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營地里,所有營帳如眾星捧月,圍繞著當中的華帳。 內(nèi)里錦繡絨毯鋪滿地,長幾、熏籠一應(yīng)俱全,奢華若天家府邸。 “主子,皇帝真會答應(yīng)將六皇子當做殺太皇太后的兇手而斬殺嗎?六皇子貪污后陵繕款他都沒有斬殺,可見心中對六皇子親情深厚,不舍得殺?!?nbsp;李生路問。 長幾上除了一壺酒、一把酒樽,再無別物。 長幾后,弘凌穿著寬大的拖地黑緞赤金云紋長袍,硬朗的質(zhì)地襯得人更加高大,冷若冰霜的俊顏棱角分明,柔美之象淡了些,令人更望而生畏。 “他沒有別的選擇?!焙肓枥渎曊f。 “主子,生路不是很明白。為何咱們要多此一舉,不若直接攻入京師,成王敗寇,自古歷史都是勝者書寫,到時候咱們直接讓史官修改修改,不就完了?” 刀疤臉書生兆秀嘩搖開紙扇,戲瞥了眼李生路:“斬皇帝的軍隊,只能令皇帝rou痛,是為‘誅身’;主子讓他親手殺了在乎的兒子,是為‘誅心’,誅身為下,誅心才是最痛。主子,不知屬下可說對了?” “不錯?!焙肓鑴幼骶彾辛?,幾分優(yōu)雅,飲盡杯中酒,酒樽放在長幾上。“這個心狠的父親,他既能冤殺我,如何不能冤殺別人。我便是要他,一個一個,親手將自己的兒子一一誅殺,一輩子,活在悔恨痛苦之中?!?/br> 他輕飄飄地說著,每一個字都如冰珠子滲人發(fā)涼。 這個男人,在平靜地,用最狠烈的方式,報復(fù)這些仇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一枚 從小缺愛、長大報社的火藥桶男主回歸,大家注意避讓,避讓。~(≧▽≦)/~ ☆、第82章 1.0.5 一口氣沖破雨霧跑到承云殿門口,錦月扶著門框氣喘吁吁。 殿中侍女宮人恭敬垂首侍立兩邊,一行穿武將服佩刀的隨扈跟在背對她的高大男人身側(cè)。 這男人穿著玄色錦緞太子袍,以杏黃絲線刺繡著華麗的日月蛟龍九章紋,長發(fā)束作高冠,顯得貴氣、霸氣逼人。 半年不見了,錦月看著弘允背影有一瞬的陌生和距離感,不知是否是他的太子裝束使然。 弘允正將脫下的披風(fēng)遞給隨扈小北,驀地動作便一頓,感受到背后的目光立時渾身血液都燃了起來一般,猛地回首。 他黑了些,臉頰多了道淺淺的細長劍痕,在看來的瞬間清朗的眉目立時笑開。 “錦月!” 錦月來不及說話便被他死死抱進懷中。 “你瘦了,怎么不好好照顧自己?” 弘允聲音低低的,壓抑著動容以防過于喜怒形于色而人前失了“自持”。天知道他心中澎湃的思念和戀慕如大浪欲將他吞沒了。 “你的傷可要緊?” 錦月著緊問。 “我曾想過很多次你第一句話會問我什么,戰(zhàn)場,舊太子,或者其他,沒想到是擔(dān)心我。我很高興,錦兒?!?/br> “傳言說你腹部中了利箭,傷很重,有性命之?!?/br> 弘允環(huán)看了隨扈宮人,他們下去之后,才道:“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不礙事?!?/br> 她是想問那些事,可是哪些當問哪些不當問,她心里還是有數(shù)的。錦月看弘允坐臥自如,并不像傷重的樣子,才略略放心。 兩人坐聊了一會兒,去看了小桓,而后弘允才宣室殿。 錦月想問弘允,弘凌開出的條件是否與太皇太后之死的兇手有關(guān),但幾番猶豫,還是未敢直接問出,以免被認為是在關(guān)切他。 下午,錦月送信兒給尉遲飛羽,讓他來后花園的涼亭一見。 尉遲飛羽雖封了祁陽侯,但并不影響他在宮中行走。侍中一職是散官,任何官員都可以兼任,所以現(xiàn)在他仍然隨侍在皇帝左右。 錦月在亭子里等了沒多會兒,便聽尉遲飛羽一聲“meimei”,而后便見侯爵官服的尉遲飛羽大步走來,面帶笑意。 “meimei,好些日子不見,可還好?” 錦月起身,看見親哥哥心中一暖?!拔液芎?。倒是哥哥你,府邸被朝廷收回了,在新侯府住得可還習(xí)慣?” 尉遲云山叛變,府邸也被收回了,尉遲飛羽湊合了些銀子另外購置了一座府邸,也是對天下人示意,祁陽侯與尉遲府不再有關(guān)系。 “習(xí)慣倒還說得過去,房子大點小點罷了,我不好奢侈也無所謂,只是……”尉遲飛羽語氣沉了沉,“只是府邸中只有我一個人,略微冷清?!?/br> 尉遲飛羽不覺眼睛忘錦月身側(cè)的兩個侍女身上瞟,見不是想見的人,略有些失望。錦月微微含笑:“我將孩子托給香璇照管了,她沒隨我來?!?/br> 尉遲飛羽臉一紅?!拔遥也皇窃诳此齺頉]來。” 而后他看錦月笑容越發(fā)明顯,自己這蹩腳的一掩飾簡直欲蓋彌彰,不由搖頭呵呵而笑:“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這個機靈丫頭!我是喜歡香璇那姑娘,柔柔弱弱,甚合我意。” “這不難,待我晚上回去探探她意愿。她雖不是我親meimei,卻和親姐妹沒有分別,我斷然不會強迫她,還得她點頭才成?!?/br> 尉遲飛羽聞言一喜,連連點頭說好。 錦月朝周綠影揚了揚下巴,周綠影忙將石凳鋪了個絨墊子請尉遲飛羽坐下。 錦月亦落座,給了眼色給周綠影人,讓她領(lǐng)二侍女去亭子外遠處守著把風(fēng)。 “兄長的事說妥了,錦月還有事請教兄長?!?/br> “meimei只管說,你我血脈至親,別說請教這么見外,就是哪怕赴湯蹈火哥哥我也在所不辭?!?/br> 錦月低了低聲音:“我想知道,弘凌究竟和皇帝開了什么條件,是不是關(guān)于太皇太后之死?” 尉遲飛羽臉色凝重下來,微微點頭。“舊太子同意回宮,但是必須讓皇上給他個‘清白’,也就是說除去他謀害太皇太后的罪名,而落在六皇子弘實頭上,讓他抵命。” 錦月手心緊了緊:“弘實已被永禁冷宮,于皇室于朝廷都是個廢棄的棋子了,不再有任何價值,也不會對弘凌造成任何威脅。他這么做……” “meimei所思我也想過,我思來想去,總覺得舊太子不像是皇上和大臣所說的殺人解恨,而是旨在誅心。” “誅心?” “meimei,我有種直覺,舊太子回宮絕不簡單,他定然有自己的計劃,恐怕朝廷很快會有大動蕩。北軍還在司渧邊緣虎視眈眈,皇上冤殺六皇子是勢在必行!”尉遲飛羽道。 錦月點點頭,她也有這種直覺?!昂朐蕿楸iL安和朝廷戰(zhàn)場上負傷,在朝廷和民間呼聲比從前更高了,此次‘招安’避免戰(zhàn)火燃及長安,百姓紛紛贊頌新太子的寬仁,民心所向。弘凌若要奪回太子之位幾乎不可能了?!?/br> 錦月說著,隱藏了后面版段話——所以,這次弘凌回來恐怕不是晶晶是奪位,而是帶著烈火回來燒盡這一切。 姜瑤蘭又和二十多年前瑤華皇后被害之案一樣,成了藏在暗中的最大贏家。錦月想起姜瑤蘭溫和端莊的樣子,便隱隱后背發(fā)寒。這個女人,才是真正的可怕權(quán)謀家。 ** 四日后,在冷宮關(guān)著的六皇子弘實被再次打入刑部重犯死牢,皇帝親下一道圣旨,稱縱火謀害太皇太后之案有疑,令刑部徹查。 刑部查了半月,便找出證據(jù)——弘實才是真正謀害太皇太后的兇手,是嫁禍舊太子,并設(shè)計逼迫舊太子反的。 午時的法場,陽光熾熱。這處法場是刑部內(nèi)的私場,四處高墻圍著,有高樓可供人觀看。 “快走,快點兒!” 守衛(wèi)兇煞煞推搡著蓬頭垢面、囚衣破爛的弘實入圍場中央,手腳鐵鏈窸窸窣窣在地上摩挲,他腳踝手腕磨破滲著血 。 那兒,除了幾匹馬,還有一雙主仆等著。主子是個頭束著半尺長黑玉高冠的高大男人,雖然日頭暖熱,他卻還披著北方貴族常穿的極地黑狐裘。可雖是如此,他渾身卻依然透著一股陰戾、冷寒,看向弘實,眼神冷而平靜,如視螻蟻。 “快走,別啰嗦!”侍衛(wèi)催促,推搡了把弘實的后背。 弘實一個踉蹌,狼狽地惡狠狠道:“我是六皇子,你敢再對我不敬我要狗命!” 侍衛(wèi)滿面蔑視:“省著點兒力氣,留到閻王殿為自己說幾句好吧!快走!” 他又是一推,弘實猝不及防摔了個狗吃屎,栽倒在個高大的陰影下。 他知自己要死了,失了理智,也不管眼前的黑狐裘男人是誰,就是一頓狠狠的抓,卻不想手剛碰到黑靴尖兒,便被一柄長劍穿過手背釘在地上。 他殺豬一樣的慘叫?!鞍 ?,是你!” 他費力仰頭,弘凌高高地俯視著他,刺目璀璨的日頭在弘凌的頭頂,明明那么明亮,卻令弘實看不清這位兄長的臉,光影朦朧中只可見他陰冷冷的面容,懾人如鬼魅。 扎劍的,是弘凌之側(cè)的隨扈李生路。 “聽聞六弟要上黃泉,我親自來送你一程?!?/br> 弘凌淺淺說。 弘實目眥欲裂,又伸左手去抓弘凌,可同樣,又一柄劍穿手而過,他雙手都被釘在了地上。 “啊——??!”“你,你這個魔鬼!是你逼父皇冤枉我,是你逼死我!” 弘實聲嘶力竭,弘凌卻淡然輕彎口唇,如冰雪山間劃過了一絲風(fēng)。 “圣旨是皇上親擬,玉璽是他親手所蓋,殺你的人是你的父皇,可不是我這個兄長?!?/br> “啊??!我跟你拼了,我——我——”弘實不知道痛一般,拼命撕扯劍釘住的手,似恨不能立刻將弘凌撕碎,立時雙手血流如注,掙扎片刻他竟生生將手掌從劍刃里撕扯出來,手掌列作兩半。 “我掐死你,掐死……掐死你……我沒有殺太皇太后,你逼父皇冤殺我,是你……” 弘凌淡聲:“你說得對,可那又如何。” 弘凌只是輕輕退開一步,雖然只是一步,弘實費進力氣血如泉涌卻也無可奈何。 午時已至,弘實被拖走,留下一地血跡,四肢鎖鏈解開,和頭一起,分別以繩索套在五匹馬身上…… 弘實大駭,咒罵、哭喊混雜——“我不要死,我不要……” 他喊著喊著,才發(fā)現(xiàn)圍城樓上佝僂的皇帝竟然在,他如見救星:“父皇,父皇救我!父皇,我是被冤枉的,實兒冤枉、冤枉……” 城樓之上,病中的皇帝秦建璋眼淚縱橫,被大太監(jiān)楊桂安扶著依著欄桿看被自己下旨冤殺的六兒子,張了張口,可目光觸及那抹頎長的玄黑背影,他立時渾身一寒再也說不出口半個字。 皇帝落淚,背過身。 弘實見被皇帝拋棄,憤怒狠罵,天地朝廷皇帝,所有人都被他罵了一遍。 行刑在即,弘實暴突遮眼珠子,盯著弘凌喊出最后一句話—— “我詛咒你永生永世不幸,所求不得,所愛反目,斷子絕孫,一輩子當孤魂野鬼……秦弘凌,秦弘……” 弘實的話音戛然而止,幾聲馬嘯,鮮血遍灑,滲透土地…… “主子。”李生路擔(dān)憂地喊了聲。 弘凌略略回神?!拔覠o事。” 他轉(zhuǎn)身,直面城樓上淚流滿面而怒目視他的皇帝,淡淡說:“收拾收拾,入宮!” ** 昭珮殿的寢殿,秋棠打探回來向錦月復(fù)命。 “娘娘,六皇子今日午時在法場處了車裂之刑,血流滿地,慘不忍睹?!鼻锾牡?。 畫面在腦海中浮現(xiàn),錦月心驚rou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皇后計殺太皇太后滅口嫁禍弘凌,卻不想最后弘實成了替死鬼。真是一場血腥殘忍的斗爭……” 錦月扶住椅子扶手才讓自己站穩(wěn),驚心于這樣的結(jié)果,也擔(dān)心自己的前路。她知道兩代皇后恩怨生死,握著舊太子弘凌身世真相,總覺得……脖子發(f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