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你有什么經(jīng)驗?莊嘯拍著他后背催促:“先清洗和消毒。聽話,快去。” 打斗戲份順利拍完,下午拍攝邢白鶴跳火車的壯烈鏡頭,再補一些邊邊角角,這一大段重頭戲就結(jié)束了。一天一天逼近殺青的日子了,心情緊張而興奮。 邢小哥還坐在列車里喝茶呢。道具組準備的茶水是真茶水,正好給他解渴。他的鏡頭并不多,但為了配合兩位主演,這一上午就一直坐在車廂內(nèi),聽導(dǎo)演的吩咐隨時候命。 “很好,辛苦了,大家下午繼續(xù)??!” 導(dǎo)演站在鐵道邊說了一句:“今天這鬼天氣,真就適合拍這場戲,暴雨欲來滿城壓抑,氣氛到位。咱們就要這個天!” 遠處的山體,產(chǎn)生微微晃動。 裴琰偶然抬頭瞅了一眼,詫異,喊莊嘯。 兩人都尚未來得及從車廂頂上爬下來。 就是這樣一個時刻,真實的危難來臨了。沒有腳本,沒有預(yù)演,肯定也沒有保險繩防護,讓全組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腳底下突然搖顫,有大約幾秒鐘的劇烈晃動,裴琰和莊嘯在火車頂上也被晃了一下,倆人一起坐在搖籃里似的,尚不明所以。 “……” “剛才怎么啦?……地震了?”有人喊了一句。 遠處那片山體,就在他們眼前,突然矮下去一大塊,像積木被人推倒一個角,然后緩慢地傾斜,坍塌了。 坍塌的土石呼嚕嚕地向下傾斜,瞬間覆蓋了剛才火車經(jīng)過的那個涵洞。 涵洞就沒了。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 “?。。?!” “……” “跑,跑,快跑快離開??!都離開這里?。 痹S多人在喊,玩兒命地跑,撤退撤退。 剛才發(fā)生了一場持續(xù)幾秒鐘的小型地震,這在位于地震斷裂帶的地區(qū),并不鮮見。然而連日下雨,附近崎嶇多山,山體發(fā)生松動,他們目睹了一場滑坡和泥石流。 尖叫,嘶吼,所有人都往反方向跑,都不知腳速能否跑得過滑坡。 傾斜的土石方覆蓋了部分鐵軌,直追著這列火車的車廂尾節(jié)。巨大的自然力量輕而易舉掀翻了最后兩節(jié)車廂,就像撥弄兩塊積木玩具一樣容易…… 這些天來,傾瀉的雨水,濃郁的水汽,泥土的芳香,都是隱隱的預(yù)兆。 崩瀉的泥土追逐著人群逃散的方向,輕易就可以將個把人吞沒。 莊嘯拉著裴琰往車下跳。 眼是真的都紅了。莊嘯扒著車廂邊緣,幾步踩下來,把裴琰也拽下來,拉著跑。 裴琰轉(zhuǎn)身,掙開莊嘯的手,第一眼卻是找攝影機在哪兒呢! 導(dǎo)演和攝影師竟也顧不上逃跑,紛紛都去搶攝影機。在眼前土石紛飛的混亂中,幾人扛起攝影機一起跑。里面的拍攝資料還沒拿出來,當日數(shù)據(jù)都還來不及拷貝,丟掉了就沒了,那是全組人的心血…… 列車被土石推著往一個方向傾倒,車內(nèi)所有東西晃得七葷八素,摔個稀里嘩啦。 邢瑢從車窗里爬出來,嚇壞了。莊嘯從外面狠命拖著把這人拖出車窗,一起逃跑…… 和平年代,一個人其實很少有機會,經(jīng)歷這樣的生死一線、驚魂一刻。一群人逃到高地上,再回過頭,眼前就是一幅慘烈又壯觀的景象。 就像電影里演的,都入戲了,大家還在鏡頭里沒有走出來。 他們好像仍然活在那個炮火紛飛的戰(zhàn)爭年代,小鬼子的轟炸機在頭頂上盤旋轟鳴,一夜間就讓家園國土支離破碎。 天空現(xiàn)出血日奇觀,山河變色。對面的山體塌方了,掩埋了涵洞和部分鐵軌,一片煙塵籠罩了他們二十分鐘前站立過的那片地方…… 眾人驚魂未定,都吃了一臉土,一個個頂著被黃土染色的雞窩發(fā)型,狼狽不堪。大伙兒慶幸著大難不死,至于有沒有后福就難說了。 劇組清點人數(shù),還好,一個都沒有少。危急關(guān)頭撒丫子跑路都很利索。 沉默片刻,裴琰帶頭大聲喊著:“沒事兒沒事兒了?。∪硕荚诰统?!” 他一低頭:“臥槽,老子像穿了一雙泥做的靴子啊?!?/br> 莊嘯看他的手怎樣了,裴琰手的顏色都看不出來了。裴琰說“沒事”。 這不得疼死啊? “都顧不上疼,”裴琰粗喘著搖頭,笑出聲:“剛才嚇得我,老子也嚇得屁滾尿流的,我還小呢,我見識少,沒見過這么可怕的場面……” “攝影機比你命還重要?”莊嘯回了他一句,面無表情瞪著他。嚇死了。 “是啊,錢比我命都重要?!迸徵f。 一兩臺攝影機本身沒多少錢,但他們現(xiàn)場還損失了其他許多設(shè)備、道具,更重要的是耽擱全組進度和檔期時間…… 裴琰此時腦子里充斥著一團亂,眼前山川錯位,公路塌方,影視基地恐怕都沒法進去了。他們的片子還沒拍完,每天還在燒錢,讓他心燒火燎的。就沒想到會發(fā)生這樣的變故。 邢瑢把鞋跑丟了。或者不是跑丟的,他被莊嘯從車廂拽出來就找不著鞋了。 手機也丟在泥石流車廂里。邢瑢管制片人借到手機,不假思索就打給薩日勝:“你還在影視城里邊嗎?你在哪兒呢?公路邊上山崩了你知道嗎,有泥石流??!” 小薩竟然即時接了電話,就是沒事,讓大伙都松一口氣。 小薩說:“知道的,馬都知道地震了,馬告訴我了,基地里也塌了房子?!?/br> 哪還有心思管什么馬。邢瑢對電話里喊:“你們劇組在哪兒啊有沒有都跑出來?你快回來吧!” 裴琰也說:“早知不借小王爺過去拍戲,真讓人擔(dān)心。讓他趕緊回來!” 小薩在電話里說:“我沒事的,我看著馬呢?!?/br> 邢瑢一定快氣暈了,一定很想吐槽這家伙,你長了個木瓜腦袋,腦袋里進泥石流了?別看著馬了,我們看著你才放心啊。 莊嘯拿過手機說:“小薩,你趕緊出來,哥囑咐你自己當心點啊?!?/br> …… 很快的,網(wǎng)上放出消息,附近地區(qū)發(fā)生低烈度地震,引發(fā)局部山崩和泥石流。 只是此時外界的人還不會想到,正在影視基地開工的《與敵同眠》劇組就是天災(zāi)的親歷者,歷險逃脫。 裴琰在朋友圈里發(fā)了一條報平安,結(jié)果還不如不發(fā)。 他不發(fā)消息,別人還不知道他原來就在當?shù)?。徐女士的電話幾秒鐘后就追過來了,母子連心啊,裴琰連忙安慰:“回娘娘的話,您家太子爺沒事,我好著呢。” 徐綺裳一聽松了口氣,笑了:“我就替你父皇問的,你真沒事啊寶貝?” “給您二老請個安?!迸岽鬆斪У枚灏巳f似的,語氣特別輕松,“我能有個屁事兒我活蹦亂跳得,你們放心,我們過幾天就回去了。” 他打完電話,回過頭放眼望去,影視基地附近就是一片大爛泥塘。房屋傾覆,許多人在救人、自救,車輛人群陸續(xù)往外撤離…… 他看莊嘯。 莊嘯按住他肩膀:“你們趕緊找車撤吧,我下去看看?!?/br> “你想干嗎?”裴琰說,“一起去啊。” 于是,制片團隊和攝影師留在后方整理物資,找車指揮大家撤離。裴琰莊嘯和特技武行團隊的一群壯小伙子,沖去影視基地里救人了…… 路上全部是泥濘,仍然有繼續(xù)發(fā)生塌方的危險。 鞋子穿了也和沒穿一樣,走著走著,鞋就陷到泥里與主人失散了。 前方是一片汪洋,許多車輛橫七豎八擠在已看不清路徑的街道上,全都報廢在泥河中了。他們幾乎是在車頂上走,從一輛車跳上另一輛車,以這樣的方式艱難前進,再翻墻找進影視基地的大院。 一些民國年間留下來的百年老宅、公館、戲樓,遺憾地塌毀在地震中了,現(xiàn)場滿目瘡痍。他們看到人就停下來幫忙。有人招呼著搶救設(shè)備物資,有婦女帶著孩子往外跑…… 裴琰就在泥河上漂起一塊門板,門板上托著一個小孩,幫救援隊往外運送老弱病殘。 那小男孩很乖地坐在門板上,也不亂動,睜著兩顆黑豆似的眼,呆望著周圍的混亂。 “別怕哈?!迸徵o小孩安慰了一句,“英勇的大哥哥保護著你,不用害怕!” 小孩突然間開口:“哥哥你咋辣么好看哦?” 裴琰哈哈大笑:“乖兒!哥好看吧?” 小孩認真地點頭:“哥哥你帥得很——呦——” 裴琰樂得合不攏嘴,咧出一口白牙,一不留神把嘴邊泥都吃進去了。老子就是日天日地cao動地球的最帥呦! 他滿臉是泥,除了那顯眼的腦瓢走到哪都是一個標志,全身上下其他地方已經(jīng)認不出是本人了。莊嘯在人群中也需要找聚光點才能找到他。大街上所有路人的衣服都變成一個色兒,就是泥色。 在影視城大門口,他們終于碰到附近醫(yī)院出動的救護車和醫(yī)護人員。 莊嘯立刻扯著裴琰過去了,拉過他的手,治傷,包扎。 “沒多大事兒……就沒多大事兒么?!迸徵槐橐槐榈貜娬{(diào)。 “你手都要爛了,”莊嘯說,“千萬別再碰水了?!?/br> “不至于的?!迸徵÷曊f。 偏偏今天拍戲傷了手,嚴重影響他的戰(zhàn)斗力和英雄形象,自己都感到懊惱,本來可以更耍帥的…… 小護士一看裴琰那手,就說他了:“你辣個樣子,沒法給你上藥,你先把泥沖掉了哦!” 洗手。上哪兒洗手? 莊嘯四面一望,就盯住有人扛來的成箱礦泉水。他過去想拿幾瓶水,旁人說:“勒個是給人喝的,救災(zāi)的呦!辣么多人要喝的哦!” 這是救災(zāi)的礦泉水,不是讓你浪費了來洗手的。 “我就是要喝的?!鼻f嘯說。 莊嘯開了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口,然后拽過裴琰那只手,一口水先噴他手上,把草屑泥巴小心翼翼地弄掉。 再喝一口,噴一口,算是幫他洗手了。先沖掉大塊的泥,一層泥湯下面,就是嵌在皮rou間的細碎渣子。裴琰自己都不想看自己這爛手,可能真是發(fā)炎了,慘不忍睹。 弄不干凈,莊嘯就用舔的。嘴里含一點點水,用舌頭幫他清理傷口,再吐掉這一口帶土渣的口水,直到把傷口弄干凈。 兩人手上衣服上都特別臟,怕弄感染了,全身上下最干凈的地方就是舌頭,唾液也是能消毒的。 護士終于給裴琰上了清創(chuàng)藥液和消炎藥,再包扎上,這爛手不能沾水了。 護士給他潑藥涂藥時,裴琰的手就是在不停發(fā)抖,口里“嘶嘶嘶”的,英雄形象是覆水難收了。 完后,轉(zhuǎn)身離開救護車醫(yī)療站,莊嘯說他:“你也知道疼???” “知道了,真他媽疼。”裴琰拉住對方手腕,“當初你右手受傷的時候,也這么疼吧?……我就脫了一層皮而已,你那個傷口,切得那么深,都割rou斷掌了,你當時得有多疼啊?!?/br> 咳—— 莊嘯沒說話,反掌握住裴先生的手腕搖了一下。還提那些芝麻小事,倆人之間就太見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