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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長安十二時辰(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61節(jié)

第61節(jié)

    這一層的地面上散落著尖利的殘骸,還有大量的碎瓷,很難讓人跑起來。陳玄禮以下,都小心翼翼地跳著前進(jìn)。元載趁機(jī)不停地向四周搜尋,突然他眼睛一亮,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在距離他十幾步遠(yuǎn)的樓層邊緣,有一根擎檐方柱,撐起高翹的樓外檐角。此時在這根方柱的下緣,正靠著一個人,衣服殘破,似乎昏迷不醒。這人渾身都被燎傷,幾乎看不清面目,可那只獨眼,他再熟悉不過,還曾經(jīng)為此嚇尿了褲子。

    “張小敬?!”

    元載先驚后喜,他沒想到會在勤政務(wù)本樓里又一次與這家伙相見。他顧不得多想,大喊著把陳玄禮叫住。陳玄禮回過頭,急吼吼地問他怎么回事。

    元載一指張小敬:“炸樓的元兇,就是他。我們靖安司一直就在找他?!标愋Y朝那邊掃了一眼,他之前聽過這個名字,似乎原來是靖安都尉,然后不知怎的被全城通緝過,很快通緝令又被取消了。

    不過這名字也只是讓陳玄禮停了一霎,他對破案沒興趣,天子的安危才最重要。他正要繼續(xù)前進(jìn),元載又叫道:“這是重要的欽犯,將軍你可先去!這里我來處置!”

    陳玄禮聽出來了,這家伙是在找借口不想走。不過這個借口冠冕堂皇,他也沒法反駁。炸樓的兇手,當(dāng)然不能置之不理。他沒時間多做口舌之辯,只好冷哼一聲,帶著其他人,匆匆沖向四樓。

    元載目送著陳玄禮他們離開,然后一腳深一腳淺地走到張小敬面前。他低頭玩味地笑了笑,從腰間抽出一把刀來。

    這刀屬于一位在入口殉職的龍武衛(wèi)兵,是陳玄禮親手撿起來交給元載。他不太習(xí)慣這種軍中利器的重量,反復(fù)掂量了幾下才拿穩(wěn)。

    “你在晁分家囂張的時候,可沒想過報應(yīng)來得這么快吧?”元載晃著刀尖,對張小敬滿是怨毒地說。那一次尿褲子的經(jīng)歷,簡直就是奇恥大辱,他簡直恨透了這頭狂暴的五尊閻羅。

    張小敬緊閉著眼睛,對元載的聲音毫無反應(yīng),生死不知。

    元載把刀尖對準(zhǔn)張小敬,開始緩緩用力。他已經(jīng)盤算妥當(dāng)了,張小敬死在這勤政務(wù)本樓里,是最好的結(jié)果。不光是出于仇怨,也是出于利益考慮。他今晚辛苦布的局,只有張小敬一死,才算是徹底穩(wěn)妥。

    元載現(xiàn)在深深體會到了封大倫的心情:這家伙太危險了,只要活著,就是一個極大的變數(shù),不死掉,實在是讓人無法安心。

    “你做的惡事,足可以讓朝廷把古法里的凌遲之刑重新找回來?,F(xiàn)在我殺你,也是為你好?!?/br>
    元載念叨著無關(guān)痛癢的廢話,把直刀慢慢伸過去。他從來沒殺過人,略有緊張,所以運力不是很精準(zhǔn)。那刀尖先挑開外袍,對準(zhǔn)心口,然后刺破了沾滿污煙的粗糙皮膚,立刻有鮮血涌出。這讓元載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撤了一點,然后再一次進(jìn)刀。

    這一次刀尖很穩(wěn),只消最后用一次力,便可以徹底扎入心臟。這時元載突然感到后腦勺一陣劇痛,眼前一黑,登時暈倒過去。

    “登徒子!”

    檀棋拋開手里的銅燮牛燭臺,踩過元載的身體,朝張小敬撲了過去。

    對于自己攀上燈樓頂端之后發(fā)生的事,張小敬的記憶有點模糊。

    他隱約記得,自己靠在狻猊跨架上,等著最后時刻的到來,眼前五光十色,絢麗無比。

    開始張小敬以為這是人死前產(chǎn)生的幻覺,可耳邊卻總有一個強(qiáng)烈的聲音在吶喊。他的理智雖然已經(jīng)放棄逃生,可內(nèi)心那一股桀驁堅忍的沖動,卻從未真正服輸,一直在努力尋找著求生的可能。

    他努力睜開獨眼去分辨,終于發(fā)現(xiàn)那是一大串五彩的薄紗。想必這也是出自毛順的設(shè)計,燈屋的燈火透過它們,可以呈現(xiàn)出更有層次感的光芒。此時燈樓熊熊燃燒著,火焰燎天,這些薄紗懸浮在半空,隨著上升氣流舞動不休。

    它們是怎么固定在燈樓上的呢?

    張小敬抬起頭,忽然發(fā)現(xiàn)在他的頭頂,十幾條麻繩皆固定于狻猊跨架之上,下端星散,分別牽向不同方向。各色薄紗,即懸掛在麻繩之上,密密麻麻地懸吊在燈樓四周,宛若春鈿——這個叫作牽春繩,不過張小敬并不知道,也不關(guān)心。

    他關(guān)心的,是繩子本身。經(jīng)過短暫觀察,他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一根格外粗大的麻繩,繩子頭拴在狻猊的脖頸處,而麻繩的另外一端,則被斜扯到興慶宮的南城墻邊緣,與堞口固定在一起。遠(yuǎn)遠(yuǎn)看去,在城墻與樓頂之間,斜斜牽起了一根粗線。

    一個求生的念頭,就這樣莫名浮現(xiàn)上來。

    魚腸是個很精細(xì)的人,肯定早早預(yù)留好撤退的路線,以便在啟動最后的機(jī)關(guān)后,可以迅速離開。這條路線不會是往樓下走,時間必然來不及,他的撤退通道,只能在上面,那么手段就只剩一個:

    牽春繩。

    沿著這根牽春繩滑離燈樓,這是最快的撤退方式。

    接下來的事情,張小敬委實記不清楚了。他恍惚記得自己掙扎著起身,攀上跨架,全憑直覺抓住了最粗的那根繩子,然后用一根凌空飛舞的絹帶吊住雙手,身子一擺,一下子滑離了燈樓頂端。

    他的身子飛快滑過長安的夜空,離開燈樓,朝著興慶宮飛去。

    就在他即將抵達(dá)興慶宮南城墻時,燈樓驟然炸裂開來,強(qiáng)烈的沖擊波讓整條繩子劇烈擺動。緊接著,燈樓的上半截翻倒,砸向興慶宮,這個動作徹底改變了繩子的走向。張小敬本來雙腳已幾乎踏上城墻,結(jié)果又被忽地扯起到半空,伴隨著大量碎片滾進(jìn)了第三層……

    ……張小敬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檀棋的面孔。

    檀棋的烏黑長發(fā)東一縷西一條地散披在額前,臉頰上沾滿臟灰,那條水色短裙殘破不堪,有大大小小的灼洞,裸露出星星點點的白皙肌膚。

    可她此時沒有半點羞怯,身軀向前,抱住張小敬的腦袋,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張小敬嘴唇囁嚅,卻說不出話來。檀棋看看左右,從瓦礫中翻出一個執(zhí)壺,把里面的幾滴殘酒滴進(jìn)他的咽喉。張小敬拼命張開嘴,用舌頭承接,之前在燈樓里,他整個人幾乎快被烤干了,這時有水滴入口,如飲甘露。

    張小敬慢慢地恢復(fù)了清醒,問她怎么跑這里來了。

    檀棋自己也沒想到會在這里跟張小敬重逢。之前她惹惱了太子,被護(hù)衛(wèi)從上元春宴拖離,暫時關(guān)在了第三層邀風(fēng)堂的一處庫房。

    這一層沒有墻壁,所以庫房的設(shè)計是半沉到二層。當(dāng)燈樓爆炸時,灼熱的烈風(fēng)席卷了整個邀風(fēng)堂,整個這一層都被蹂躪得極慘,唯獨這個庫房勉強(qiáng)逃過一劫。檀棋聽到庫房外那一片混亂,意識到這是闕勒霍多爆發(fā),內(nèi)心絕望到了極點。

    待得外面聲音小了些,她推開已經(jīng)扭曲變形的房門,在煙塵彌漫中跌跌撞撞,卻不知該去何處。

    恰好就在這時,檀棋看到元載正準(zhǔn)備舉刀殺人。她不認(rèn)識元載,但立刻認(rèn)出了張小敬的臉。情急之下,她舉起一根沉重的銅燮牛高腳燭臺,狠狠地對元載砸去,這才救下張小敬的性命。

    聽完檀棋的講述,張小敬轉(zhuǎn)動脖頸,面露不解:“你不是在平康里嗎?為何會出現(xiàn)在勤政務(wù)本樓?”

    他不問還好,一問,檀棋一直強(qiáng)行靠意志繃緊的情緒堅壁,終于四散崩塌。她撲在他的胸膛之上,放聲大哭,口中不斷重復(fù)著:“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她覺得自己真是什么用都沒有,什么事情都沒做好,終究還是讓闕勒霍多爆發(fā)了,枉費了公子和登徒子的一番信任。

    “不要哭,到底怎么回事?”張小敬的語調(diào)僵硬。

    檀棋啜泣著,把自己借太真之手驚動天子的事講了一遍。張小敬欣慰道:“若非你在御前這么一鬧,讓他們撤掉全城通緝,只怕我在晁分門前,已經(jīng)被這個家伙射殺——所以你的努力,并沒有白費?!?/br>
    他試圖伸手去摸她的發(fā)髻,不過一動胳膊,牽動肌rou一陣生疼。

    “可是,闕勒霍多還是炸了……”檀棋的眼淚把臟臉沖出兩道溝壑。剛才那一場混亂,給她的沖擊實在太大。靖安司同人奔走這么久,卻終究未能阻止這次襲擊。強(qiáng)烈的挫敗感,讓檀棋陷入自我懷疑的流沙之中,難以拔出。

    張小敬虛弱地解釋道:“剛才那場爆炸,本來會死更多的人,多虧有你在啊——我早說過,你能做比端茶送水更有意義的事,多少男子都不及你?!?/br>
    檀棋勉強(qiáng)一笑,只當(dāng)是張小敬在哄騙自己。他的身軀上血跡斑斑,衣衫破爛不堪,她簡直難以想象,在自己被囚在勤政務(wù)本樓的這段時間,他獨自一人要面對何等艱難的局面。

    就算闕勒霍多真的被削弱了,那也一定是這個男人前后奔走的功勞吧?

    張小敬掙扎著要起來,檀棋連忙攙扶著他半坐在柱子旁。這時元載也悠悠醒轉(zhuǎn)過來,他揉著劇痛的后腦勺,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砸自己的是個婢女,不由得惱怒:“大膽賤婢,竟敢襲擊靖安司丞?”

    其實真正的靖安司丞是吉溫,元載這么說,是想習(xí)慣性地扯張虎皮。誰知這觸動了檀棋的逆鱗,她杏眼一瞪:“你這夯貨,也配冒充靖安司丞?”拿起銅燭臺,又狠狠地砸了一下。這次力度比剛才更重,砸中大腿,元載不由得發(fā)出一聲慘叫,又一次跌倒在地板上。

    “檀棋……”張小敬叫住她,無奈道,“他確實是靖安司的人?!?/br>
    一聽這話,檀棋扔開燭臺,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這種人都進(jìn)了靖安司,豈不是說公子已然無幸?元載一見求生有戲,急忙高聲道:“在下與張都尉之間,或有誤會!”

    張小敬盯著這個寬闊額頭的官僚,自己的窘迫處境,有一半都是拜他所賜。他沉著臉道:“我之前提醒你興慶宮有事,如今可應(yīng)驗了?”元載忙不迭地點了點頭。剛剛被這瘋婆娘砸得生疼,他不敢再端起官架子。

    “既然如此,那你為何還要殺我?”

    元載心思轉(zhuǎn)得極快,知道叩頭求饒沒用,索性一抬脖子:“那么多人,都親眼看到都尉你準(zhǔn)備炸掉燈樓,縱然我一人相信,也沒法服眾。”

    這句話很含糊,也很巧妙,既表示自己并無敵意,又暗示動手是形勢所迫,還隱隱反過來質(zhì)疑張小敬的作為。張小敬知道他是誤會了,可是這個解釋起來太費唇舌。如今局勢緊迫,他沒時間辯白,直接問道:“外面現(xiàn)在到底什么情況?”

    元載只得一邊揉著大腿,一邊簡單扼要地講了講勤政務(wù)本樓遭人入侵,陳玄禮帶隊赴援。張小敬緊皺著眉頭,久久未能作聲。他知道除了闕勒霍多之外,蕭規(guī)還有另外一手計劃。沒想到的是,這個計劃比他想象得還要大膽兇狠,居然一口氣殺到了御前。

    這家伙的實力,雖然在大唐的對手里根本排不上號,可無疑是最接近成功的敵人。

    “我得上去!”

    張小敬掙扎著要起身,可他的身子一歪,差點沒站住。剛才那一連串劇斗和逃離,讓他的體力和意志力都消耗殆盡,渾身傷痛,狀態(tài)極差。

    檀棋睜大了眼睛,連忙扶住張小敬的胳膊,顫聲道:“登徒子,你已經(jīng)做得夠多了,不要再勉強(qiáng)自己了……”張小敬搖搖頭,嘆了口氣:“援軍趕到,至少還得一百彈指之后,可蕭規(guī)殺人,只要動一動指頭?!?/br>
    “不是還有陳玄禮將軍在嗎?他總比你現(xiàn)在這樣子強(qiáng)吧?”檀棋道。不知為何,她不想看到這個男人再一次去搏命,一點也不想。哪怕樓上的天子危在旦夕,她也只希望他能老老實實躺在這里。

    “陳玄禮是個好軍人,可他不是蕭規(guī)的對手。能阻止他的,只能是我?!睆埿【吹?。他再一次狠咬牙關(guān),勉力支撐,先是半跪,然后用力一踏,終于重新站立起來。臉上的神情疲憊至極,只有獨眼依舊透著兇悍的光芒。

    元載像是在看一個怪物,這家伙都傷成什么樣子了,還要上樓去阻止那伙窮兇極惡的蚍蜉?他怎么計算,也算不出這個舉動的價值何在。

    檀棋也不明白。

    “路是我選的,我會走到底?!币粋€嘶啞的聲音在邀風(fēng)堂里響起。

    在廢墟和躍動的火中,張小敬晃晃悠悠地朝著樓上走去。他的身影異常虛弱,卻也異常堅毅。直到這一刻,檀棋才徹底明白為何公子當(dāng)初會選他來做靖安都尉,公子的眼光,從來不會錯。

    一想到李泌,檀棋心中一痛,忍不住又發(fā)出一聲啜泣。這個細(xì)微的聲音,立刻被張小敬捕捉到了。他停下腳步,背對著她道:“哦,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家公子,還活著——嗯,應(yīng)該說至少我見到時,還活著?!?/br>
    檀棋雙目一閃,心中涌出一線驚喜。不知為何,她強(qiáng)烈地感覺到,公子一定是被他所救??伤垃F(xiàn)在不是追問細(xì)節(jié)之時,便猶豫地伸出手臂,從背后環(huán)抱住張小敬,一股幽香悄然鉆入張小敬的鼻孔,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在景教告解室里的那片刻曖昧。

    “謝謝你?!碧雌宓吐暤?,把臉貼在那滿是灼傷的脊背,感到那里的肌rou有一瞬間的緊繃。

    李泌幾乎創(chuàng)造了一個奇跡。

    他從升平坊趕到光德坊,橫穿六坊,北上四坊,居然只用了不到兩刻的時間。以上元節(jié)的交通狀況,這簡直是一樁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至少有十幾個人被飛馳的駿馬撞飛,他甚至沒時間停下查看。

    太上玄元燈樓的意外爆炸,在西邊的萬年縣產(chǎn)生了極大的混亂。可在更遠(yuǎn)處,不知就里的老百姓只當(dāng)它是個漂亮的噱頭。尤其是到了東邊長安縣,大家該逛花燈還逛,該去找吃食還吃,完全沒意識到一場大災(zāi)正在悄然發(fā)生。

    按道理,這時京兆府應(yīng)該發(fā)布緊急命令,敲響街鼓中止觀燈,讓百姓各自歸坊,諸城門落鑰??烧麄€朝廷中樞也困在勤政務(wù)本樓里,一時間連居中指揮的人都沒有。承平日久,整個長安城的警惕心和效率都被已被磨蝕一空。

    只有興慶宮附近的諸多望樓,依然堅守崗位。武侯們瘋狂地發(fā)著救援信號,可是缺少了大望樓的支撐,根本沒人留意這些消息。那些紫色燈籠,只能一遍遍徒勞地閃動著。

    李泌一口氣沖到光德坊門口,遠(yuǎn)遠(yuǎn)便看到坊中有余煙裊裊,那是來自靖安司大殿的殘骸,至今未熄。他顧不得感慨,縱馬就要沖入坊內(nèi)。

    坊門口的衛(wèi)兵一看驚馬突至,正要舉起叉桿阻攔,可聽到騎士一聲斷喝,動作戛然停止。這不是……這不是李司丞嗎?被賊人擄走的李司丞,居然自己回來了?

    衛(wèi)兵這一愣神,李泌一躍而入,直奔京兆府而去。

    京兆府內(nèi)外,仍在有條不紊地處理著靖安司被焚的善后事情,還沒人意識到遙遠(yuǎn)的那一聲驚雷意味著什么——靖安司居然遲鈍到了這地步。

    李泌沖到府前,跳下馬來一甩韁繩,徑直闖入大門。一個捧著卷宗的小吏正要出門,抬頭一看,霎時驚呆,“啪”的一聲,十幾枚書卷滾落在地。他旁邊有一個燒傷的輕傷員,正拄著拐往門口挪。那傷員瞥到李泌,不由得失聲叫了一聲:“李司丞!”然后跪倒在地大哭起來。

    對于旁人的反應(yīng),李泌置若罔聞。他擺動手臂,氣勢洶洶地往里闖去。沿途從衛(wèi)兵到官吏無不震驚,他們紛紛讓開一條路,對鋒芒避之不及。

    李泌一直走到正廳,方才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然后揪住一個小文吏的前襟:“現(xiàn)在主事的是誰?”

    “是吉御史……啊,不對,是吉司丞?!毙∥睦魬?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答,然后指了指推事廳。

    “吉溫?”李泌眉頭一揚。這人說起來和東宮還頗有淵源,他乃是宰相吉頊的從子,曾被太子文學(xué)薛嶷引薦到御前,結(jié)果天子說了一句:“是一不良,我不用?!睆拇耸送静粫场O氩坏竭@家伙居然投靠了李林甫,甘為馬前卒跑來奪權(quán)。

    想到這里,李泌冷笑一聲,松開小文吏,走到推事廳門前。門前站著幾個吉溫帶來的護(hù)衛(wèi),他們并不認(rèn)識李泌,可懾于他的強(qiáng)大氣場,都惶惶然不敢動。李泌飛起一腳,直接踹開內(nèi)門。

    此時吉溫正在屋里自斟自飲,心中陶陶然。他的任務(wù)是奪權(quán),至于靖安司的其他事情,反正有元載在外頭跑,不用他來cao心。所以吉溫喚人弄來一斛葡萄酒,關(guān)起門來,一個人美美地品了起來。

    李泌這么猛然一闖進(jìn)來,吉溫嚇得手腕一顫,杯中美酒嘩啦全灑在了地毯上。這葡萄酒是千里迢迢從西域運來,所費不菲。吉溫又是心疼又是惱怒,抬眼正要發(fā)作,卻驟然被一只無形大手扼住咽喉,發(fā)不出聲音。

    “吉副端真是好雅興?!崩蠲诘穆曇?,如浸透了三九冰水。

    吉溫一時頗有點惶惑。這家伙不是被擄走了嗎?怎么突然又回來了?如果是被救回來的,為何元載不先行通報?他回來找我是打算干什么?

    一連串疑問在吉溫腦中迅速浮現(xiàn),最終沉淀成了三個字:“吉副端”——副端是殿中侍御史的雅稱,他叫我副端,擺明了不承認(rèn)我是靖安司丞,這是來奪權(quán)的呀!吉溫迅速判斷出最關(guān)鍵的矛盾,臉上肌rou迅速調(diào)整,堆出一個僵硬的笑容:“長源,你這是怎么回來的?”

    李泌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芭d慶宮前出了大事,閣下竟還在此安坐酌酒?”

    “啊?”吉溫沒想到他一開口,問了這么一個突兀的問題,“興慶宮前?不是正在拔燈和春宴嗎?”

    李泌心中暗暗嘆息。這么大的事,身為靖安司丞居然渾然不覺,這得無能到什么地步?他上前一步,厲聲喝道:“蚍蜉伏猛火雷于燈樓,如今興慶宮一片狼藉,前后糜爛,長安局勢危殆至極!”

    吉溫的胡須猛地一抖,難怪剛才聽見西邊一聲巨響,本以為是春雷萌動,原來竟是這樣的慘事!勤政務(wù)本樓上可是天子和群臣,若是遭了猛火雷,豈不是……豈不是……他不敢再往下想。

    “我、我盡快調(diào)集人手,去勤王……”吉溫聲音干澀。李泌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步步緊逼:“來不及了!你若有心勤王,只有一件事可以做!”

    “什么?”

    “李相,如今身在何處?”

    吉溫迷惑地看了他一眼:“李相,不是正在勤政務(wù)本樓上參加春宴嗎?”李泌沉著臉道:“他在爆炸之前,就已經(jīng)離開勤政務(wù)本樓了,他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