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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長安十二時辰(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62節(jié)

第62節(jié)

    吉溫的胡須又是一顫。他并不蠢,知道在這個節(jié)骨眼離開的人,到底意味著什么。他不由得苦笑道:“在下一直在京兆府收拾殘局,哪里有暇旁顧?”

    “你是他的人,豈會不知主人去向?”李泌根本不打算虛文試探,單刀直入。

    吉溫聽到這話,正色道:“長源你這么說就差了。在下忝為左巡使、殿中侍御史,為朝廷糾劾嚴正,裨補闕漏,豈是一人之私仆?李相何在,你去問鳳閣還差不多。”

    “你確實不知?”

    “正是!”吉溫回答得很堅決,心里卻略為悵然。他終究不是李相的心腹,后者就算有什么計劃,也不可能透露給他。

    李泌道:“很好!那么就請吉副端暫留此處。待靖安司查明李相去向,再來相詢!”吉溫心想,果然戲rou來了,翻了翻眼皮:“閣下為賊人所執(zhí),靖安司群龍無首。在下以長安城治為慮,這才暫時接手,并無戀棧之心——不過在下接的乃是鳳閣任命,不敢無端擅離?!?/br>
    說白了,我的任命是中書省發(fā)的,你要奪回去,得先有調(diào)令才成。吉溫意識到,興慶宮出了這么大的事,李相的去向又成疑,當此非常之時,必須要把住一處要害衙署,才能在亂局中占據(jù)主動。這靖安司的權(quán)柄,絕不能放開。

    李泌眼神犀利:“若我堅持呢?”

    吉溫冷笑著一拍手,門外那些護衛(wèi)都迅速進來。這些護衛(wèi)都是他帶來的,不是靖安司舊部,使用起來更為放心。

    “來人哪,扶李翰林下去休息!”

    李泌正職是待詔翰林,吉溫這么稱呼,是打定主意不承認他的靖安司丞身份了。

    護衛(wèi)們聽到命令,一起沖過來,正要動手。李泌卻微微一笑,也同樣一拍手,一批旅賁軍士兵突然從外面出現(xiàn)。那幾個護衛(wèi)反被包圍,個個面露驚慌。

    吉溫舉起大印,怒喝道:“正官在此,你們要造反嗎?”李泌緩緩從腰間也解下一枚印來,面色冷峻:“正官在此?!?/br>
    京兆府的推事廳內(nèi),兩人同時亮出了兩枚大印,彼此對峙。吉溫拿起的官印,獬紐銀綬,乃是御使臺專用。今夜奪權(quán)事起倉促,中書省還不及鑄新印,就行了一份文書,借此印以專事機宜之權(quán)。

    至于李泌那一枚靖安司丞的龜紐銅印,按照常理,要比御史臺的官印來得有力。可他此前被賊人擄走,中書省行下的文書里已特別指出,為防賊人利用,特注銷該印——換句話說,吉溫接手靖安司那一刻,這就變成一枚毫無用處的廢印了。

    吉溫哈哈大笑:“李翰林,這等廢印,還是莫拿出來丟人了!”可李泌高擎著官印,神情依然未變。吉溫的笑聲到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的雙眼越瞪越大,發(fā)現(xiàn)有點不對勁。

    這不是龜紐銅印,而是龜紐金邊銅印,那一道暗金勒線看起來格外刺眼。

    這不是靖安司丞的印,而是靖安令的??!

    賀知章雖重病在床,可從法理上來說,他的靖安令之職卻從未交卸。

    李泌申時去宣平坊“探望”過賀知章,這一枚正印順便被他拿走了。此時亮出來,意味著他有權(quán)力“暫行靖安令事”。吉溫驚駭?shù)匕l(fā)現(xiàn),繞來繞去,自己反而成了李泌的下屬。

    “這,這是矯令!賀監(jiān)已經(jīng)病倒,不可能把印托給你!”吉溫氣急敗壞。李泌道:“正因為賀監(jiān)抱病,才特意把此印托付給我,若有疑問,可自去詢問他老人家——來人哪,給我把吉司丞的印給下了!”

    到了這會兒,他才稱其為“吉司丞”,真是再嘲諷沒有。靖安司諸人,早看這位長官不順眼,下手毫不客氣,劈手奪過官印。那幾個護衛(wèi)絲毫不敢反抗,也被下了武器,推搡到了一邊。吉溫面如死灰,沒了中書省文書的法理庇護,他在靖安司根本毫無根基。

    “我要見李相!我要見李相!”吉溫突然瘋狂地高呼起來。

    “你若能見到他最好,我們也在找他!”

    李泌把吉溫和他那幾個護衛(wèi)都留在推事廳里,派人守住門口,形同軟禁。然后他迅速把幾個幸存的主事召集起來,詢問了一下情況,才發(fā)現(xiàn)事情有多棘手。

    蚍蜉的襲擊加上大火,讓靖安司傷亡慘重。吉溫接手以后,什么正事沒干,反而還驅(qū)逐了一批胡裔屬員。從戌時到現(xiàn)在,將近五個時辰,整個靖安司就如同無頭蒼蠅一般,連望樓體系都不曾修復。更讓李泌氣憤的是,吉溫唯一做的決定,是抓捕張小敬,把大量資源都浪費在這個錯誤的方向。

    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爛攤子。

    “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李泌重重地哼了一聲,對這個廢物內(nèi)心充滿鄙夷。幾個主事小心翼翼地問道:“李司丞,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

    “盡快派人前往興慶宮,搞清楚情況?!崩蠲谙铝说谝粋€命令。興慶宮的安?!蛘哒f得再直白點,天子的生死,將直接影響接下來的一系列決策。

    “還有,盡快修復大望樓,通知各處衙署與城門衛(wèi),燈會提前結(jié)束?;謴拖?,所有民眾迅速歸坊。所有城門落鑰封閉,無令晝夜不開?!?/br>
    主事們聽到這個命令,個個斂氣收聲。連燈會都要取消,可見事態(tài)嚴重到了何等地步。

    “還有,得盡快找到李相。他記錄在案的每一處宅邸,都要去調(diào)查清楚?!?/br>
    李泌的眼神里閃過一道寒芒。倘若整件事是宰相所為,他一定還隱藏著極危險的后手。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不必去想,重要的是如何在接下來的亂局中占據(jù)主動。要知道,到了這個層級的斗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李泌必須得估計到最壞的情況,提前做出準備。

    一聽還要查李相,主事們更是面面相覷,都不敢深問。李泌仰起頭,微微嘆道:“大廈已傾,盡人事而已。”幾名主事看到長官神情如此嚴肅,心中凜然,紛紛叉手表示遵命。

    說來也怪,他一回來,整個靖安司的魂魄也隨之歸來,京兆府的氣氛為之一變。即使是那些吉溫調(diào)來的官吏,也被李泌雷厲風行的風格所感染,迅速融入節(jié)奏中去。比如來自右驍衛(wèi)的趙參軍,就覺得管理風格大變,比原來的懶散拖沓強太多了。

    殘破不堪的靖安司,在李泌的強力驅(qū)動下,又嘎吱嘎吱地運轉(zhuǎn)起來。

    這時一個主事小心翼翼地又問了一句:“李相的宅邸,未必都在李府名下,司丞可還有什么提示?”

    長安城里的宅子太多,李林甫就算有密宅,也不會大剌剌地打出自己的招牌。若沒個方向,這么找無異于大海撈針。

    李泌略做思忖,腦子里忽然靈光一現(xiàn):“你們可以去查查,京中富豪宅邸,誰家里有自雨亭。”

    李泌遭蚍蜉綁架之后,被帶去了一處豪奢宅院,親眼見到他們做了一個燈樓的爆炸測試。這處宅院里最引人注意的地方,是有一座檐上有堤的自雨亭。這種亭子源自波斯,興建所費不貲,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建起來的。

    當初蚍蜉抓住李泌,沒打算留他活口,所以并未特意遮掩。他如今既然已生還,便不能放過這個顯眼的線索。查到這個宅邸,到底是誰在幕后資助蚍蜉,也就一目了然。

    可主事們還是憂心忡忡:“司里的文卷,已經(jīng)被燒沒了。所涉營造之事,還得去虞部調(diào)閱,時間恐怕來不及?!?/br>
    李泌環(huán)顧左右:“徐賓何在?他活下來了嗎?”徐賓有著超強的記憶力,若他還在,靖安司查閱起來事半功倍。

    一名官吏說徐主事受了傷,正在設廳修養(yǎng),因為吉司丞認為他可能是蚍蜉內(nèi)jian,還加派人手看管。李泌氣得反笑:“徐賓是我派去查內(nèi)鬼的,這吉溫真是瞎了狗眼!”

    他吩咐下人帶路,前往設廳親自去查看。

    設廳里的秩序比剛才稍微好了一點,醫(yī)師們已經(jīng)完成了救治,不過傷員們的呻吟聲仍不絕于耳。人力已經(jīng)用盡,接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李泌聳了聳鼻子,這股混雜著人體燒焦和油藥的味道,讓他很不舒服??蛇@個場面很大程度上,算是他的責任,李泌也只好帶著贖罪的心情,強忍腹中的翻騰。

    徐賓的休養(yǎng)處是在設廳一角,被兩扇屏風隔出一個空間,兩名士兵忠心耿耿地守在外面。李泌走過去,揮手趕開衛(wèi)兵,踏了進去。徐賓正側(cè)躺在床榻上,臉部向外,閉目不語,頭上還纏著一圈圈白布條。

    李泌放輕腳步走近,突然一瞬間瞳孔驟縮,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徐賓的身子,是向著床榻內(nèi)側(cè)反躺蜷曲。

    也就是說,他的整個頭頸,被人硬生生地扭轉(zhuǎn)了過來。

    作為天子燕居歡宴之地,勤政務本樓的裝潢極盡奢華之能事。樓闕山出,雕梁畫棟,上有飛檐懸鐺,中有彩綾飄絹。這樣式看起來極之華麗,可一旦經(jīng)火,處處皆是助燃之地。無論廳間廊下,如今都被滾滾黑煙所籠罩,充塞每一個空隙,像是一個瘋子在到處潑灑濃墨一般。

    從第三層到第七層的距離不算很遠,可張小敬的身體狀況已跌至谷底,加上沿途一片狼藉,讓這段路途變成荊棘密布。他咬著牙,盡量避開地面上的碎瓷殘板,朝著樓梯口摸去。

    這一路上,他看到許多仆役和大小官員,他們以各種姿勢躺倒在地,生死不知,身前案幾四腳朝天,玉盤珍饈灑落于地,說不出的凄慘。這些人前一刻還在歡宴暢飲,下一瞬便突遭沖擊。張小敬還發(fā)現(xiàn)一些穿著與賓客不同的尸體,有蚍蜉的,也有龍武軍的。

    看來陳玄禮登樓之后,遭遇了蚍蜉的強力阻擊,不過一直保持著前進的姿態(tài)。

    張小敬一口氣沖到六樓,不得不停下來喘息片刻。今天他基本沒怎么進食,只在幾個時辰前吃了點素油子,此時腹中空空,眼前隱有金星。他略一低頭,看到在一扇倒下來的石屏下,露出一截烤羊腿。那羊腿烤得金黃酥軟,腿骨處還被一只手捏著。

    看來在爆炸發(fā)生時,這位不幸的賓客正拿起羊腿,準備大快朵頤。結(jié)果震動一起,他還沒來得及吃一口,便被壓在石屏之下。張小敬俯身把羊腿拽起來,那手一動不動,看來已然不幸——諷刺的是,正是四周火勢大起,讓這個羊腿保持著溫度,不至于腥膻凝滯。

    張小敬張開大口,毫不客氣地撕下一條,在口中大嚼。到底是御廚手藝,這羊rou烤得酥香松軟,還加了丁香、胡椒等名貴香料調(diào)味,還澆了杏漿在上面。一落肚中,立刻化為一股熱流散去四肢百骸,稍微填補回一點元氣。

    他也是餓急了,邊走邊吃,一條肥嫩羊腿一會兒工夫便啃得只剩骨頭。張小敬總算感覺好了些,攥著這根大腿骨,來到六樓通往七樓的樓梯入口。往上一掃,眼神變得獰厲起來。

    在樓梯上,橫七豎八躺著四五具尸身,以龍武軍的居多,可見陳玄禮在這里遭遇了一次伏擊。元載說他們趕來的不過十幾個人,這么算下來,陳玄禮手里的人手已經(jīng)所剩無幾。就算他僥幸突破,也是損失慘重。

    不過這也能反證,蕭規(guī)的人也絕不會太多,否則這些尸體里應該有陳玄禮在。

    張小敬把骨頭插在腰間,正要登上樓梯,忽然心中一動,把腳又縮了回來。第六層和第七層之間,只有客用與貨用兩條通道,一定被嚴兵把守。貿(mào)然上去,恐怕會被直接射死。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樓邊,這里的壓檐角都很低,邊緣翻出一道外凸的木唇。張小敬摳住木唇,腳踩闌干,用力一翻,整個人爬到一條鋪滿了烏瓦的斜脊之上。沿斜脊坡度向上小跑數(shù)步,躍過一道雕欄,便抵達了第七層。

    勤政務本樓的第七層,叫作摘星殿,以北斗七星譬喻七層。它是一間軒敞無柱的長方大殿,地板有一點刻意傾斜,北邊最高處是天子御席,面南背北,其他席位依次向南向下排列,拱衛(wèi)在御席下首——此所謂“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共之”。

    在大殿的南邊,還有一座小小的天漢橋,從大殿主體連接到外面一處寬闊的平木露臺,兩側(cè)俱是云闕。站在露臺之上,可以憑欄遠眺,下視萬民,視野極佳。露臺與燈樓距離極近,剛才燈樓初啟,拔燈紅籌就是在這里拋出燭火,啟動燈樓。

    可惜正因如此,在剛才的爆炸時,那平木露臺第一時間就坍塌下去,和站在上面正在賞燈的倒霉蛋們一起摔下城墻。天漢橋也被損毀了一半,剩下半截凄慘的木架半翹在空中,好似殘龍哀鳴。

    張小敬翻上第七層的位置,恰好是在天漢橋殘留的橋頭。他迅速矮下身子,躲在柱獸旁邊,朝里面仔細觀察。樓下的煙霧飄然而上,形成了絕佳的保護。

    這一層大殿是半封閉式的,外面還有一圈興慶宮的南城墻阻擋,加上張小敬拼命泄去了闕勒霍多的不少氣勁。所以剛才的爆炸和撞擊并未傷及筋骨,沒有出現(xiàn)死傷枕藉的情況,只是場面略混亂了些。

    此時在摘星殿中,分成了三個涇渭分明的人群。百余名華服賓客攢集在一起,瑟瑟發(fā)抖如一群鵪鶉;站在他們旁邊的,是十來個蚍蜉,手持短弩長刀,隨時可以發(fā)起屠戮。在更遠靠南的地方,陳玄禮和十個人不到的龍武軍士兵,平舉手弩,卻沒有向前,形成對峙。其他無關(guān)人等,諸如雜役舞姬樂班婢女之類,都被趕到樓下去了。

    看來龍武軍的戰(zhàn)斗力還是非常驚人的,連續(xù)突破防衛(wèi),一口氣沖到七樓。從雙方的站位來看,蚍蜉恐怕是剛剛控制局勢,還沒來得及做成其他事,龍武軍就沖上來了。

    可惜陳玄禮不能再進一步了——張小敬清楚地看到,在最高處,蕭規(guī)正笑瞇瞇地把弩箭對準一個身穿赤黃色的袍衫的男子,他頭戴通天冠,身有九環(huán)帶,足蹬六合靴——正是大唐天子李隆基。

    難怪陳玄禮不敢輕舉妄動,天子的性命,正掌握在那個昔日的老兵手里!

    大唐律令有規(guī)定,持質(zhì)者,與人質(zhì)同擊。不過這條規(guī)矩在天子面前,就失去意義了。

    而且在諸多賓客身上,都沾著大大小小的黑斑污漬,像是剛剛噴上去的黏物,地面上散落著同一規(guī)格的唧筒。不須多看,這一定是觸火即燃的延州石脂——也就是說,蚍蜉們隨時可以用一點小火種,把大唐精英們?nèi)扛吨痪妗?/br>
    張小敬有點頭疼,眼前這個局面太微妙了,幾方都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稍有變化,就可能演變成最糟糕的局面。人質(zhì)又太過貴重,一點點閃失都不能有。

    時間上更沒法拖,再過一會兒,就會有無數(shù)援軍蜂擁而至,所以蕭規(guī)一定會盡快采取行動。

    打不能打,拖不能拖,這根本就是一局死棋。

    可惜張小敬的身體狀況太差,實在是打不動,沒法強行破局。唯一的辦法只有……張小敬的大手把住斷橋的橋柱,忽然猛力一捏,似乎在心里做出了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他矮下身子,從斷橋處悄悄潛入殿中。這個摘星殿太寬闊了,人又特別多,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張小敬借助那些翻倒的案幾和托架,迅速接近對峙的核心地帶。

    蕭規(guī)挾持著天子,而陳玄禮的弩箭對準了蕭規(guī)。張小敬算準時機,故意先踢碎一個瓷盤,引起所有人的注意,避免過于緊張而發(fā)弩。然后他緩緩站起身來,高舉雙手大聲道:“靖安司張小敬辦事!”

    這個聲音在大殿中響起,顯得頗為突兀。陳玄禮不由得側(cè)頭看了一眼,想起這個張小敬之前曾經(jīng)被全城通緝,然后通緝令又被撤銷了,這讓他心中略有疑惑。張小敬從腰間掏出一塊腰牌,亮給龍武軍的人看,確實是靖安都尉不錯。這讓對峙中的士兵們多少松了一口氣——靖安司的人已趕到了,說明援軍不遠了。

    蕭規(guī)的弩箭仍舊頂在天子腦袋上,臉上神情不改。

    陳玄禮仍舊全神貫注盯著蕭規(guī),手中弩箭紋絲不動。張小敬走到他身旁,低聲道:“陳將軍,諸軍將至,請務必再拖延片刻,一切以天子性命為要。”

    這是一句廢話,還用你來叮囑?陳玄禮冷哼一聲。張小敬又道:“不過在這之前,有一件至急之事,要先讓將軍知道?!?/br>
    “講!”陳玄禮雙目不移。

    “我也是蚍蜉?!?/br>
    說完這一句,張小敬猝然出手,用那根吃剩下的羊腿骨砸中陳玄禮手中短弩。這邊弩口一低,那邊蕭規(guī)立刻掉轉(zhuǎn)方向,對著陳玄禮就是一箭,射穿了他的肩頭。張小敬下腳一鉤,順勢將其絆倒,抬手接住蕭規(guī)剛拋過來的匕首,對準陳玄禮的咽喉。

    這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兩人配合得親密無間,就像已演練過千百次似的。張小敬騎在陳玄禮身上,匕首虛虛一劃,對周圍士兵喝道:“把武器放下,否則陳將軍就會死!”

    對此驚變,那些龍武軍士兵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做才好。陳玄禮抬頭猛喝:“擊質(zhì)勿疑!”張小敬揮掌切中他的脖頸,直接將其切昏過去。

    士兵們?nèi)糊垷o首,只得紛紛扔下弩機。有幾個蚍蜉迅速沖了過去,把這些士兵也捆縛起來,扔到一邊。

    賓客那邊一陣sao動,陳玄禮剛才沖上七層,他們本來覺得有點指望??墒潜贿@個意外的家伙攪亂,瞬間就逆轉(zhuǎn)了局勢。有人聽見他自稱靖安都尉,原來還是個內(nèi)鬼,甚至忍不住罵出聲來。蚍蜉們立刻動手,把這個sao動彈壓下去。

    張小敬對那些sao動置若罔聞,他直起身來,把視線投向御席。蕭規(guī)抓著天子的臂膀,欣慰地朝這邊喊道:“大頭,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我來晚了?!彼喍痰卣f道。

    “來,來,你還沒覲見過天子吧?”蕭規(guī)大笑道,把天子朝前面拽了拽,像是拽一條狗,這引起后者一陣不滿的低哼。蕭規(guī)冷笑一聲:“陛下,微臣與您身份之別不啻霄壤,不過你我尚有一點相同——我們都只有一條命?!?/br>
    天子沒奈何,只得勉強向前挪了一步。

    張小敬仰起頭來,緩緩地朝著他和天子走去。

    上一次他離開蕭規(guī),是借口去抓毛順?,F(xiàn)在毛順、魚腸和兩名護衛(wèi)都死了,蕭規(guī)并不知道他在燈樓里幾乎壞了蚍蜉的大事,仍舊以為他是自己人。所以,若要破開這一局,張小敬別無選擇,只能繼續(xù)偽裝成蚍蜉,為此他不惜襲擊陳玄禮。

    只要不讓蕭規(guī)起疑心,伺機接近,將其制伏,其他蚍蜉也就不是威脅了。

    這個舉動最大的風險是,稍有不慎,就會造成天大誤會,再也無法翻身,可他沒別的辦法。

    張小敬一級一級朝上走去,距離御席越來越近。這還是他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天子,那是一個六十歲的微胖老者,劍眉寬鼻,尖頜垂耳,看他的面相,年輕時一定英氣逼人。御宇天下三十多年,讓他自然生出一股威嚴氣度,即使此時被蕭規(guī)挾持,仍不失人君之威。那一雙略有渾濁的眼里,并沒有一絲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