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最后一絲絲希望，等待著。

    等來地是手磕上門板的聲音。

    “磕、磕、磕?！?/br>
    梁鱈狠狠按住自己想溜之大吉的腳，還不到最后一秒。

    “磕、磕、磕?！?/br>
    隔著門板可以聽到腳步聲，燈亮了，從門板里傳來讓梁鱈光是想象就會頭皮發(fā)麻的聲音：“誰？”

    “是我，mama?！?/br>
    也許是溫禮安沒有握牢她的手，也許是她忽然間力量猛增，手一甩，成功逃脫溫禮安，急急往著后院逃串，眼前已經(jīng)來不及往回去的路逃離了。

    溫禮安家的后院有一簾豆角棚，郁郁蔥蔥一大片就像是一處天然屏障，那是最佳的躲閃點。

    身體緊緊貼在墻上，梁鱈剛脫下涼鞋開門聲就響起。

    “禮安，怎么這么晚？”

    “mama，我回來拿幾本書?！?/br>
    關(guān)門聲響起，房子的燈一一被打開，燈從窗戶滲透出來打在梁鱈的頭頂上。

    彎下腰躡手躡腳往著后院，找了一處所在，那處所在剛好容納得了她，窩在那里，曲起膝蓋，目光落在那水泥磚切成的房子上。

    那房子的女主人很會精打細算，西南方向的房間讓大兒子住，大兒子已經(jīng)肩負起養(yǎng)家的任務(wù)了，該尊重的得尊重。

    東南方向的房間比西南方向的房間大得多，兩張床鋪綽綽有余還可以在窗臺處弄一處書房，兩張床鋪給二兒子和小兒子，書房給家里學習優(yōu)秀的二兒子合情合理，更可喜地是窗前風景賞心悅目，河水從窗前經(jīng)過，河岸兩邊遍布青草，從窗口望出去畫卷一般。

    目光落在西南處房間上，那個房間的空間也就只能容納一張床一張桌子，這家房子的女主人在自己大兒子辦完葬禮的一個禮拜之后就貼出招租廣告。

    人也不過才沒了一個禮拜。

    而且，西南方向那個房間向陽，水泥磚聚熱，不管早上還是晚上都像火爐，每次她被帶進那個房間一旦超過十分鐘，襯衫就會沾滿汗?jié)n。

    而東南方向的房間則處于陰涼地帶，打開窗戶就有兮兮涼風。

    可那家人的大兒子不知道自己被mama算計，還因為自己占用一個房間而耿耿于懷著。

    那家人的大兒子傻瓜一枚。

    “傻瓜?！弊炖镙p輕罵出，那一罵，也不知道把什么激出來了。

    一抹修長的身影擋在她和西南方向的房間之間，立于眼前的人輕聲問她“想他了？”

    恍然抬頭，那指尖已經(jīng)抵達到她眼前。

    月中，有滿月，月光透過豆角蔓藤縫隙細細碎碎冷冷清清，那距離她眼角處的指尖也不過半公分左右。

    那指尖比起月光還要清冷上百倍千倍。

    下一秒，近在咫尺的指尖往著眼角，也就那么輕輕一彈，依稀間可以看到淚水的形狀，在月光底下像那離開樹梢的露珠兒。

    比起那指尖還要冰冷的是那聲音。

    一字一句：“我可以確定，這眼淚不會是為了我?！?/br>
    第56章 月亮說

    做賊心虛般地，跟在溫禮安背后，繞過后院，來到東南方向的那個房間窗前，梁鱈心里一抖。

    “溫禮安，你想干什么？”“我忘了還有書沒拿?！?/br>
    書沒拿，不是已經(jīng)拿在他手上了嗎？

    介于之前的臨陣脫逃，介于那莫名其妙來到的眼淚，梁鱈老老實實地跟在溫禮安背后來到那扇窗前，也不過眨眼功夫緊緊關(guān)閉的窗就被打開了，溫禮安和她說他以前半夜常常從這里溜出去。

    “要不到我房間去看看。”他問她。

    慌忙搖頭：“我在這里等就可以?！?/br>
    夜月下，溫禮安靜靜地注視著她。

    好吧，好吧，那就去看看吧，潤了潤嘴唇，梁鱈點頭，溫禮安笑開，把她抱到窗臺上，窗臺下銜接著書桌。

    通過書桌腳落在地板上。

    一道屏風把房間隔成四分之一比例，四分之三里的空間有單人床一人高的書架，書架連著書桌，書桌挨著窗臺，而四分之一屏風里的另外一張床鋪上睡著小查理。

    梁鱈轉(zhuǎn)過身時溫禮安已經(jīng)把窗戶關(guān)上

    “干嘛把窗戶關(guān)上？”梁鱈壓低嗓音。

    背后安靜成一片，再壓低聲音叫了一聲“溫禮安”此時她的聲音在微微在發(fā)抖著，第二聲“溫禮安”已經(jīng)略帶哭腔“我們回去，回去我什么都聽你的，嗯？”溫禮安從背后環(huán)住了她，手掌緊緊壓在桌面上，極力讓自己的感官不去聽從那雙手的走向“溫禮安，我們馬上回去，不要在這里，不要在這里求你了?！?/br>
    依然不管不顧，這個瘋子，要需要多少毅力才能不讓任何聲音從口中溢出來，屏風的另外一端還睡著小查理呢，那個孩子在她第一次到他家來時曾經(jīng)把珍藏很久的巧克力棒送給她。

    溫禮安這個混蛋，她只不過是為君浣掉了幾滴淚水而已，溫禮安這個混蛋，回去她一定要把他放在她家里的東西如數(shù)往他身上砸，沖著他大喊“滾。”不不，那個房子是溫禮安的，要離開的人是她，明天她會收拾好自己的東西，和溫禮安說“你這個變態(tài)小子，我受夠你了?！?/br>
    是的，溫禮安是變態(tài)小子，他現(xiàn)在正在用他的方式懲罰她，也只不過為了君浣掉了幾顆眼淚而已啊，她今天穿著裙子，這樣一來剛好便宜了他，強行讓她臉朝窗外，利用身體優(yōu)勢讓她小腹緊緊貼在桌沿上，被汗水打濕的長發(fā)七零八落地或者于半空中，或者于桌面上，手掌心死死地壓在桌角上，心里碎碎念著，就當是履行任務(wù)，時間一到就完事了，從此以后她要和溫禮安一刀兩斷。

    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目光直直望著窗外，漸漸地，漸漸地，一些思緒開始聽從了感官，混蛋，混蛋，拼命咬著嘴唇，不讓那句“混蛋”從口中溢出。

    屏風一端還睡著小查理呢，還有更加恐怖地是，這個房子另外一個房間還睡著費迪南德女士，不僅這樣，這個房子西南方向房間曾經(jīng)的主人叫做君浣。

    某一個黃昏，溫禮安無意間經(jīng)過西南方向房間，房間的主人很是粗心大意，窗戶打開著。

    無意間朝著敞開窗口，那一眼導致于數(shù)年后他沒有出現(xiàn)在君浣的葬禮上，要告訴自己哥哥數(shù)次出現(xiàn)在他夢里的女人臉長得像他戀人嗎？不僅臉像身材也像，甚至于夢里的女人左邊胸房處也長有一顆小紅痣，要告訴自己哥哥在夢里他曾經(jīng)親吻過它嗎？

    月夜，打開窗，來到河畔，和月亮說“嗯，是那叫梁鱈的女人的錯，她不該在吻了自己之后掉進河里去。”

    初夏，豆角棚下，那雙手忽如其來纏上來，手的主人沖著他一陣亂親，親完之后又以一種極為滑稽的方式滾到河里去，豆角棚外“小鱈”“小鱈”對于豆角棚里發(fā)生的一切渾然不知的男人一個勁兒叫做自己女友的名字，往著厚厚的陰影地帶，確保豆角棚外的男人看不到他。

    初夏，月中，月亮像大圓盤，他站在河畔上，看著如皮球般滾落到河里的女人，下巴尖尖的巴掌般大小的臉支撐著又黑又直又濃的頭發(fā)，那頭發(fā)一半垂落在肩膀上一半垂落于水中，雙手交疊橫放在河岸上，一動也不動。

    從他這個角度看，就像那熱愛繁華人間從遙遠的深海來到這方河畔的人魚。

    這月夜，那尾人魚第一次認識到了人世間的月光。

    說不定，她真是一尾愛熱鬧的人魚，你瞧，她在把自己裝扮成人類時還不忘表明特征“鱈”，在雪的前面是魚，偶爾時間里，她還喜歡噘嘴。

    愛噘嘴的魚就是噘嘴魚了。

    那河流從遙遠的天際盡頭、從一望無際的綠色稻田延伸至他的窗前，日日夜夜流淌個不停，晴天，下雨天……

    又是一個月夜，他和河里的月亮說“嗯，是梁鱈那女人的錯，她不該在掉進河里之后再一次忘記關(guān)窗戶，即使忘了關(guān)窗戶也不要緊，她不該貪圖涼快解開襯衫紐扣?！?/br>
    鳴蟬叫個不停的炎熱午后，東南方向房間的少年推開房間門，小查理可真像他那話癆爸爸把他吵得心煩意亂，經(jīng)過西南方向房間窗前，那房間窗戶打開著，無意間目光往著那扇窗，那真是一個粗心大意的女人，解開的襯衫紐扣雪白一片，就朝著風扇，要知道風扇就擺在靠窗位置，而他就站在窗前。

    如果當是這樣還不至于，讓他難以接受地是，那女人還一只手拽著襯衫領(lǐng)口抖動著，更更要命地是另外一只手還拿著冰棒。

    也許那冰很甜，也許那冰正好可以幫忙她解除暑熱，在那個鳴蟬叫個不停的午后，附在窗臺上的女人閉著眼睛，一手抖動著襯衫領(lǐng)口，一手吃著冰棒。

    殊不知，那模樣讓站在窗外的少年就恨不得一把搶過那女人的冰棒，惡狠狠地“我說，你就不能關(guān)上窗嗎？”

    當晚，那來到夢里的女人也穿了和那個叫做梁鱈的女人一模一樣的襯衫，不過西南方的窗臺變成東南方的窗臺，單人床床單為淺色，那頭又長又黑又密的頭發(fā)在床單上散開著，她在他耳畔叮囑著“小心一點，小查理在呢?！?/br>
    是的，是的，小查理在呢，就隔著一個屏風，不僅小查理在，mama也在，不僅mama在這房子的大兒子也曾經(jīng)在過。

    從那一天起，東南方向房間主人再也沒有叫過西南方向房間主人一聲哥哥，從那一天起西南方向房間主人的身份在他心里一直是“這家人的大兒子”，又或者是“費迪南德女士的大兒子?！?/br>
    這家人的大兒子不再了，在最后的送別儀式上他在蘇比克灣，他不想在那樣的一個時刻里來一場裝模作樣的懺悔。

    在他的認知里，這個世界所有懺悔都是虛偽的，該發(fā)生的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懺悔能換來重新選擇機會嗎？

    答案是不能。

    假如，僅僅只限于假如，假如回到當天的話，想必他還是會放任那長得像梁鱈的女人來到他的夢中，讓她如瀑布般的頭發(fā)垂落于他淺色床單上，他會放任自己輕嗅她發(fā)間的香氣。

    而關(guān)于這家人的大兒子——

    悲傷嗎？不知道，關(guān)于悲傷不悲傷就留給以后吧。

    很多很多春夏秋冬過去，這家人的大兒子和二兒子會在另外一個地方邂逅，邂逅時他也許會叫他一聲哥哥。

    “哥哥，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br>
    眼前，眼前，他得讓這個叫做梁鱈的女人明白到，這家人大兒子已經(jīng)不在了，以后要陪著她走過漫長歲月地是這個家人的二兒子。

    以一種人類最為原始的方式，這也是他想讓她一直知道的方式。

    梁鱈，現(xiàn)在正在擁有你的人叫溫禮安，不叫君浣。

    溫禮安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好孩子，隨著自己的心意以最為原始的方式，等待著，等待那從夢里跳出來的聲音“小心點，小查理在呢。”

    一時之間，那來到耳畔的聲音在濕漉漉的汗液中分不清是夢里還是現(xiàn)實，我我親愛的人魚。

    來自于屏風另外一頭響起了孩子的夢囈聲，小查理在說夢話呢。

    “溫……溫禮安，小心點，小……小查理?！蹦锹曇舳兜枚疾怀蓸幼恿?。

    窗外有潺潺流水聲。

    連眼睫毛也沾染了汗水，眨了眨，眼簾重重合上，用盡最后力氣，梁鱈和溫禮安說：“你會為今晚的行為后悔的?！?/br>
    迷迷糊糊間，她被抱到床上去，迷迷糊糊間他在梳理著她的頭發(fā)，那進入發(fā)底的手力道溫柔，極具呵護，導致于她思想變得散漫，似乎想起什么，她叮囑著他“小心點，小查理在呢？”

    換來地是類似于嘆息的聲線“梁鱈，這一幕我夢見過?！?/br>
    在那一刻，她的心異常柔軟，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觸了觸他的手，緩緩地緩緩地閉上眼睛。

    再次睜開眼睛時，梁鱈目觸到如云般展開的墨色，那墨色鋪于一片淺色床單之上，一時之間讓風分不清是她的頭發(fā)，還是被無意間碰到灑落于宣紙上的潑墨。

    緘默雅致的少年坐在地板上，臉挨在她發(fā)間，指尖落在她最長的發(fā)末上。

    這一幕，在魚肚白的天光底下直把她看得眼眶發(fā)刺。

    “梁鱈，這一幕我夢過?！?/br>
    說這話的人此時眼睫毛低垂著，美好的弧度促使得……在手即將觸到時，屏風處又傳來孩子的夢話聲。

    “你們別吵……禮安哥哥，你們不要吵……”

    一張臉微微發(fā)燙，收回手，從床上起身，躡手躡腳來到窗戶旁，故意去忽略那掉落在地上的書，打開窗戶，按著進來時的步驟。

    那水泥磚切成的房子被矮矮的竹籬笆墻環(huán)繞著，籬笆上豌豆花開得正歡。

    掩上竹籬笆門，站在魚肚白的天光底下，眼睛所及之處是大片大片稻田，臨近收割的季節(jié)，稻花香在清晨的風里無處不在。

    穿上涼鞋，沿著熟悉的赤色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