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眼下我最擔心的不是陛下能熬到幾時,而是咱們還能瞞到幾時。若是讓滿朝文武甚至天下百姓知道他們的君王是個服毒的癮君子,只怕……唉,縱然有咱們守著國本,陛下那樣自尊強烈的人,也會容不下自己。” “是么?為何,為何我看陛下一點都不在乎的模樣,每次發(fā)病陛下醒來都安靜吃藥,并沒有什么異常啊?!?/br> 兆秀白了他一眼?!八员菹率翘熳樱?。”扇子拍他腦門。“是奴才?!?/br> 他們主子多么內向的人,藏的多深,他兆秀自詡聰明無雙,卻也看不穿現(xiàn)在他到底要做什么,一手抓著兒子,一手抓著代王府的人不放,卻又遲遲沒有實質性的動作,是饒恕放過,還是據(jù)為己有。 他們主子,仿佛是在猶豫著什么決定。 二人正說著,忽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悶響,一同循聲看去,驚得忙飛跑過去—— “陛下!” “快傳侍醫(yī)。” 竟是弘凌不知不覺走來了宣室殿,暈倒了。 他口鼻流血,不省人事,被李兆二人扶入殿中,立時宣室殿內侍醫(yī)奴才忙作一團。 兆秀帶人在宣室殿外守住,防止消息傳出去。 * 那日弘凌說的狠話很快得到印證,按照祖制,弘允作為代王,且是嫡出血脈,就算不為帝王,也應有一處沃野千里的封國。 而今弘允已經(jīng)洗刷了弒君的冤屈罪名,沒有理由再被軟禁扣留,可賜封地的圣旨卻遲遲不下。 眼下別的藩王已經(jīng)在秋末啟程前往封地,而獨獨代王府燈火通明,那一紙翹首期盼賜封圣旨遲遲不來。 等待渴盼的心情就如一鍋滾油煎炸著每一顆心,平靜之下四處都窸窸窣窣著竊竊私語,議論著、猜測著、期盼著。 錦月既是盼望離開長安,又是害怕圣旨下來就不得不立刻離開皇城,或許再等等,她那少年老成的小黎祖宗能回心轉意與她一同走。 可,圣旨沒下來,小黎也不回頭,甚至她主動要求進宮去看他,那小祖宗也不見。 這讓錦月寢食難安。 是真的小黎不見她,還是說,孩子在宮里發(fā)生了什么,不能見她。 比如,太皇太后,比如皇后,她們會不會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小黎,做了什么事傷害他?太皇太后是多么可怕的人啊…… 這種日夜的猜測與擔心焦灼,終于在天光乍白后的霜晨被打破—— 皇宮來人了! 代王驛府外終于又來了那一隊曾經(jīng)三番兩次接錦月入宮的人馬。 來人說:“宮里有人想見您,王后娘娘?!敝挥羞@么不清不明的一句。 錦月臨出府時回頭,不見弘允。 小北上前來,遞了一把傘,臉色有些復雜,道: “王后娘娘,代王殿下今晨偶感風寒,怕傳染王后就說不來送了。殿下交代小北說,這把傘王后一定要帶著,有太陽遮太陽,有雨雪遮雨雪,若是遮不住也不著急,殿下會親自駕著車馬入宮來接您的?!?/br> 錦月握著傘柄。 “殿下……還有別的話嗎?” “沒有了。哦,對了,殿下還說,王后早去早回,他在槐樹下等您?!?/br> “嗯,本宮知道了。”錦月從青桐手里拿過一襲滾白羽的披風?!八L冷寒,替我交給代王殿下。小北,你要照顧好殿下,仔細別讓風寒加重?!?/br> “諾?!?/br> 錦月上了攆車,不知怎的總覺得這次突然入宮有些不安,撩開簾子時不時回頭看代王驛府。 看那府邸越來越遠,那個人所在的地方越來越遠,心中的不安穩(wěn)更重了。 因錦月時時回頭,牽馬的奴才也不敢行太快。 隨行的公公看不下去,上前傾身行禮后小聲道:“王后莫耽擱了,此番貿然請王后入宮是因為小黎公子病了,高燒七日不退,喊著要見娘親,王后若是再這么耽擱下去,恐怕延誤小公子病情?!?/br> “高燒七日不退……”錦月如當頭挨了一棒,“你為何不早告訴我!” 由此,攆車驟然朝著皇宮狂奔起來。 什么高燒,能發(fā)七日不退! ☆、第119章 2.7.0 錦月一踏進月室殿寢屋, 就聞到滿屋都是湯藥味,因為小黎是秘密住在宮中, 為了保住秘密不被人知曉, 是以伺候的奴才只有三個。 秋深霜寒, 冷風自大開的窗欞鉆進來, 滿室的冷,床上有個弱小的聲音在喊著“娘親”、“好冷”。 錦月見此凄涼情景焦得眼淚立刻就涌下來, 怒斥奴才:“誰讓你們將窗戶開那么大!是存心讓小公子病情嚴重嗎!” 錦月平日溫和不發(fā)火, 并不代表她沒有上位者的氣魄。 頓時滿屋奴才都嚇得一縮,為怕責罰一個也不敢動, 自也沒有人去關窗。 錦月氣咬牙,親自關上窗戶趕去床前, 卻介于奴才在屋里不能過于親密關心。這些奴才只知道小黎與皇上有關系,但并不知道小黎就是當年先皇讓從皇家子嗣名冊里除名的太子長子。 “都下去吧,這兒不需要你們伺候了。” 奴才走遠了,錦月才抱起孩子緊貼著孩子的額頭, 淚如雨下。 “小黎, 小黎,娘親來看你了,娘親來了。對不起,娘親來晚了,讓你受了這么多天的苦,對不起……” 小黎沙啞著小嗓子,緊緊抓著她衣袖,已經(jīng)燒得稀里糊涂,卻還不住喊著“娘”、“不要走”、“好冷”,依依不舍,深深眷戀母親的懷抱。 錦月趕緊另外叫了曾經(jīng)熟識的信得過的御醫(yī)給小黎重新診斷。 御醫(yī)來了,錦月主仆費了好一番力氣,才將孩子抓住她衣袖的小手掰開。 “小黎不怕,娘親就在外面守著你,乖?!?/br> 錦月在珠簾外焦急等待御醫(yī)診斷,一想起剛才孩子抓著她不放手的樣子錦月就心如刀絞。 秋棠輕聲對錦月道:“王后,縱然上回小公子那樣決絕的說要留下、想做太子,可他心里還是萬分舍不得您的啊,瞧小公子剛才緊緊抓著您的手喊娘、喊不要走,奴婢的心,都揪起來了?!?/br> 錦月聽聞這話更是立時就落下兩行淚來?!八俏疑砩系粝聛淼膔ou,他的喜怒哀樂我怎會不知道?!?/br> 小黎,娘也舍不得你啊。 不,不是舍不得,是一定不會舍下你! 若是王后再遇到這樣來勢洶洶的病情,她又不在,她的小黎該怎么辦? 珠簾碰撞叮鈴輕響,御醫(yī)出來,臉色古怪,說請錦月借一步說話。 “王后娘娘,小公子并非發(fā)高燒,而是有人對小公子下了藥,此藥癥狀便是嘔吐、發(fā)高熱,與發(fā)燒癥狀一致,尋常人難以區(qū)分。不過……” 錦月心中咯噔一聲,這位御醫(yī)是她在東宮時提拔上來的,是可靠的人。 “不過什么,章御醫(yī)請一定直言!” “不過中毒與發(fā)燒癥狀雖然相似,但只要診脈就能去別出中毒與發(fā)燒的差別。微臣是奇怪,為何兩位御醫(yī)看診,卻一個也未診斷出來……” 錦月連連后退兩步,眸子里既是震驚又是憤怒。果真有人要害她的孩子,小黎的存在,已經(jīng)成為他們威脅了…… “章御醫(yī)大人,請求你快救救小黎,需要什么你盡管說,本宮一定盡力滿足你……” “娘娘言重了,微臣若無娘娘相救提攜,只怕去年便已經(jīng)死于同僚誣陷,哪能得今日在藥藏局的風光。娘娘寬心,這種毒藥性不重,歷朝來是后宮爭寵、暗算子嗣的常用伎倆,令人晃眼一看孩子是重熱不治而亡。只要及時發(fā)現(xiàn),及時解讀,倒不怕的。 ” 御醫(yī)開了藥,煮了給小黎服下,夜晚時熱癥漸漸消減,錦月才松了口氣。 夜若黑幕,籠罩下來。 值夜的侍衛(wèi)敲了二更的梆子,錦月聞聲,輕輕替兒子掖了掖被子,才掩上門出來見那早就等在門外的人。 天上是一輪滿月,銀光璀璨。 月室殿被碩大如宮燈地月亮照亮,琉瓦犄角流光溢彩,仿若廣寒天宮。 弘凌穿著以暗紅和赤金絲線刺繡的金云騰龍紋深衣,負手站在檐下。 他的影,被拉長投在錦月腳下,印在她繡鞋上。 錦月定定看著他,眸光比霜白月色更冷,步步逼近。“你突然接我入宮,便是讓我看到小黎過得不好讓我心軟、不舍,心甘情愿留在宮中,是嗎?” 弘凌目光如流星劃過,微有復雜的光華閃過。 “所以,你預備如何?” “你竟沒有一點愧疚和心虛,他是你的親骨rou啊,你也利用?!”錦月心寒陣陣。 弘凌負手轉開臉?!叭裟懔粝抡疹櫺±?,小黎會很開心。朕只要結果,過程并不重要,你可以告訴我你的答案。” 錦月深深看著那扇開著一條縫隙的窗戶。她心疼的孩子才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險些被那些精于算計、野心勃勃的人算計去了性命,雖然已度過了危險,但一想那日進屋所見的情況依然令錦月后怕不已。 “呵?!卞\月哼了聲笑,“你贏了弘凌,你將我算計贏了,我是舍不下小黎了,舍不下了……” 錦月說罷不在理會弘凌,徑直回屋。 弘凌聽見這個答案的瞬間是欣喜的,而后又覺得這份欣喜實在莫名其妙、滑稽可笑。 欣喜什么? 她只怕現(xiàn)在對自己都已經(jīng)恨死了。弘凌心道。 弘凌本想進去看看兒子,可思及剛才錦月離去時最后看他的那個冷漠眼神,還是作罷了。 抖了抖袖上沾染的深夜寒氣,他往外走,邁腿了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腳都已經(jīng)凍僵住,行動不靈活。 他竟絲毫覺察不到雙腳的不適,回看方才所站之初竟然是一地清霜。 弘凌修長的眉凝住,思及病因所在,便有一陣nongnong的自厭升騰起來。 他又借著月光檢查了本就很整齊的衣袍,確保下午病發(fā)所觸亂的衣褶全然不見,方才沒有露出窘態(tài)被錦月看見,才安心。 李生路、江廣早已在月室殿外守著,他們現(xiàn)在寸步不遠離,而今他們主子隨時都可能發(fā)病,一旦在眾人前,那后果就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陛下,您可算出來了?!?/br> “更深露重,您不宜長久受寒,趕緊回宣室殿吧?!?/br> 李兆二人忙勸說弘凌回去,弘凌也沒有久留,主仆三人往宣室殿回。 李生路道:“陛下,小公子中毒的事已經(jīng)有眉目了,竟然是皇后娘娘所為,她讓貼身嬤嬤將毒注在小公子飲食所用的生姜里。奴才還查到,太皇太后的貼身宮官周詹事曾無意撞破過,想來太皇太后也是知道的,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卻只字未提……” 江廣不忿道:“何止‘只字未提’。陛下,奴才一直聽您吩咐注意著康壽殿情況,太皇太后可并非‘只字未提’這么簡單,她還讓太極宮詹事來恐嚇月室殿的奴才,讓他們怎么能將病拖嚴重怎么來,被子用潮濕的,大冷天還把窗戶開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