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溫禮安帶來的包連同書一股腦堆在一起，那是待會讓他一并帶走的。

    做完一切，挑了一本最厚的書，拿書干什么呢？拿書敲溫禮安的頭，然后制造出無比憤怒的假象：我的上帝啊，一個在自己皮夾里放避孕套的男人，不不，溫禮安過完十八歲生日才不久，充其量就一男孩。

    我的上帝啊，和一個皮夾里放避孕套的異性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危險的事情。

    回頭，目觸到那雙安靜的眼眸。

    嗯哼，當(dāng)事人已經(jīng)醒了，這樣也好，不用她大費(fèi)周章叫他起來，要知道，她今天，不，應(yīng)該是昨天，要知道她昨天累得夠嗆。

    溫禮安微斂起眉頭盤坐在沙發(fā)上，沙發(fā)小而他腿長，盤坐的姿勢怪里怪氣的，梁鱈慌忙提醒自己，現(xiàn)在不是研究坐姿的時候，現(xiàn)在是算賬的時候。

    板著臉，手里的書朝著溫禮安狠狠的扔過去，但那朝著溫禮安扔去的書怎么想都像是恰到好處的傳球。

    利用手指抓力、牢牢借住、過程不忘耍了個花式動作、書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放在沙發(fā)上，一氣呵成，動作干脆又瀟灑。

    此時，梁鱈心里又有種吃大虧的感覺，她無意間又給溫禮安賣弄的機(jī)會。

    打開皮夾，從皮夾里拿出讓她光看一眼就十分憤怒的小玩意，一個、兩個、三個、有數(shù)十個左右。

    混蛋！

    咬著牙，君浣家最懂事，最聰明的禮安學(xué)壞了，只有天使城的痞子們才會在自己皮夾里隨時隨地放避孕套，自然，他們不是為了保護(hù)對方，而是怕被傳染到什么病或者弄出類似于親骨rou這樣的事件來。

    白色、藍(lán)色、黑色的朝著溫禮安臉上丟去，冷冷說著：“我想知道你在皮夾里放這玩意打算干什么？”

    他看著她。

    呼出一口氣：“溫禮安……”

    “老是吃藥對身體不好。”看著她，他說。

    老是吃藥對身體不好？？？反應(yīng)過來，回過神來——即使心里隱隱約約知道，但梁鱈怎么也沒想到溫禮安敢把話說出口。

    本來，她想給他安一個濫交的罪名來著，本來想義正言辭堅稱自己不和濫交的人同一屋檐下來著。

    這個混蛋……一點(diǎn)面子也不給她，不給面子，不給予任何配合！

    這次朝溫禮安臉上丟過去的是包，“滾，我不想再看到你?！睔獠贿^，雙手拽住書，書狠狠朝溫禮安頭上砸去，“溫禮安，那些都是荒唐事，荒唐事懂不懂？荒唐事是指違背常規(guī)，常人無法接受理解的事情，既然是荒唐事就沒理由再讓它發(fā)生，是的，沒有任何理由，懂嗎？懂不——”

    用盡全力的那句“懂不”讓梁鱈一陣頭暈眼花。

    書掉落在地上，轉(zhuǎn)過身背對溫禮安，閉上眼睛，說：“溫禮安，你是住在哈德良區(qū)的窮小子，而我……”

    “而我，是每天緊咬牙關(guān)，也要每月賺到八十美元，在我的眼中，那八十美元一個月的平房是我賴以生存的尊嚴(yán)，也是最后的尊嚴(yán)?！绷瑚L說。

    本來還有的，只是她沒有把它說出來。

    學(xué)徒，你看，你一天四份工存下的積蓄一分錢也沒剩下了吧？學(xué)徒，你看，你都干起了你從前看不起的事情，開始學(xué)習(xí)討好女人的話了，說不定也開始幫女人們提包了。

    學(xué)徒，到最后你連心愛的車也沒有了。

    塔婭的說得對“梁鱈是害人精”，這就是你認(rèn)識那個叫做梁鱈的女人付出的代價。

    這個梁鱈的女人后面還有一個叫做梁姝的女人，說不定到最后那兩個姓梁的女人會把你的血都吸干了。

    垂下眼簾，梁鱈說出了幾個小時之前說不出口的話。

    “溫禮安，這樣對我們都好?！?/br>
    背后沉默成一片。

    頭暈眼花的感覺卷土重來，用手去壓住太陽xue，它此時也在鬧騰著呢。

    “你心里是這樣想的嗎？”

    “嗯?！焙咧?。

    “那我明天就搬出去?！?/br>
    “還有！”

    “還有以后在任何地方遇到你第一時間就掉頭?！?/br>
    咧嘴，笑，只是心里并沒有因?yàn)闇囟Y安的話響起萬人大合奏，指尖觸到額頭上的汗，汗是冰涼的。

    應(yīng)該是身體的問題，過去十幾個小時里發(fā)生很多讓她覺得心力交瘁的事情了，她得回房間休息，那場萬人大合奏遲點(diǎn)時間來到?jīng)]關(guān)系。

    休息一下就好了，一步步往著房間，背后那道卷簾落下，周遭恢復(fù)黑暗狀態(tài)。

    手在床頭柜摸索著，沒摸到電風(fēng)扇開關(guān)，倒是摸到另外一樣物件，手指循著那物件，那是吹風(fēng)機(jī)，手觸之處十分光滑，吹風(fēng)機(jī)應(yīng)該是全新的。

    看看，住哈德良區(qū)的小子都把錢花在這些沒用的東西上了，梁女士也喜歡把錢花在一些沒用的東西上。

    窗外暮色厚得像老鷹翅膀，黑壓壓朝著人們撲過來。

    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胸前，好了，煩心事解決了這下可以睡覺了，梁鱈閉上眼睛。

    迷迷糊糊中，梁鱈半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天色呈現(xiàn)出電視短路時的雪花狀，一團(tuán)又一團(tuán)。

    待會天就快要亮了，天亮了一切都會變好的。

    眼簾合上，片刻，再睜開，之后就一直盯著窗外的天色。

    天色一直延續(xù)著雪花狀，讓梁鱈在無意識中產(chǎn)生出那樣一種錯覺，也許天永遠(yuǎn)不會亮了。

    夢游般，下床，關(guān)掉風(fēng)扇開關(guān)，找到卷簾，撥開卷簾，再夢游般往著一個地方，這次梁鱈沒有開燈，彎腰，沿著數(shù)個小時前的記憶，她在沙發(fā)一角找到那個皮夾。

    那皮夾是被她丟在那里的，皮夾主人并沒有把它收回去。

    拿著皮夾一步步來到窗前，外面路燈還沒熄滅，一半照射在路面上一半透過窗戶折射進(jìn)來，借著那道光線——

    照片記錄著節(jié)日的街頭，男男女女身著傳統(tǒng)服裝，臨近黃昏，廣場中央擺著數(shù)百只點(diǎn)亮的蠟燭，少年和少女背對燭光，兩個肩膀緊緊挨在一起，初上的華燈變成一道道彩虹瀑從左上角狂瀉而下，少年一張臉半隱在彩虹瀑后面，輪廓若隱若現(xiàn)，和少年肩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女一張臉如數(shù)展現(xiàn)在昏黃的燈光下，明媚、張揚(yáng)。

    咔嚓，定格。

    照片里的少年名字叫做溫禮安，少女的名字叫做塔婭。

    溫禮安和塔婭的背后是穿著夏令營服裝的男孩女孩，一看就知道那是在上演求愛戲碼。

    求愛場景惹來廣場上的人們或駐足觀看、或頻頻回望、也有選擇對這一幕無暇顧及的，比如那在廣場上叫賣煙的小販。

    小販和穿桃紅色衣服的女人擦肩而過，穿桃紅色衣服的女人手里牽著一個孩子，孩子的位置就在照片的邊角處，在那個邊角處一名彎著腰懷里抱著啤酒的女孩半個身位和孩子擦肩。

    孩子往東，懷里抱著啤酒的女孩往西。

    往西的女孩和廣場上的人們看著格格不入，她在那張照片上就僅僅露出一個腰身，一張臉被懷里的啤酒擋住一大半。

    如果不是那些啤酒的話，梁鱈都差點(diǎn)忘了，曾經(jīng)有過這么一個瞬間。

    去年，獨(dú)立日，為了那五百美元獎金梁鱈可是準(zhǔn)備了一個月時間，在多達(dá)數(shù)千次的模擬賽中，她完成啤酒金字塔的最快速度比去年第一名還快出近一秒時間。

    她甚至還給那五百美元安排了任務(wù)：房租、學(xué)雜費(fèi)、大米、如果還能剩下錢就給梁女士弄頭發(fā)，一把年紀(jì)的人還心心念念想弄離子燙。

    然而，那在朋友鼓動下參加比賽的荷蘭少年打亂了梁鱈的全盤計劃，也就慢了零點(diǎn)一五秒的時間。

    抱著象征性的十桶啤酒垂頭喪氣，心里憤恨不平：從那位荷蘭少年穿的鞋子，背的背包一看就不是缺錢的人，參加比賽僅僅是因?yàn)楹猛妫瑸榱嗽谕槊媲按蟪鲲L(fēng)頭……

    碎碎念間。

    “喜力啤酒，你擋住我們鏡頭了?！崩洳环赖兀袀€距離她很近的聲音冒出。

    看了自己懷里的啤酒，當(dāng)天在廣場舉行活動的就是喜力啤酒商。

    帶著那種全世界都與我為敵的黯然，彎下腰——

    那個瞬間，那黯然的一刻卻成為了另外一個人的特殊時刻。

    朗朗入口的電影臺詞：生命是一盒巧克力，我們永遠(yuǎn)不知道下一個巧克力的味道。

    一手拿著照片，一手捂住嘴，嘴角在手掌里頭扯開，隨著嘴角弧度越扯越大，從眼眶里冒出的眼淚就越兇。

    指縫都沾滿淚水。

    手里的照片被拿走，她站在哪里不敢動，不敢回頭，怕自己的困窘被看在眼里，那雙手從背后環(huán)住她的腰。

    眼睛緩緩閉上，在閉上眼睛的最后一秒——

    手拼命去掰那雙手。

    這位可是明天就要搬走的人，這位可是說以后在街頭遇到她時會掉頭就走。

    似乎聽到她的氣和惱，他在她低低言語：“那些都是騙你的?！?/br>
    看看，還沒在一起就謊話連篇了。

    “明天就離開這里是騙你的?！?/br>
    手指力道小了一點(diǎn)。

    “說在街上走時遇到你就掉頭離開也是騙你的。”

    手再也沒動，窗外天色還是那種雪花狀，距離天亮似乎還有一段時間。

    “梁鱈?！?/br>
    抿嘴。

    “梁鱈，我要叫你了?！?/br>
    嗯，還行，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做什么？”問這話時開頭的語氣有點(diǎn)懶，定神，沖沖說。

    他的唇來到她耳畔，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距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br>
    “嗯?！甭曇粲肿儜辛?。

    “梁鱈。”

    閉上眼睛，從鼻腔里哼出“嗯”，這個晚上她壓根沒好好睡過覺，那附在她耳畔的聲音又近了些許，都近得不能再近了，小得不能再小的聲音在她耳畔“我想要你。”這話一下子把梁鱈的睡意趕跑，哈德良區(qū)的小子可真敢說，就不怕把她嚇跑嗎？剛剛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有那個想法的，也許那是頭腦發(fā)熱也不一定，低低的聲線再次灌進(jìn)她耳畔：“你沒穿胸衣，睡衣又很透，那時拿書扔我時我看到它們了就掛在你胸前，很可愛，可愛極了?！?/br>
    “溫，溫，溫禮安，”結(jié)結(jié)巴巴、終于把他的名字叫全。

    “梁鱈，你那時可不止朝我扔過了書，還扔了包，關(guān)上燈時，它們就跳到我的手里，”附在她耳邊的聲音又黯又啞，“那滋味很不好受，好不容易，把它們趕跑了，你又出現(xiàn)了，然后，又往那方面想了，那個女人又不穿胸衣就跑出來了嗎，她可千萬不能再開燈了。”

    “我沒開燈?！绷瑚L心里有小小的僥幸。

    “可你現(xiàn)在在我懷里，現(xiàn)在給我，嗯？”唇印在她鬢角處，繾綣熱烈，當(dāng)被動轉(zhuǎn)過身來時，她燥紅著一張臉，在他手朝著她時她乖乖把手交到他手里，他也就稍微一扯，她就乖乖跟在他背后。

    幾步之后停頓，他看著她，一張臉都快燒出洞來了，用目光去示意他。

    溫禮安說得對，那種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那個剛剛形成的想法，也許是因?yàn)轭^腦發(fā)熱也不一定。

    朗朗入口的電影臺詞：生命是一盒巧克力，我們永遠(yuǎn)不知道下一個巧克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