流當(dāng)中,他奮力把她往河岸上托,她和他說“君浣,我們到最后真的會分手?!?/br> 他在她耳邊輕聲叱喝“再說這樣的傻話我就……” 她坐在河岸上,看著翻騰而過的河水,喃喃自語著:就怎么樣???就怎么樣啊…… 隨著那個葬禮的到來“就怎么樣???”變成永遠的謎團。 假如很久的以后,某天在某個陌生小鎮(zhèn),也許她會對著同樣在等車、坐在一邊的陌生旅客說起這件事情。 陌生臉孔的旅客聽完遞給她紙巾,安慰著她:你的戀人會明白的,你當(dāng)時說出那樣的話是為了讓他放棄你,那時,你們的體力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嚴(yán)重問題。 不,不不,親愛的,你不要被那女人的眼淚給欺騙了。 君浣從小在海邊長大,他海水都不怕他會懼怕河水?為什么會選擇在那樣的時刻說那樣的話,無非是想證明我不會在這樣的時刻胡說八道,現(xiàn)在,你應(yīng)該相信了吧?相信我真的想和你分手了吧? 為什么會想分手?因為她向往白墻紅屋頂?shù)乃奚針?,向往常青藤爬滿的校園圍墻,向往赤腳踩在草地上輕聲朗誦但丁的《新生》。 兩滴眼淚沿著眼角,背后響起腳步聲時它們來到她腮邊,抹了一把臉,它們便了無蹤跡。 溫禮安從梁鱈身邊走過,梁鱈放緩腳步,十幾步后她和他保持出數(shù)米距離,再小會時間過去,她和他之間的距離被拉得更遠。 走完那片蕉麻林,已經(jīng)不見溫禮安的身影,梁鱈心里松下了一口氣。 梁鱈住的地方緊挨著哈德良區(qū),數(shù)百間由廢棄學(xué)校改成的平板房是哈德良區(qū)比較特殊的存在。 那里居住環(huán)境比哈德良區(qū)的條件要好一些,但要住進那平板房一個月需要繳納八十美金的房租,大多數(shù)住戶為單親mama,能住進平板房的也是天使城較幸運的女人,她們遇到還算有點良心男人,每個月可以收到自己孩子爸爸寄給她們的“贍養(yǎng)費。” 一旦,有人從平板房搬出去,就意味著孩子的爸爸沒再給她們寄錢。 梁鱈在那片區(qū)域住的時間比較長,從房租五十美元時期到八十美元時期,而她的鄰居來來回回換了數(shù)十撥。 要回到住處就得經(jīng)過哈德良區(qū),走完那條垂直小巷就到她住的地方了。 遠遠地,梁鱈看到那間綠色屋頂?shù)姆孔?,哈德良區(qū)的房子比一般房子矮,只要稍微踮起腳,就可以看到房子屋頂,某天她回家時無意間抬頭一看,那一抬頭間,觸到滿眼翠綠。 那天,她在那個綠色屋頂下站了小會時間。 后來再從垂直小巷經(jīng)過時,梁鱈有時候會踮起腳尖抬頭看一眼那方綠色屋頂。 此時梁鱈手里還拿著麥至高給她的名片,指尖輕觸名片表明,名片材料質(zhì)地極好,這種質(zhì)地在菲律賓應(yīng)該買不到吧? 名片以英、中、法、三種語種闡明主人就讀學(xué)校和聯(lián)系方法,最終,梁鱈目光落在那行粉金色字體上:斯坦福大學(xué)。 這世間,有些人窮盡所有也無法得到他們所想要的,即使那些在一部分人眼中再尋常不過。 “吱啞”一聲,梁鱈手重新垂落到腰兩側(cè)。 綠色屋頂?shù)闹魅艘鲩T了,小巷空間十分窄小,也就僅能容納兩個人經(jīng)過,低著頭腳步往著左想讓出一部分路,當(dāng)感覺到擋在面前的陰影時已經(jīng)晚了,都想讓出一部份路不約而同選擇左側(cè),結(jié)果兩個人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一起。 裝著數(shù)據(jù)單的透明紙袋掉落在地上,白底粉金色字體的名片在緊隨其后,覆蓋在紙袋上。 倒退一步,找到支撐點,抬頭,那一眼,梁鱈心里涼了半截,嘴里下意識地:“溫……溫禮安?!?/br> 那聲開門聲,再結(jié)合溫禮安不久前和塔婭說的那句“我還得回家拿單子?!绷瑚L猜到綠色屋頂?shù)闹魅耸钦l了。 去年冬天,這個房子住著的是面容疲憊的女人和有著很營養(yǎng)不良特征的小女孩,不過那時房子屋頂還沒被漆成綠色。 梁鱈和君浣第一次遇見時她六歲,君浣七歲,再次遇見時她十三歲,她十五歲時他正式追她,若即若離了兩年,他和她確定關(guān)系。 確定關(guān)系后她免不了被他拉著往他家跑,期間,梁鱈遇到溫禮安的次數(shù)加起來應(yīng)該不下三十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