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次數(shù)聽著也不算少,但除了打招呼之外,她和溫禮安說的話少得可憐,最初她曾經(jīng)嘗試過和溫禮安套近乎,但每次都是無果而終,君浣那弟弟更像是漫畫家筆下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美麗少年。 眼前的男孩還不足以熟悉到她對他發(fā)出這樣的關(guān)切和好奇:“溫禮安,你這么會住在這里?!?/br> 閉上嘴,把滑落在臉上的頭發(fā)別于耳后,借此來緩解那份尷尬,抿嘴、彎腰,一只手先于她之前撿起那張名片。 名片和著透明袋子被溫禮安一并撿起。 第7章 天使城(07) 名片和著透明袋子被溫禮安一并撿起。 溫禮安并沒有第一時間把名片交還給她,梁鱈只能硬著頭皮低聲說了聲“謝謝?!?/br> 名片回到梁鱈手上,假裝沒看到溫禮安臉上的嘲弄表情,再硬著頭皮說“再見”,兩人緊挨著各自方位的墻擦肩而過。 走了幾步,停下,叫了一聲“溫禮安”。 背后的腳步聲也停頓下來。 “為什么會住到這里來?是不是……”目光望向小巷盡頭,“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那個家庭可以說是天使城最為典型的家庭組合。 這個位于西太平洋的島國是東南亞典型的殖民國家,最早來到這里的是西班牙人,西班牙人走了是日本人,日本人走了之后又來了美國人。 祖父為華人、有著西班牙血統(tǒng)和日本血統(tǒng)的君浣mama遇到前來天使城獵艷的馬來西亞男人,生下了君浣,她運氣不錯,聰慧外加年輕美貌讓馬來西亞男人在離開前給她買了房子。 房子地點就在天使城最熱鬧的集市旁邊,一百五十坪的兩層房子,她把第一層房子改建成門面租給了機車零件零售商。 再之后,那個家庭多了第三名成員,黑眼睛黑頭發(fā)的溫禮安。 那個黑眼睛黑頭發(fā)孩子的爸爸是誰君浣的mama從來沒提前過,只知道她去了一趟蘇比克灣回來后肚子就大了。 溫禮安十歲時,那個家庭又多了第四位成員,藍眼睛金色卷發(fā)的男孩小查理,小查理的爸爸是有家室的澳洲男人,君浣mama每年都可以從澳洲男人那里得到小筆贍養(yǎng)費。 鄰居們都知道一件事情,那個家庭最受寵愛地是那位黑眼睛黑頭發(fā)的男孩,他們都說溫禮安的爸爸一定是君浣的mama真正愛到心坎上的男人。 黃昏時刻,風韻猶存的女人在凝望著那安靜坐在河邊看書的男孩時,眼底溢滿溫情。 君浣離開數(shù)個月后,那個家庭再度遭遇重創(chuàng),家里財物被竊賊洗劫一空,天使城的竊賊可不是小偷小摸,他們是一群居住在叢林里打著“游擊革命”的烏合之眾。 當時這件事情在天使城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在嘆氣,君浣mama怕是永遠翻不了身了,即使分風韻猶存但年紀擺在那里呢,天使城多的是年輕性感的姑娘。 是不是…… 看著印有某國際公益組織標志的帆布包,梁鱈心里苦笑,現(xiàn)在她都自身難保。 除了那件牛仔褲,襯衫涼鞋都是來自于于公益機構(gòu),西方國家提倡節(jié)約環(huán)保,一些人會把他們只穿過一、兩次的衣服鞋子捐給慈善機構(gòu),她應該算是這類慈善活動的受益者之一吧。 帆布包里側(cè)放著錢包,現(xiàn)在那個錢包存在感很強,因為錢包里放著一百美元,可那一百美元不是閑錢,是用來交房租了。 連續(xù)兩個月沒交房租讓房東的臉色已經(jīng)很難看了。 此時此刻,梁鱈很后悔自己的多管閑。 拿出錢包,轉(zhuǎn)過頭去,對著溫禮安的背影,低聲說:“如果,如果需要幫助……” “你還是保管好你的名片?!睖囟Y安打斷了她的話,語氣很冷。 這話讓梁鱈心里松了一口氣,等她放好錢包和名片時溫禮安已經(jīng)走遠了。 走完垂直小巷,左拐是僅有十幾個攤位的海鮮集市,過了那個海鮮集市就是梁鱈住的地方。 那數(shù)百間平板房乍看就像是碼頭上的集裝箱,最后一排第一間是她們的租房。 拿出鑰匙,打開門,簡單的復合板以及草編門簾把小得可憐的空間隔成兩片區(qū)域,左邊是房間,右邊是做飯吃飯的地方。 門簾距離地板有約十公分的空隙,透過那個空隙,看到房間里的鞋時梁鱈心里一沉,梁女士提早回來了。 梁女士名字叫梁姝,特點鮮明的女人,有一樣特點從她十六歲到她四十三歲貫徹始終,那就是喜歡漂亮男人。 如果這個漂亮男人再加上能唱能說的話,梁女士想必命搭上都樂意,梁鱈總是想,自己那所謂父親肯定就是這類男人,梁姝為了他穿越了一道太平洋。 在梁姝沒來菲律賓之前是北漂族,年輕漂亮、嗓音好讓她北漂生活過得還算有聲有色,后來為了一位很會說情話的男人單身一人、大著肚子在南亞一路輾轉(zhuǎn),一名美國大兵把她帶到了克拉克。 梁鱈在克拉克機場出生。 至此,梁姝沒再去找那個男人,她成為那位美國大兵的情人,隨著美軍從蘇比克灣撤離,為了謀生梁姝來到天使城。 開始,她也曾經(jīng)堅持過,比如她堅持只為客人唱歌,但來天使城的男人們并不是為了聽歌唱而來的,而且梁姝從來都不是有耐心的女人。 七、八歲時,梁鱈成為了霓虹街上一到晚上就無家可歸的孩子之一,而梁姝也過慣了那種白天都躲在家里睡覺,晚上對著鏡子打扮的生活。 近幾年來,隨著天使城的沒落,失去競爭力的女人們坐上皮條客的船,船會把她們載到海上去,把她們送到那些長期在海上作業(yè)的男人面前。 有時候一次一呆就是一個禮拜,甚至于半個月。 站在布簾門口,三年前,也是在這里,梁鱈曾經(jīng)攔住梁姝,哀求、撒野、痛哭。 “mama,別那樣做,求你別那樣做。”“梁鱈,你端盤子賺到的錢也許可以交房租,即使可以交房租,那mama的煙呢?”“mama……”“梁鱈,你會給mama買煙嗎?” 梁姝口中的煙是梁鱈從小到大最痛恨的惡魔,但那卻是天使城女人們的心肝寶貝,一種用大麻混合的自制煙,成色越高價格越貴。 當天,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嘶聲揭底:“沒有它又不會死?!?/br> “是不會死,但會枯萎,會不快樂,會認老認命?!薄傲瑚L,要怪就怪老天,都怪老天爺給了mama一副好嗓子。”“如果我什么都不會,什么都不懂會好點?!?/br> 心的麻木大約是從那一刻開始的吧。 漸漸地,梁姝對那種自制煙的渴求更高,三支煙兩美元過一段時間后變成一只一點五美元,再到上個月的兩支四美元,可梁女士能賺到的錢更少了,于是乎,她開始變得健忘了起來,老是忘了這個房子是要交房租的,房租水電費,米缸沒米了…… 門簾里傳來輕輕咳嗽聲,梁鱈在心里嘆了一口氣,倒好水,撩開卷簾。 房間小得只夠容納一張上下鋪、一個雙人布櫥、一張豆腐塊大小的床頭柜,剩下的也就來回五步活動空間。 梁女士躺在下鋪看相冊,臉上表情看起來還算愉悅,見她進來還沖著她笑,一笑起來左邊臉頰就呈現(xiàn)出深深的酒窩。 那真是一個神奇的女人,即使經(jīng)歷了那么多,即使?jié)鈯y艷抹,但笑起來的模樣有一股少女般的嬌憨勁,梁鱈想這肯定是和嘴邊那個酒窩有關(guān)。 但遺憾地是,梁鱈并沒有遺傳到梁女士的酒窩,要是能遺傳到就好了,最近她老是這樣想,要是她笑起來也有那樣酒窩的話,那么她的啤酒一定會更加受歡迎,男人們都喜歡甜姐兒。 梁姝招呼她一起看相冊。 相冊里大多數(shù)是梁女士引以為傲的照片,現(xiàn)在相冊又新添三張照片,她披著披肩和長相還算英俊的男人站在一起,背后海天一色。 “mama這個禮拜和他在一起?!绷号恐钢掌哪腥耍八憩F(xiàn)得像一位紳士,身上一點也沒有水手的那種粗魯?!?/br> 又來了。 梁女士用了大段篇幅來描繪她那一個禮拜和那男人相處的點點滴滴。 這樣很難得,以前每次從海上回來時,她把在那些男人身上受的氣都發(fā)泄到梁鱈身上了,總是“那些家伙在海上生活久了,一個比一個變態(tài)?!薄跋永夏锢??!也不聞聞他們身上的那股臭味,聞起來就像是地溝里腐爛的動物內(nèi)臟?!钡鹊鹊?。 敲門聲響起。 打開門,門外站著為毒販們干跑腿工作的當?shù)厝恕?/br> 這人梁鱈認識,自從干了這份工作之后,他把從前那個老土的名字劃掉,改成和英王子一模一樣的名字,逢人就說“請叫我威廉?!?/br> 這樣的人出現(xiàn)在自家門口還能有什么事情。 在梁鱈接過紙袋時這位老兄還不忘摸了一把她的手,沖著那張被天使城女人們形容成像狍子的臉做出“滾”的口型。 關(guān)上門,摸了摸紙袋,分量不少,一言不發(fā),梁鱈把紙袋往床墊上丟。 “小鱈,”很難得地梁女士叫起她小名,每次她叫她小名時都沒好事,“你也知道m(xù)ama無法抗拒漂亮男人,這次mama沒有賺到錢,那位家里有孩子和老婆,mama不忍心……所以……” 一顆心往下沉,果然,毫無意外。 “你也知道m(xù)ama不能沒有煙,所以,mama打電話給你們經(jīng)理,向他預支了你下個月的工資?!?/br> 梁鱈一動也不動站著,外面毒辣的日光似乎穿透了木板屋的化學材料,引發(fā)胸悶、作嘔。 背后傳來干干一笑:“你們經(jīng)理很好說話,我猜你肯定是能幫他賺錢的員工,mama一直都知道,你比我聰明多了。” 如果不是這一天經(jīng)歷這么多事情,走了這么多路的話,梁鱈一定會把那杯水往那個女人臉上潑去“我受夠你了。” 是啊,受夠了,這都第幾次了?忘交的房租得她來交,忘買的米得她來買,她哪有那么多錢。 下個月要怎么辦?木然撩開卷簾。 “小鱈,”背后的聲音帶著少許慌張,“你生氣了” “沒?!闭鏇]生氣,只是累,“我得回學校一趟?!?/br> 房東家吊扇呼啦啦轉(zhuǎn)動著,孩子在涼席上睡覺,一邊放著很受菲律賓當?shù)厝讼矚g的自制涼茶,梁鱈猜涼茶里一定放了冰塊和蜂蜜,潤了潤嘴唇,身體稍微往風扇處移動,她都快要熱出病來了。 “你要干什么?”不友善的聲音在叱喝著,那是房東的女兒。 房東女兒接過梁鱈的一百美元,并且傳達了母親的話:要是每次都拖房租的話房子她們要收回去。 琳達對于梁鱈的出現(xiàn)并沒露出多少驚訝表情,平常時間周五下午沒課,再加上晚上得工作她一般都不會出現(xiàn)在學校。 “去我房間洗個澡,如果時間允許的話你還可以在我房間睡個覺。”琳達把房間鑰匙交給了梁鱈。 琳達是瑞士人,她的菲律賓外交官丈夫死后來到這里,在這個只有五十名學生的學校瑞士女人既是老師還管理財務(wù),人手不夠時還客串清潔工、廚師任意一個角色。 去年,琳達的女兒去了蘇比克灣工作,善解人意的瑞士女人讓她在周一到周四時間住進她女兒的房間。這樣一來可以讓梁鱈省去很多尷尬時刻,梁女士在家時偶爾會帶男人回家,家里房間就只有一個。 夜幕降臨,梁鱈站在亮黃色路標下,沿著路標指示就是天使城了,霓虹、毫不規(guī)則的建筑讓它看起來像一顆五彩琉璃球,在暮色中褶褶發(fā)亮著。 這就是天使城,你只要兜里有二十美元,就可以買到姑娘們嬌媚多情的笑容。 第8章 溫禮安(01) 周五、周六晚上是天使城最熱鬧的時間,打算到蘇比克灣旅行的、前往呂宋島看火山的、純粹是為了打發(fā)無聊夜晚的游客成為天使城的主力軍。 這晚德國館客人很多,在電子音樂、啤酒泡沫的刺激下,也就簡短的搭訕幾句,來自世界各地、素不相識從三三兩兩變成數(shù)十人,再發(fā)展成為幾十人。 桌子拼在一起,這幾十人瞬間變成看似無話不說的關(guān)系,一邊看表演一邊看女人。 后臺化妝間,戴著各色頭套的兔女郎們在低聲交流客人給到她們手中的小費:澳大利亞男人大部分慷慨,最小氣地通常是日本男人,話最多的是法國男人,美國男人一碰到自我介紹時聲音特別響亮。 梁鱈閉著眼睛,再過五分鐘后,就是拳擊賽半場休息時間。 她今晚狀態(tài)有點不好,下午流的汗太多,一撥又一撥似乎要把她身上的水份抽干,可即使是這樣,還是有汗?jié)n不斷從毛孔處滲透出來,這迫使得她得不停往自己臉上補上散粉。 現(xiàn)在她的臉一定看起來像一面剛剛刷完的白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