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小黎乖,告訴神仙叔叔,你爹爹……他是誰?” 見弘凌眼眸閃動水光,小黎扁著嘴有些心軟,他還是喜歡這個又高又好看的叔叔的,但想起剛才錦月嗚嗚哽咽的樣子,小團子又堅定了態(tài)度,不客氣撇開小腦袋:“娘親說他死了。你別問我了,我不想和你說話。” 弘凌心疼地把孩子摟進懷里,小黎起先還抗拒,可是這個又寬又結(jié)實的懷抱實在太誘人了,漸漸小團子就一掃“兇神惡煞”,吸了鼻子抽搭: “我也不知道爹爹是誰,但是……小黎時常聽見娘親夢里頭喊他的名字?!?/br> 弘凌手一抖,答案已經(jīng)近在咫尺,他竟有些不敢開口問。 “他……叫什么?!?/br> “娘親不讓我說,除非你保證不告訴別人,我才說……” “好,叔叔保證?!?/br> 小團子從弘凌懷中抽出毛茸茸的小腦袋,小心地四周看了看,小手遮在嘴側(cè)湊近弘凌的耳朵: “他叫……弘、凌。” 如頭頂炸了個驚雷,弘凌只覺心口一哽,幾乎無法呼吸。宮中除了皇帝和太后、太皇太后,無人敢直呼這兩個字,否則是殺頭大罪。是以,小黎從未聽人喊過弘凌這兩個字。 檐下暖黃的燈籠光映在小黎略顯嬰兒肥的臉蛋兒上,弘凌看著清秀的眉目,心中如刀子在刮。在戰(zhàn)場上流干血汗也不曾落一滴眼淚,此刻卻滿眼止不住,片刻就爬滿了眼眶。 把孩子揉進懷中緊緊抱住,弘凌哽咽說不出話。 孩子,這真是他的孩子。 * 小黎告訴他,錦月在偏殿的小屋洗澡。弘凌趕到屋外,門開著條縫,漏出一道昏黃的燭光落在他面前。 顫顫伸手,推開門,弘凌見屋中屏風(fēng)有水汽騰起,隱約印著木桶和桶中女子的背影。 “錦兒……”弘凌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 屏風(fēng)上女子只是一頓,而后繼續(xù)舀水淋在瘦削地肩膀上。 “錦兒,你……你為什么不早些告訴我……” 嘩啦水響。 女子從桶中起身,赤裸著的身體印在屏風(fēng)上,烙下一道纖瘦玲瓏的影。 錦月赤足從屏風(fēng)后走出來,長發(fā)濕漉漉披在肩膀上,一絲不掛,冷漠地看著他。身上玉如的肌膚上遍布深紅淺紅的痕跡。 弘凌目光閃爍了閃爍,呼吸亂了亂?!澳恪劝岩路┥稀!?/br> “衣服?!?/br> 錦月鼻子輕哼了聲笑,眼中漸漸漫上淚光,“弘凌,在你面前我還有什么可以遮羞?我什么都沒了……曾經(jīng)的高貴身世,靚麗的年華,連最后一點自尊和驕傲,也如那些布片,被你撕碎了。” 錦月身上的紅痕如刺扎著他眼睛,弘凌張張口,聲音嘶?。骸皩Σ黄?,我今晚……” 錦月低眸看身上的曖昧的紅痕,自嘲地笑起來:“看我多不知恥。無名無分,就和野男人生了孩子,還一次又一次躺下承歡,當(dāng)真,低賤……” “別說了!求你別說了……”弘凌緊緊抱住錦月,“你不要用這樣的語氣說話,我會對你好……往后,我會傾盡所有補償你和小黎?!?/br> “補償?是讓我在你宮中做個姬妾,每天和別的女人一起等著你臨幸,還是看著你和別的女人恩愛?”“不,以我罪臣之女的身份,我應(yīng)該被砍頭,然后小黎被送給你的姬妾們撫養(yǎng),呵……” 兩行淚水從錦月眼中瞬間落下,錦月閉上眼睛關(guān)住悲傷。 “你要我怎樣,才能原諒我,重新接受我?”明明抱著她,可弘凌卻覺這個女人與自己越來越遠(yuǎn)。她的眼睛,她的心,都沒有自己的影子了。 錦月空洞的眼神重新落在弘凌臉上:“放我和小黎出宮,永遠(yuǎn)別出現(xiàn)在我們母子面前,我就原諒你?!?/br> “不可能!”弘凌怒聲打斷,“你知道,我絕不可能讓我的孩子流落民間。等天一亮我就安排你們搬去漪瀾殿。留下來,我不許你走!” 錦月唇顫起來,這一瞬間,她看見自己長久以來渴望的自由和希望,一齊破滅了。心頭有股壓抑的怒火,和著悲傷沖得她幾乎失去理智—— “走……你走!”“我恨你弘凌,我恨你……恨你!” 一聲悶哼,弘凌只覺背心一痛,不知何時錦月竟從他懷中拿了當(dāng)年定情的桃花簪,狠狠扎在他背心。 “我最后悔的,就是這輩子瞎了眼,跟了你!” “……” 兩雙視線相纏,弘凌咬牙默了半晌,道:“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我也不會放你走?!?/br> 弘凌說罷便大步離開,走到門口頓了頓:“只要你留下來,我什么都依你!也絕不會讓人傷你性命?!?/br> 男人消失在門外的夜色中。 錦月跌坐地上,心痛地閉上眼睛。 ** 李生路守在凌霄殿外半宿,才發(fā)現(xiàn)殿中竟然已人去樓空。下午太子喝了不少酒,心情不好舊疾又復(fù)發(fā),草草喝了些藥。所以他守在殿外怕出事,沒想到還是沒守住。 幸好這時弘凌回來了,他趕緊迎上去,卻見弘凌眼神極度陰沉,一語不發(fā)往凌霄殿里走。 他喊了聲“殿下”亦沒得到回應(yīng),直到弘凌捂著胸口連連嘔出幾口鮮血,跪在地上,他才趕緊上去扶住,邊喊—— “御醫(yī)!曹公公,快傳御醫(yī)!” 李生路扶住弘凌的手忽然感覺一片滑膩,才發(fā)現(xiàn)弘凌背心竟然扎著一柄桃花簪頭的簪子,鮮血已經(jīng)打濕了衣裳。 “難道有刺客!” …… 藥藏局的侍醫(yī)全部趕來,馬不停蹄進去殿中。藥味和血腥味齊齊彌漫整個寢殿。一直忙活到天明,御醫(yī)才從殿中出來。 金素棉在殿中守了半夜,鬢發(fā)和衣裳都有些亂,見御醫(yī)從帷簾后轉(zhuǎn)出來,忙迎上去——“太子殿下怎么樣了?怎會突然嘔血得這般厲害?!?/br> 御醫(yī)焦急地嘆了口氣:“殿下下午的止痛藥服用過量,又酗酒,受了刺激,所以才會舊疾復(fù)發(fā)嘔血不止。而且今天變天下雨,導(dǎo)致身上舊傷口疼痛。這幾樣齊齊發(fā)作,才會如此?!?/br> 金素棉想起剛才弘凌神智恍惚的樣子,抿了抿唇,掃了眼屋中的奴才,揮手都讓退下了,才瞇著危險的眼神問御醫(yī): “張侍醫(yī),你老實交代,到底那是什么藥,味道那般古怪,而且殿下仿佛……他不認(rèn)得我了,連李生路也不認(rèn)得?!?/br> “這……”張侍醫(yī)似被人警告過,不能說,支支吾吾,直到被金素棉言辭恐嚇一番,他才噗通跪地說了實話:“娘娘息怒,不是奴才故意隱瞞,而是……而是此事事關(guān)重大,有關(guān)殿下性命和宏圖,奴才不敢輕易透露啊。” “本宮是東宮的太子妃,是東宮的女主人,難不成還會害太子嗎?” 張侍醫(yī)略作了思量,才和盤托出:“娘娘,那藥名叫節(jié)麻,雖然可以止痛,但是長期服用就會上癮,并且產(chǎn)生幻覺,能夠看見自己想看見的任何事任何人,使人產(chǎn)生飄飄欲仙的感覺,所以又叫仙人藥?!?/br> 金素棉吃驚,“竟有如此神奇的東西?” “但這藥實際是毒,毒素積累越多就越損害腦子,等到病入膏肓,眼睛里看見的世界和腦子里的世界交疊,就……” 那大不敬的詞他不敢說,張侍醫(yī)又道:“所以奴才給殿下看診的時候才時常說,不能受刺激啊……這一次次累積,終有一日無法控制。” 聽完這一席話,金素棉已經(jīng)癱軟在玫瑰椅上,手腳冰涼。“可殿下現(xiàn)在每隔幾日就要吃一碗,這樣下去……”金素棉倒抽一口涼氣,見張侍醫(yī)對他點頭,“你……你是說,殿下他以后,以后會成瘋子嗎……” 張侍醫(yī)滿面焦灼無奈,嘆氣:“這止痛藥尋常大夫都不會給病人施??峙率堑钕略趹?zhàn)場上受傷過重,疼痛非人能忍,才用了這藥。一旦用了這藥,要戒掉,就難了……” 金素棉渾身發(fā)涼,如墜冰窟。若是讓人知道太子有這樣的病,誰又還會跟隨…… 這秘密,決不能透露出去。 ** 弘凌突然病倒的消息很快在東宮各殿間傳開。 靈犀殿里,映玉坐立不安,穿著白底、銀線繡蓮花紋的長衫裙,等著婢女巧芝帶回消息。直等到天都蒙蒙亮了,巧芝才滿面大急的跑回來。 “夫人夫人,不好了?!?/br> “慌慌張張做什么,慢慢說?!庇秤窠o了眼色給另一個奴才,讓她出去,把門也關(guān)上?!罢f吧?!?/br> 巧芝起身,附耳映玉:“太子殿下昨夜去了含英齋,寵幸了徐姑娘,而且……而且剛才殿下醒來,就吩咐說好像要提夫人去問話!” 映*一軟,險些站不住,幸好巧芝一把將她扶住了?!霸酢趺纯赡?。難道jiejie……” jiejie向殿下說了什么嗎? 不,不可能的,jiejie不會這樣對她的。 “夫人,你怎么了?” 映玉抬手讓她別說話,一語不發(fā)的沉思,漸漸渾身發(fā)涼,忍不住摸了摸脖子。 “你再去仔細(xì)打聽,別漏了什么。探聽了及時回來告訴我?!?/br> “諾?!?/br> 巧芝出去后,屋中只剩下映玉一人。映玉側(cè)臉看銅鏡里的自己,在驚恐的輕輕發(fā)顫。不,jiejie不會的,她不會這樣對她的。 一定不會的…… 可是,為什么自己手抖得這么厲害,她這么忐忑。 這時,門口晃來個人影子——潘如夢來了?!敖延?xùn)怎么這般忐忑不安?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映玉嚇了一跳?!霸趺词悄?!誰讓你進來的,出去!” 潘如夢勾唇微微一笑。“你jiejie承寵了,你就注定要失寵??蓱z你當(dāng)她是jiejie,她卻不把你當(dāng)meimei啊,呵呵?!?/br> “你住嘴!我jiejie,不會的?!庇秤駝e開臉,可是心里卻越發(fā)沒底。一旦弘凌知道小黎是他孩子,那,當(dāng)年那晚上的秘密就包不住了……弘凌一定不能容她的。 jiejie,你真的會這樣對我嗎…… 映玉擔(dān)心的事最終還是發(fā)生了,門外傳來人語聲,是凌霄殿的人就來提她了。 曹全帶著人來的,掃了眼殿中的擺飾,最后落在映玉身上,拖長聲音道—— “江昭訓(xùn),太子殿下傳你過去問話,走吧?!?/br> 映玉一抖,晃了眼曹全身后的侍衛(wèi),癱軟在地上。 曹全又掃了眼潘如夢,含了厲:“把月美人也帶走!” ** 半夜弘凌走后,錦月就一直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關(guān)上窗戶、放下帷簾。仿佛只有這樣才能更安全一些,能夠把時間都暫定了,不再前進。 就這樣,她昏昏沉沉坐到了天大亮,關(guān)著門,任誰來也不理會不開。仿佛有侍從來讓搬東西,收拾去漪瀾殿的人語聲。定然是弘凌派來的。 香璇和阿竹、彩香在外頭怎么勸說,她也置若罔聞。太亂了,她需要一些時間來想清楚,接下來到底要怎么走下去。 直到映玉的婢女巧芝在門外嗚嗚求助—— “徐姑娘,快去救救我們夫人吧,我們夫人不知犯了什么罪,被殿下關(guān)進思過殿了。你快去救救我們夫人吧?!?/br> “映玉……”錦月反應(yīng)了幾秒,才想起,若弘凌知道了小黎是他的骨rou,必然,必然也知道了五年前大漠的那一夜,是她,而不是映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