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哭訴的女人背后是神情黯然老一點的女人,那是孩子們的祖母,一律穿著大人衣服的孩子躲在祖母背后露出怯怯的眼神,四個孩子有著不同膚色。 這樣的一家子在天使城是常態(tài)。 讓人最絕望地是,那些孩子們長大之后也將變成像自己母親那樣的人,而煙不離手脾氣暴躁的人變成了她們。 天使城的女人們沒別的出路。 梁鱈展開雙手,那雙手已經(jīng)如愿變成大人的手,可……她還是沒有像兒時承諾的那樣。 “mama,等我長大了就帶你離開這里?!?/br> 再次站在那扇門前時已經(jīng)是十點半左右時間,沒有仙人掌,裝番石榴的購物袋也沒有了,相信推開那扇門,屋里的一切和平常沒什么兩樣。 緊緊握住的拳頭松開,往前,在手掌即將觸到門板時有急急收回。 最后那次在自家門口見到那盆仙人掌時兩鱈十九歲,她現(xiàn)在二十一歲。 兩年了。 果然,不能念太多的書。 十八歲梁鱈拿到了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猶記得彼時間,梁姝語氣涼涼說出“那玩意會讓你越來越看不起你的mama?!?/br> 再次從那扇門前逃離,梁鱈想梁女士當(dāng)時的話好像應(yīng)驗了,這種心情也應(yīng)該和她今晚喝了點酒有關(guān),今晚那個日本客人太難纏了。 借酒耍酒瘋這話她是贊成的,她就是看不起梁姝,她就是恨不得把梁姝這個名字從她生命中抹掉。 那天早上溫禮安家的那把鑰匙此時在梁鱈腦海中無比清晰,從形狀到它擱放所在,也不知道那把鑰匙還在不在那里? 鑰匙還在那里呢,舔了舔嘴唇,舌尖卷走殘留于唇瓣上的酒精,拿著鑰匙打開門,開燈。 之前被她弄壞的風(fēng)扇修好了,書桌沙發(fā)上依然堆滿了書,把書挪到一邊位置上,身體卷縮在沙發(fā)上。 應(yīng)付溫禮安的借口已經(jīng)想好了。 “溫禮安,那個日本客人太難纏了,我今晚喝了點酒,我不能讓我mama看到我這個鬼樣子?!?/br> 看,多孝順的孩子。 梁鱈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若干聲響灌入耳朵里,水龍頭被打開,水在電爐里沸騰著,老舊的風(fēng)扇一輪一輪轉(zhuǎn)動著,像拄著拐杖的瘸腿老太太。 有陰影覆蓋在眼簾上。 “起來。”聲音可是一點也不溫柔。 緊緊閉著眼睛,為了預(yù)防半夜被趕走,臨睡前她可是擺出楚楚可憐的睡姿,看來這招對溫禮安沒用。 “你在這里睡,會打擾到我學(xué)習(xí)?!甭曇敉拷稽c。 動也不動。 那片陰影覆蓋在她眼簾上,逐漸擴大到整個臉龐上,那道氣息近在咫尺,近到……一慌,迅速睜開眼睛。 第一時間觸到的那雙眼眸底下寫滿了然。 上當(dāng)了,也對,等著對溫禮安投懷送抱的女人多著是,他怎么可能…… 梁鱈摸了摸鼻子,之前準備好了的借口說得極為自然。 看來溫禮安相信了她的話,沉默片刻,他說:“你可以到上面去睡?!?/br> 點頭,梁鱈往著木梯,溫禮安往著書桌。 “我燒了水了,要不要?” 此時梁鱈口干舌燥。 倒水的手很漂亮,漂亮得一點都不像是來自天使城的產(chǎn)物,也許溫禮安真的像女人們口中“傳達美好的信使?!笨傆幸惶臁?/br> 信使會完成他的使命。 把空了的水杯放回去,書桌上的鬧鐘指在十二點半時間,背對溫禮安低低說了句“早點睡?!?/br> 說完急急爬上木梯。 剛剛水喝得急導(dǎo)致于梁鱈胃部堵堵的,怕打擾到溫禮安學(xué)習(xí),一動也不敢動,耳邊傾聽著書頁一頁一頁翻開的聲響。 盛夏夜晚時的悶熱威力巨大,額頭沁出汗水,汗水沿著鬢角。 風(fēng)扇轉(zhuǎn)動聲在梁鱈擦拭額頭的汗水時停歇下來,腳步聲在木梯前頓住,房間的主人考慮再三,終究還是拾著木梯而上。 風(fēng)扇擺在靠近墻那邊,電源插頭在梁鱈的左手邊,要接上插頭手就必須橫跨過她身體。 睜開眼睛,那只往里伸的手停頓在半空中,從溫禮安手里接過風(fēng)扇插頭,說:“你也很想他吧?” 你的至親已經(jīng)永遠不可能出現(xiàn)在你面前,你頻頻拜訪他(她)生前的好友、愛人,你也說不清為什么,只是在通過和他們的接觸中你才沒那么寂寞,據(jù)說,這也是想念中的一種。 所以,君浣離開之后,她和溫禮安變得熟悉了起來,熟悉到在她彷徨時想到了他。 “也?”溫禮安的聲音涼涼的。 翻了一個身,插頭接上電源,風(fēng)扇聲嗡嗡響起,梁鱈心里十分懊惱,也不知道怎么的那話就冒了出來。 現(xiàn)在它聽起來有點傻。 下木梯的腳步聲遲遲沒有響起,有些不耐煩了:“我要睡覺了?!?/br> 這話說完,梁鱈有些心虛了。 “梁鱈?!?/br> 抿著嘴。 “記住了,我不是君浣,君浣會對你的一切照單全收,溫禮安不會,”聲線近在耳邊,“再有,你所謂的那些想念也只不過是為了滿足你精神世界的產(chǎn)物,你不要把我拉進你的那個陣營里?!?/br> 梁鱈得承認,溫禮安的話讓她有種被抓住痛腳的惱怒。 起身,臉朝溫禮安,溫禮安大半個身位還站在木梯上,借著位置凸顯出來優(yōu)勢,手往他臉砸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遏制住,拽住她手腕的人順勢一帶,身體被動往前傾,兩張臉的距離很近。 “不要把我和君浣弄混了,”溫禮安緩緩說著,“也不要把你用在君浣身上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沒用,到時自討沒趣的只會是你?!?/br> 這一刻,梁鱈只想擺脫溫禮安手,還有……還有目光。 “放手!”加重語氣。 手腕反而被拽得更緊,溫禮安臉朝著她靠近,沒被握住手收緊,形成拳頭狀,如果他再敢往前靠近,她一定會用額頭招呼他,她從來都是有仇必報的人,剛剛被他抓住的那個痛腳在隱隱作痛著。 對于君浣,沒溫禮安說得那么不堪。 似乎感覺到她額頭的威懾力,溫禮安在她卯足勁時停止往她靠近,氣息轉(zhuǎn)向耳畔:“老實說,我很討厭睡沙發(fā),如果后半夜你還想好好呆在這里的話,就給我安靜點。” 從來都有仇必報的人居然在溫禮安面前束手無策,忿忿不平中扯了扯嘴角,最終從她口中也就只蹦出了“放手?!?/br> 而且,那句“放手”聽起來可憐兮兮的,像極了在對誰服軟。 碎碎念著:給房子主人一點面子是應(yīng)該的。 次日醒來,桌上放著和上次一樣牌子的袋裝牛奶,梁鱈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的,可無奈肚子咕咕叫,再說了,那個牌子的牛奶她一直舍不得買,住哈德良區(qū)的小子還真舍得花錢。 咬著牛奶吸管,鎖好門,把鑰匙放回原處。 站在自家門口時,那袋牛奶一滴不剩。 打開門,撩開房間布簾,直接拉開布衣柜拉鏈,找出換洗衣服。 走得太急梳子掉落在地上,彎腰撿起,起身時視線和躺在床上的人結(jié)結(jié)實實撞在一起。 梁女士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 直起腰,木然朝著房間門口走去。 第18章 仲夏夜(03) 澡堂老板第三次出現(xiàn)在梁鱈面前,一比索讓你呆一個上午就已經(jīng)給足你面子了,把梳洗用具放進包里。 站在澡堂門口,看了一眼日頭,日光垂直,距離夜晚還遠著呢,接下來要到哪里去呢?總不能回家和梁女士大眼瞪小眼,要是一不小心吵起來怎么辦? 要是吵著吵著萬一從她口中說出:“你要弄清楚,房租是我交的,我拜托你花點錢去租一個旅館房間?!薄癿ama,我的床位就在你上鋪,你不覺得惡心我惡心?!薄斑@個房間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天使城白天街道十分冷清,大多數(shù)人都在睡覺,恰逢工作日游人也少,路邊冷飲攤的老板都打起瞌睡來了。 又花了一比索梁鱈在冷飲攤打發(fā)了數(shù)個小時。 站在樹蔭下,看著學(xué)校緊閉的大門,距離開學(xué)時間還遠著呢。 這個下午,梁鱈還去了一趟公墓,斑駁圍墻里墓碑隱藏在叢生雜草中,不知道內(nèi)情的人會以為那是荒廢的菜園。 和之前一樣梁鱈只敢站在圍墻外,在靜寂中像模像樣懺悔著。 “你們看,我沒有忘記你們,還有,你們看,我的日子并不好過?!?/br> 圍墻里有梁鱈的兩位熟人,妮卡住進去十七個月之后君浣也住了進去。 公墓距離妮卡的家并不遠,穿過那片橡膠樹林就是了。 妮卡的mama是這一帶比較有生意頭腦的人,從良后開了一家雜貨店,由于地理位置好日子過得還不錯。 梁鱈也是通過這家雜貨店和妮卡認識的,后來變成同班同學(xué),再之后順理成章變成朋友,為什么會和妮卡變成好朋友的真正原因只有梁鱈心里清楚。 妮卡是天使城位數(shù)不多身家清白的人,和這樣的人成為朋友在別人眼中理所當(dāng)然地你也就變成身家清白的人。 這個道理梁鱈很小的時候就懂得了。 每次梁鱈看望完君浣和妮卡后都會順便去看一眼那家雜貨店,妮卡死后,梁女士一次性還清妮卡家的欠債。 至此,兩家再無交集。 雜貨店生意不錯,近半個鐘頭有十幾人光顧,柜臺多了一部公共電話,門口停著一輛二手三輪車。 正在往三輪車放油和米的是塔婭,塔婭騎上三輪車朝著梁鱈所站方位駛來,慌忙閃進香橡膠樹林,從另外一個方向離開。 生意好是一件好事,人要是在生活上順心心境就會變得平緩,怨恨也會變少。 學(xué)習(xí)成績很好的妮卡曾經(jīng)是雜貨店老板娘的驕傲,她不止一次和鄰居們說,就是砸鍋賣鐵也會讓妮卡像城里的女孩一樣,留洋學(xué)習(xí)。 但那個叫做梁鱈白眼狼毀了她美好愿望。 網(wǎng)吧門口貼著不少房子招租的訊息,以前從這里經(jīng)過時梁鱈都會看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