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錦月緊緊閉上雙眼關(guān)住淚水,身上的痛,哪抵得了心頭的痛。 什么誓言!都是謊話,是謊話…… 自己信仰了五年的愛情,今夜全成了笑話,要她的命的笑話。為什么,她當年偏偏就和秦弘凌有瓜葛,為什么…… “娘親,娘親……” 兒子忽如其來的聲音令錦月腦子立刻警醒,精疲力竭的身子如觸電一樣有了知覺。 “小黎……小黎!” 墻上天窗有個巴掌大的小洞,隔著小洞,小黎淚眼汪汪地喚她,“娘親你什么時候回來,小黎害怕,娘親,我怕……” 剛才所有的消極、絕望在錦月看見兒子的那一刻都被壓倒,強烈的求生*讓錦月忍著雙腿的劇痛搖搖晃晃站起來,握住天窗小洞里兒子伸進來的一雙小手,啞著喉嚨安慰他:“別怕……娘親很快就回來陪你……你先回去,要聽香姨的話……” “我不走……” 小黎哭著嗚嗚搖頭,剛剛里面的談話他在小洞后偷聽見了些,似懂非懂。 “娘親,太子殿下是誰,他為什么要害你,我去求他放過你好不好……” ☆、第五章 父子相見 錦月心頭一跳:“不許去!不許去找他!” 錦月很少這樣疾言厲色,小黎立刻被嚇住了,黑黑的眼睛噙著淚水,害怕地看錦月。 見如此錦月又心疼又懊悔,握著小小軟軟的手兒:“對不起……娘親不該兇你,娘親向你道歉……但你要聽話,乖乖回去、回去睡覺……”錦月虛弱得已站立不穩(wěn),“娘親……娘親過兩天就回來,聽話……” 小家伙咬著小嘴巴、忍著眼淚,雖萬般不愿,但還是點了頭,聽話地回了茅屋。 錦月望著沒了兒子小手墻洞,眼淚一顆顆就掉下來。哪怕那場自己傻傻信仰的愛情是個謊言、是個愚蠢的錯誤,但至少,她還有小黎…… 香璇得知了錦月入死牢的消息,正急得團團轉(zhuǎn),等了半夜才等回了淚汪汪的孩子。她本以為小黎沒了娘親會吵鬧,沒想到小黎不鬧不吵、乖乖睡覺,懂事得讓人心疼——“娘親說讓我乖乖睡覺,不能哭,要懂事……” 一聽這話,再看小黎紅通通憋著淚珠的眼睛,香璇心疼不已卻又無力幫忙,自己也是個連畜生都不如的女犯,怎么幫呢? 忽地,香璇瞧著娃娃清秀的臉兒想到了個或許還有一絲希望的法子。 “小黎,你告訴香姨姨,你爹爹是誰?我們?nèi)フ夷愕鶐兔饶镉H?!?/br> 小黎淚汪汪搖頭說不知道。 香璇本也沒抱多大希望,錦月不愿說,肯定也不會告訴孩子。孩子長得這么眉清目秀,生父應(yīng)該不會是普通人,至少也是個有些職位的侍衛(wèi)或者宮官,怎地就如此狠心不管他們母子……香璇如是想著,忽被小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袖子—— “香姨姨‘太子殿下’是誰,是壞蛋嗎?” 香璇嚇得心都差點跳出來,趕緊捂住孩子的嘴巴!天,這話不要命了…… …… * 掖庭宮后門有一條長長的甬道,狹窄而簡陋,暴室獄時有死人,都從這條路拉出宮,是以宮里的主子們都不會走這條路,覺得這路晦氣、卑賤,何況甬道盡頭通向的是冷宮。 而下剛敲過一更,曹公公領(lǐng)著兩個抬火炭的小太監(jiān)走在甬道上,往冷宮去。 夜如潑墨,三人打著燈籠像幾粒兒移動的螢火。 自前日來了冷宮一趟,太子便在那兒住下了,曹公公對此匪夷所思,后宮摸爬滾打一輩子什么看不明白,唯獨對這次的新主子完全猜不透,當然他更沒那個膽兒去猜! “曹、曹公公,小的聽說這路、路上鬧鬼,是不是真的啊……”小太監(jiān)甲發(fā)抖。 曹公公拂塵抽了他屁股。 “要去遲咯、讓夫人娘娘們凍著,明兒路上就會加你一條鬼!” 這時忽然前頭閃過一小團黑影子,像足了鬼故事里的趕路小鬼兒,倆小太監(jiān)怕得哼哼唧唧,連曹公公也心頭發(fā)虛,幾人趕緊腳底抹油地往方艾宮快走。 弘凌在方艾宮住了兩日,吃青菜冷飯,睡從前的老舊棉被,任瓦上大雪颯颯也不點火炭,他身體壯碩無礙,可苦了隨行而來的兩位嬌滴滴的美人,都凍得支持不住了,卻又暗自較勁誰也不舍離開——東宮姬妾稀薄,誰能先站穩(wěn)根基那就勝一籌。 今夜的方艾宮有了火炭,溫暖如春。 弘凌躺在床榻上,卻仍不覺溫暖。一個人心若冷透了,就怎么也捂不暖了。盡管身側(cè)躺著人,門外守著人,他卻依然覺得死寂。 輾轉(zhuǎn)無眠,弘凌從榻上起身,冷冷瞥了一眼擺在桌上的《孝經(jīng)》,不覺皺了皺眉,而后披上黑羽錦緞蛟龍紋大氅,推開寢殿大門出去。 看夜的小太監(jiān)太累在打盹兒,未察覺太子出門。 方艾宮屋瓦破陋,墻垣時有裂縫,蛛網(wǎng)掛在墻角隨著寒風、雪花搖曳。 弘凌立在院中雪地,冷眼這座在他身上烙下“卑賤”、“毒婦之子”烙印的冷宮,哪怕現(xiàn)在滿室溫暖,冷宮,依然是冷宮。 冷的,是情。 冷冷一勾唇,弘凌斂去心頭萬般思緒?!凹摇边@個東西,他從未擁有,以后,也不需要有! 忽然花壇的雪松后有哼唧聲,弘凌拂袖掃起一團白雪、飛擊過去?!罢l?!” “嗷嗚!” 是個小娃娃吃痛的聲音,然后弘凌借著不遠處宮門口掛著的大紅燈籠,見雪松后走出來個只到他膝蓋上面一點的團子,哦不,孩子。 小娃娃捂著額頭的青包,紅通通地眼睛、委屈又生氣地盯他:“你又是誰!” 弘凌抽了抽眉頭,回宮大半月,人人見他都怕,還頭一回有人敢這么語氣質(zhì)問他是誰。弘凌正思量,忽見那團子兇煞煞地迅速滾過來,短短的小胳膊舉著把匕首對著他威脅—— “不許叫人來!”團子四顧見沒人,揮著匕首更兇了,“說!‘太子殿下’在哪里,不然我……我!” 小黎兇神惡煞地比劃著小匕首,可看了“敵我差距”,忽然又沒了底氣,最后心虛地架在自己脖子上:“我就死在這里!” 孩子揚著圓臉蛋兒,一雙眼睛在燭光下又黑又亮水汪汪的,弘凌看得一呆,心魂莫名跟著一蕩,一時移不開眼睛…… 匕首尖兒扎破了白嫩的脖子,小黎疼得臉發(fā)白直冒汗,眼前人還沒反應(yīng),“叔叔你行行好幫幫我吧,告訴我太子殿下在哪里,我要找他……求求你行行好吧……” 弘凌這才從面團子的臉上回神,見那小嫩脖子上已冒了顆血珠珠,孩子卻沒喊疼、更沒放手,是條小男子漢。 長手一挑一抽,弘凌輕而易舉拿走了小手里的匕首,覺得這圓滾滾的團子獨特而有趣。 “你找太子做什么?” 小黎眼睛一亮,在暴室的時候他就聽女犯們說什么一哭二鬧三上吊,要死要活最有用,沒想到真的有用! “你、你真的認識太子殿下?我有話要告訴他,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話!” 這時遠處侍衛(wèi)聽見動靜兇煞煞地趕來,弘凌一個冷厲的眼神看去,侍衛(wèi)全都連滾帶爬的趕緊退下。宮里的人都很怕魔鬼太子,尤其是弘凌送了老皇帝一箱子親手斬下的首級之后。 大長腿一曲,弘凌蹲下身捧著小黎的小身子,聲線柔和下來:“你說吧,我轉(zhuǎn)告他?!?/br> 前一刻還亮著眼睛討好他的孩子,忽然臉上刮風下雨,淚珠兒像開閘泄洪、嘩啦就下來——“我娘親……我娘親被太子殿下關(guān)進了死牢,明天中午就要行刑了,叔叔、叔叔,求求你趕快告訴太子殿下、我娘親是冤枉的、是冤枉的!她沒有和別的男人來往過,真的……嗚嗚嗚……” 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傷心至極。 弘凌朦朧想起兩日前是曾在暴室門口遇到了女犯和守衛(wèi)私通的事,明白過來。 “你怎么肯定你娘親是清白的?觸犯了律法就要受到懲罰,你雖小,卻也是男人,須當明白這個道理。” “不!我娘親絕對不可能和別的男人有來往!娘親連做夢都夢見和爹爹團聚,怎么會背叛爹爹,叔叔,我娘親是冤枉的,求求你讓我見見太子殿下吧,嗚嗚嗚……” 孩子雖小,邏輯卻很清晰,弘凌上下瞧了眼小蘿卜頭兒——他穿著不合身的破棉襖,捆得像個團子,很貧寒,但卻也可以看出有個很愛他的娘親,貧窮也沒讓孩子受凍。 說不出為什么,也或許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弘凌的心也跟著孩子的哭聲輕輕地揪起,自從手上鮮血越來越多,多久,他心底的柔軟沒被觸動過…… “別哭,叔叔幫你。你娘親不用死了。” “真、真的嗎?”小黎立馬不哭了,濕漉漉的眼睛框著沒來得及落下的淚珠兒,抽噎,“可、可萬一我娘親拿不出證據(jù),證明自己清白呢……” 弘凌忍俊不禁,娃娃雖小,還挺狡猾的。 “那叔叔也幫!” 濕漉漉的眼睛眨了眨,小黎舉起小小胖胖的食指,摸弘凌整齊的眉毛和窄挺的鼻梁,又上下打量弘凌的頭發(fā)、衣裳、鞋子,越看小心臟越撲通撲通地跳。“叔叔,你、你是不是天上的神仙吶……這么好看?!?/br> 不知道爹爹會不會也是這樣高大威猛、又好看的神仙呢?小黎隱隱的期待著。 弘凌則是一愣。 ** 孩子丟了兩天,終于又回到了暴室,香璇急得哭腫了眼睛,再見小黎抱著他就嗚嗚哭,她本以為錦月是沒救了,沒想到行刑當日的上午,延尉監(jiān)竟把人給放了! 不光香璇,錦月也詫異得很! 當日私通之事水落石出,守衛(wèi)挨不住嚴刑拷打,不再污蔑錦月,都老實招了,半年前那樁糟蹋女犯之死的案子也連帶查了出來,總算將畜生繩之以法。 雖然這事告一段落,可錦月卻覺得最近兒子有些不對!總能經(jīng)??匆娝蝗俗谛∧緲渡稀⒙N著小腳丫嘻嘻傻笑,嘴里還時不時嘀咕著什么什么“叔叔”、又什么什么“爹爹”。 已經(jīng)好幾天了,錦月心憂,打算好好和兒子談?wù)勑氖隆?/br> “小黎,娘親要問你個問題,你要老實回答娘親,好不好?” 面團子抿著小嘴兒遲疑了一會兒,可在錦月拿出根兒白嫩嫩的蘿卜時,立刻繳槍投降了,小雞兒啄米似的點頭。 “好的娘親!你快問吧,快問吧!” 說著他小鼻子就往蘿卜那兒湊,饞得直吞口水。暴室里女犯都只有吃奴才們吃剩的飯菜,時常只有泔水,一根蘿卜十分難得。 “你老實告訴娘親,你失蹤的兩天去了哪兒,那個‘叔叔’……是誰?” ☆、第六章 就此了結(jié) 美食誘惑雖是好計,可錦月很快發(fā)現(xiàn)這美食太美,小家伙整個腦袋瓜都被蘿卜填滿、沒法兒思考了。 “娘、娘親,小黎吃完、吃完了告訴你好不好?”小家伙摸摸肚子,對了蘿卜哈喇舌頭流口水,“小黎的肚肚好餓……” 錦月無奈地一點他鼻子。 “好~吃完立馬交代!” “嗯!!謝謝娘親!”笑露了幾粒兒小白牙,小黎兩只小爪抱著蘿卜就要啃,可忽然又停下,交還回來,“娘親先吃。” 錦月推回去給他:“你吃,娘親吃過了,不餓。” 小黎張口就咬下去,吃得嘎嘣脆,笑嘻嘻的香得很,可他吃了幾口就不吃了,找了身上最干凈的布片包起來。 “怎么不吃了?” 他揚起臉蛋兒:“等娘親餓了再吃,小黎吃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