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宣和帝頷首,對他的識時務(wù)甚是滿意,只終是生母娘家,也不欲讓周家太難看,遂道:“既然當事者均已亡故,此事便算了結(jié),秦周氏回京途中染病不治,周大人自將遺體領(lǐng)回好生安葬,以讓逝者早登極樂。” “臣等領(lǐng)旨?!?/br> “皇帝,你你你……”康太妃臉色極為難看,咬著牙恨恨地瞪著宣和帝。 宣和帝有些頭疼地揉揉額角,周懋原父子容易打發(fā),可眼前的生母卻難了。 正頭疼間,卻聽內(nèi)侍進來稟道:“皇上,怡昌長公主求見?!?/br> 宣和帝如蒙大赦,連聲道:“快請快請!” 不到片刻,一名身著月白色百花曳地裙,腰束鵝黃宮絳,頭戴鳳冠的女子裊裊而來,一直行至殿中盈盈行禮,這才上前靠坐到康太妃身邊柔聲道:“可是皇兄又惹了母妃?” “除了他還會有哪個?!”見是最疼愛的女兒,康太妃臉色好了幾分。 宣和帝無奈地笑笑,在收到皇妹的眼神示意后起身,帶著皇后及陸修琰從另一邊離開了。 康太妃正欲阻止,卻被女兒輕按著手背道:“此事女兒已經(jīng)知曉,母妃,皇兄如今處置是最好不過,當年三表姐確是用了些不好的手段,萬一張揚出來,對舅舅一家名聲可是大損。” 同樣的勸說,由素來只會幫著陸修琰的兒子說出,與從疼愛的女兒口中道來,效果于康太妃而言是大大的不同。 不提怡昌長公主如何勸下了康太妃,只說宣和帝帶著皇后紀氏及陸修琰到了東殿。 “皇兄如此處置,修琰可還滿意?”彼此落了座,宣和帝含笑問道。 陸修琰挑挑眉,端著茶盞施施然地呷了一口,道:“皇兄這分明是和稀泥。” 周氏已被休棄,可他仍稱她為‘秦周氏’,若是仍為秦門周氏,那遺體自應(yīng)由秦府領(lǐng)回安葬,可他偏又讓周懋原帶走,這分明是承認了秦季勛的休妻之舉,但又不欲聲張,以保存周府顏面。 至于‘回京途中染病而亡’之說,和稀泥用意更是明了。 宣和帝哈哈一笑,也不反駁。 陸修琰自然不會再爭,這樣的結(jié)果在他意料當中。 宣和帝不可能會真的讓周府名聲受損,畢竟,周家女兒被人質(zhì)疑,于他來說并不是好事,因為他自己亦是周家女所生??伤嗲宄约阂皇謳Т蟮牡艿艿男宰樱热徊槊髁苏嫦?,那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逝者含冤。 紀皇后含笑坐在一旁,不時為他們添上茶水,并不答話。 “好了,此事既已揭過,說些要緊的。修琰,朕兩位皇兒都已經(jīng)為人父了,尤其是二皇兒,兒子都生了兩個,你這做皇叔的,連王妃都未娶,未免落后太多了吧?” 陸修琰端茶的動作一頓,若無其事地將茶盞放回桌上。 “不急不急,兩位皇侄可以再多生幾個,終歸他們的兒子,不管多大,都得叫我的兒子一聲皇叔?!?/br> 宣和帝笑罵:“你就貧吧!” 紀皇后也掩嘴輕笑不止。 “貧歸貧,這親事可不能再拖了,過幾日讓你皇嫂辦個宮宴,邀請各府夫人小姐進宮,到時你再細瞧瞧可有適合的,盡早把王妃人選給落實了。”笑鬧一陣,宣和帝板著臉,嚴肅地道。 陸修琰笑意稍凝,迎著他的視線認認真真地道:“皇兄,修琰生而克母,少而克父,長而克妻,本是不祥之人,又何苦再連累旁人。” 宣和帝沉下臉,冷哼一聲道:“盡胡說,旁的不提,單這克妻從何說起?那沈家姑娘早逝是她福薄,與你何干?況且,賜婚圣旨未下,她也算不得你未過門妻子?!?/br> 見他不悅,陸修琰也不欲再說。 紀皇后察言觀色,柔聲轉(zhuǎn)了話題:“六皇弟此番南下,想必勞累耗神,我瞧著都消瘦了許多。” 陸修琰眼神柔和了幾分,望了她一眼,又看看仍舊不甚高興的皇兄,微微一笑,溫聲道:“為皇兄分憂解難,是修琰本份,又怎敢說勞累耗神?!?/br> “得了得了,瞧你瘦的那個樣子,去去去,回府里歇個十天半月,把身子養(yǎng)養(yǎng)?!毙偷鄢麚]揮手,一臉厭棄的模樣。 陸修琰失笑,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臣弟領(lǐng)旨!” 出了皇宮門,正要坐上回府的轎子,不經(jīng)意間瞄到不遠處一名身形高壯,身著侯爵服飾的男子,那男子正小心翼翼地扶著一名華服婦人,將她送上了馬車。 “王爺,是長樂侯與他的夫人?!币娝2剑L英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小聲稟道。 此時的長樂侯亦發(fā)現(xiàn)了他,拂了拂衣袖,整整發(fā)冠,邁著沉穩(wěn)的步伐上前行禮:“臣參見端王爺,王爺千歲?!?/br> “侯爺免禮?!?/br> 察覺陸修琰淡淡地掃向身后的馬車,他忙道:“內(nèi)子身子抱恙,恐失儀君前,未能上前見禮,請王爺恕罪?!?/br> 陸修琰收回視線,似笑非笑地道:“侯爺與夫人果真是伉儷情深,夫人得嫁侯爺,實乃三生有幸?!?/br> “不敢?!遍L樂侯不卑不亢。 陸修琰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這才坐了上轎,長英忙放下轎簾,高聲道:“起轎回府?!?/br> 長樂侯自是避到一旁恭送。 直到那長長的親王儀駕再看不到,他才緩緩地抬眸,眼神若有所思。 端王從益安而回,聽聞帶回了病逝路上、遠嫁益安秦府的那人……難道,他猜到了當年之事?想到此處,他心口一跳。 是了是了,以端王的精明,猜到了內(nèi)情亦是情理之中。只不過,當年那事再怎么追究也追不到自己頭上。 想到這里,他仿若吃了顆定心丸,拍拍衣袖,大步朝著正等候著自己的妻子走去…… 陸修琰坐在搖搖晃晃的轎子里,眸色幽深。片刻,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看來當年,不只周氏不愿嫁,長樂侯亦未必愿意娶,只如今看來,不管是周氏,還是秦府,全沒有落到好下場,唯有這個長樂侯…… 他揉揉額角,低低地嘆了口氣,還能怎樣呢?皇兄都已經(jīng)蓋棺定論了,再追究,吃虧的只會是如今處于風雨飄搖中的秦氏一族。 卷二 第三十二章 帶著絲絲涼意的山風徐徐迎面拂來,驅(qū)趕一路的炎熱,讓人只覺通體舒暢。 陸修琰帶著長英在烈日之下趕了大半日的路,饒得是兩人體格健壯,也不禁有幾分疲累,尤其是如今正值盛夏,如火球般的艷陽像是要將人烤干一般,熱得難受。 “王……公子,那孤月大師好好的怎跑到這里來了,既是與公子有約在先,自是應(yīng)該尋個好地方等著?!遍L英以袖作扇,裂著嘴抱怨道。 陸修琰拭拭額上汗?jié)n,睨他一眼,道:“孤月大師乃得道高僧,我一晚輩,親自前來拜見自是應(yīng)當,何來那般多怨語?!?/br> 長英喘了幾口氣,不敢再說。 “走吧!”休息夠了,陸修琰起身拍拍身上塵土,率先前行。 長英哪敢有二話,自是趕緊跟上。 “王……公子,前面不是岳梁書院么?就是那位秦四姑娘兄長任教的書院。”走了半個時辰,長英驚奇地指向前方不遠。 陸修琰呼吸一頓,順著他的指向望過去,果見前方一座雄偉山門,門上刻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岳梁書院。 “秦四姑娘不是跟著兄長離開了么,說不定此時就在書院里頭。” 陸修琰垂眸,片刻,似是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逕自前行。 長英撓撓頭,亦快步跟了上去。 又走了約莫一刻鐘,忽見前方樹底下,一名穿著素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正靠著樹干坐在地上,她的身旁,則是坐著一名約五六歲的小和尚。 陸修琰的腳步一下子便停了下來,皆因他認出,那女子正是將近一年未見的秦若蕖。 秦若蕖與那小和尚中間,放著一只竹籃子,籃子里裝著幾串紅得喜人的野果。 眼看著野果越來越少,小和尚眼珠子咕嚕嚕轉(zhuǎn)動幾下,手指往半空一指,驚叫道:“芋頭jiejie,你瞧那里,有只小鳥長得真好看?!?/br> 秦若蕖下意識地朝他指向望去,一邊望還一邊問:“哪兒呢哪兒呢?我怎沒看見?” 小家伙飛快地將僅剩的果子一古腦全往嘴里塞,含含糊糊地道:“你再看清楚些,有的有的?!?/br> “騙人,根本沒有!”秦若蕖認認真真地打量了片刻,仍不見他口中的鳥兒,不禁回過頭來噘著嘴不高興地道。 只當她看見空空如也的籃子,當即明白自己被耍了,伸出手去就要掐小家伙的臉:“酒rou小和尚,你不只騙人還偷吃!” 小家伙哇哇叫著避開她的手,動作靈活地跑出幾步,忽然停下來一本正經(jīng)地雙手合什,回過身朝她恭恭敬敬地道:“貧僧謝過女施主,貧僧告辭了?!?/br> 秦若蕖還未回答,便見對方身后一名二十來歲的和尚快步朝這邊走來,一直走到小家伙身邊,雙手合什躬身道:“師叔祖,大師伯正在尋您呢!” 小家伙偷偷朝秦若蕖扮了個鬼臉,然后一臉理所當然地朝對方張開雙手:“抱,抱抱?!?/br> 年輕的和尚聽話地抱起他,又朝著秦若蕖頷首致意,這才抱著小家伙快步往山上去了。 秦若蕖望了望他們離去的背影,然后拍拍身上沾染的塵土,噘著嘴撿起空籃子,嘀咕道:“壞家伙,酒rou小和尚,早晚我得向住持大師告狀?!?/br> 陸修琰再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傻姑娘也真夠可以的,居然被個小孩子作弄。 只是,看著她如今這模樣,再想起她這些年經(jīng)歷,他不禁有幾分唏噓。若是沒有仇恨,這姑娘在父母膝下平安長大,想來便會是如今這般單純吧? 秦若蕖聽到笑聲,回身一望,登時眼睛一亮,提著那只空籃子‘噔噔噔’地朝他走了過來。 “端王爺!”異常清脆響亮的一聲。 陸修琰笑意更濃,朝她點點頭:“四姑娘?!?/br> 再望望她的左手,關(guān)切地問:“姑娘手上的傷可全好了?” “全好了全好了,多謝你給的膏藥,大夫說虧得有那藥,否則就算傷好了,也得留個難看的疤。端王爺怎的來了?是要到寺里上香,還是要到書院求學?我跟你說啊,這寺里的菩薩可靈了,上回我向菩薩許愿,保佑哥哥快快給我找個嫂嫂,結(jié)果一個月后哥哥還真的給我找了嫂嫂,再過陣子,嫂嫂便要過門了……”得遇舊識,秦若蕖心里萬分高興,這一高興,話就說不停了。 陸修琰含笑聽著她的話,并不出聲阻止,直到對方停了下來,方道:“原來五公子快要成親了,恭喜恭喜?!?/br> 秦若蕖笑得眉眼彎彎。 “我家就在前邊,端王爺要去坐會喝碗茶么?哥哥今日不用上課,在家里休息呢!他若見了你一定很高興?!?/br> 陸修琰清清嗓子,低聲道:“四姑娘,我此次出來并非為公事,故而這王爺身份,還請姑娘代為保密?!?/br> 秦若蕖不解地眨巴眨巴眼睛,想了想不甚明白,干脆笑瞇瞇道:“好,那我便不喚你端王爺,不過,你叫什么名字?” 陸修琰被嗆了一口,背過身去劇烈地咳了起來。 活至這般年紀,還是頭一回有人當著他的面問他姓名。 “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么?”秦若蕖關(guān)切地問。 “多謝姑娘關(guān)心,我很好?!标懶掮x過她的關(guān)心,頓了頓,認認真真地自我介紹道,“在下姓陸名修琰?!?/br> “陸修琰!”秦若蕖異常順溜地接了話。 陸修琰被她叫得有幾分失神,回過神時便見對方走出好一段距離,正朝他招著手。 “這邊這邊,我家在這邊呢!” 他搖頭笑笑,望望天色尚早,加之亦的確有些口渴,故而向長英扔下一句‘走吧’便朝著秦若蕖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