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綺裳說：“章紹池，你如果早說出來這些事，假若我早就知道，我絕對不讓琰琰去參加那些打拳的比賽，打什么拳，這是要命呢？我也絕對不讓琰琰進(jìn)你的公司。你就瞞、瞞、瞞！”

    “什么叫我的公司，”章紹池把燃燒的煙蒂攥進(jìn)掌心，也瞪著一雙發(fā)紅的眼，“事兒是我一人干得？嘉煌姓誰的姓，不是姓徐嗎？“

    徐綺裳紅著眼：“對，是徐綺躍干的，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了我先抽他倆嘴巴然后再把琰琰抽回來跟我回家……坑誰不好你們?？幼约喝恕⒖游业溺?。”

    “我坑他了么，你們家這是得了便宜賣乖么？”章紹池眼底一片暗潮洶涌，“琰琰現(xiàn)在紅了，紅得都發(fā)紫發(fā)黑了他，錢也賺了不少。紅了你現(xiàn)在才說你后悔讓他進(jìn)這個圈兒，沒紅的時候都拼命想紅呢。當(dāng)初如果不是看在徐綺躍面子上我會拿整個公司資源去捧他嗎！”

    “再想紅也不能昧著良心賺這個錢，不能害別人家小孩！”徐綺裳說，“我相信我的琰琰就不是那樣的人，他就跟你、跟徐綺躍想得不一樣。你們發(fā)你們的財我們娘兒倆走我們的路，為什么要跟你們攪合一起？”

    “攪合一起臟了您裙子了？”章紹池冷眼道，“那場比賽怎么回事不也明擺著，還不是為了讓你兒子能贏！”

    爭執(zhí)時皆口不擇言，傷害更深。說到底，誰都不能容忍被人背后捅刀。這一刀結(jié)結(jié)實實，讓每個人都很難堪、不愿接受。

    “媽。”裴琰叫了一聲，阻止那倆人繼續(xù)斗嘴。

    都別說了。

    這事的實情不用辯了，額日勒圖也是“不夠聽話”，不聽從老板的指揮贏哪場輸哪場，不愿參與“做比賽”，所以被教訓(xùn)了。恰好那場比賽對陣對手還是徐老總的親外甥，當(dāng)然是要讓老板的外甥贏啊……這件案情的初始腳本極其簡單，就是讓不懂事的小孩打輸比賽挨一頓揍，沒想到裴琰打拳那么兇，出手就致殘了，就無法掩蓋。

    裴琰緩緩蹲下來，蹲在他老媽面前，垂下眼皮：“媽，出事確實也跟我有關(guān)，怨不得別人，是我干出來的事兒。”

    徐綺裳眼眶立刻濕潤：“是徐綺躍的責(zé)任，他最混蛋了跟你無關(guān)！”

    “媽，”裴琰搖頭打斷徐綺裳，“說真心話，第一，不需要任何黑幕我能打贏那場比賽，我本來就能贏。第二，我當(dāng)時真的不應(yīng)該那么打，我現(xiàn)在特別、特別后悔?！?/br>
    徐綺裳呆怔：“……”

    母子倆幾天不見，裴琰表情里也像換了個人，跟以前是不太一樣了。

    裴琰說：“我覺得，假若當(dāng)時在場上打拳的是我嘯哥，是莊嘯那樣的人，他就絕對不會把人一腳給廢了。莊嘯也打過擂臺賽，他功夫比我高得多我給他提鞋都不配，他這么多年也沒踢廢了誰，他就不會那樣辦事……歸根到底是我自己的問題，我知道錯了?！?/br>
    喊著仁義為本俠義為懷的口號時，不會想到這樣打臉的事。有些過失只能事后自責(zé)彌補，無法挽回遺憾。

    好在他們工作室和公司沒有從他大舅那里拉錢，脫離了嘉煌那個圈子，雙方?jīng)]有生意、金錢的來往，兩不相欠。

    小猴子低頭認(rèn)錯說“我知道錯了”的時候，徐綺裳心疼得掉淚了。

    這頑固的、要強的、最在乎面子的寶貝，什么時候跟誰認(rèn)過錯??？

    徐綺裳用手帕擦了擦鼻尖，整理好裙子，吵完架腰桿還是板兒直的：“琰琰，我就是覺著，我們也很對不住阿嘯他們家，很對不住他父親……改天，改天我們?nèi)サ情T道個歉，請他父親一起吃飯賠罪吧。至于錢的問題，我們能賠多少就賠多少，徐綺躍那個混蛋王八蛋跑了，以后就當(dāng)不認(rèn)識這人，他不賠我們賠吧?！?/br>
    裴琰自己嘆了口氣。

    “咱家不是都已經(jīng)賠了么，”他說，“我都把我自己賠給嘯哥了。”

    “你值錢?。俊毙炀_裳迅速白了他一眼，這便宜話說的。

    “我不值錢，但我賠得也是真心誠意么?！迸徵檪€眉頭，小聲嘟囔。

    ……

    首都劇院正門前，魔幻大片的首映典禮開場了。

    八方媒體云集，粉絲山呼海嘯。

    這部片子在內(nèi)部試映期間被業(yè)界影評家批了個體無完膚，人物塑造蒼白無力，情節(jié)漏洞千瘡百孔，特效只顧燒錢毫不感動觀眾，群演搶戲如同在體育場里跳大型團體cao。但這畢竟是一部群星薈萃的賀歲大片，宣傳方把杰森·班納這個好萊塢大牌都請來了，聲勢浩大，賺足了眼球。這類影片總會有它的受眾群體，觀眾們過年閑暇時嚼著爆米花不用動腦子就把兩個半小時坐下來了。

    記者們在欄桿外伸長胳膊遞過話筒，助陣的十八線小明星在紅毯上鶯歌燕舞，遲遲不撤。

    紅毯壓軸的就是莊嘯和杰森兩位主演。兩位硬漢從喧囂的盡頭走過來，都穿一身很酷的黑色西裝，還故意戴了墨鏡，不茍言笑地從鏡頭前走過，惹得許多人尖叫。

    隨后，演員進(jìn)入劇場內(nèi)部，在舞臺上跟記者和影迷互動。

    裴琰那天就一直躲在舞臺的布景板側(cè)面，角落里，偷偷地看人，看他嘯哥。

    這部電影里沒他，今天的舞臺也不該有他，正值風(fēng)口浪尖之上，他就別出來現(xiàn)眼了。

    他一出來，既給莊嘯找麻煩，又是給章總添堵。莊嘯當(dāng)街?jǐn)r狗仔車隊那事，已經(jīng)遭人閑言冷語。不少人擠對莊嘯，嘲諷他倆的關(guān)系；說莊嘯確實不孝，明明和嘉煌兩代掌門人都有仇怨，還跟裴琰混在一起曖昧不清，專門就是要氣死自己親爹啊。

    舞臺上的莊嘯還是那么帥。

    笑起來有個酒窩，但氣場強大，特別能“壓臺”，壓得住場子。

    憑《龍戰(zhàn)天關(guān)》大爆以及年底各大電影節(jié)積攢的人氣，莊嘯家的粉絲在現(xiàn)場聲勢爆棚，甚至蓋過身價更高的杰森·班納。

    杰森大佬語言不通，現(xiàn)學(xué)了兩句“你好”和“我愛你”其他的就全不會說了。

    莊嘯就臨時客串翻譯，還時跟那老小子逗樂。一個怯怯的男生在舞臺邊上問杰森能不能在恤衫上簽個名，杰森轉(zhuǎn)頭問莊嘯說什么吶，莊嘯用英文給他翻譯，“孩子說他是李小龍親戚會雙截棍想跟你當(dāng)場較量一番你肯定打不過他”，杰森嚇得夸張地雙手抱頭往后跳開幾個大步，全場哄笑……

    兩位主角離場，插科打諢的配角上臺唱跳。那倆人是去換裝，很快就再次登臺，就是以電影里中世紀(jì)武士的孔武形象現(xiàn)身了。

    現(xiàn)場沸騰，這才是今天的看點。

    莊嘯戴了長假發(fā)，黑色發(fā)辮垂肩，以油彩涂面，裸了上身出鏡。這一年熱戀之中心情相當(dāng)不錯，掉的膘全都長回來了，渾身噴出的就是荷爾蒙氣息。

    舞臺也做了布景，就是讓兩位大佬在臺上秀幾下子人類英雄的絕技，重現(xiàn)影片中經(jīng)典場面。臺上搭了奇高的布景架子，平地也放置了海綿墊，這是要玩兒空中飛人了？

    大屏幕中呈現(xiàn)大峽谷中紅色巖石綠色雪松的美景，非常壯觀。

    裴琰躲在幕布后面，使勁地看，宣傳方是要讓主演現(xiàn)場重現(xiàn)影片里的特技，飛身騰空跳入峽谷，在空中拈弓搭箭，如后羿射日般勇武，中途再來幾個旋兒，最后落上墊子。

    相當(dāng)高難度，但對莊嘯來講是一碟小菜。

    只是，裴琰往上瞧著那高度，以內(nèi)行人經(jīng)驗，有點擔(dān)心臨時裝置的安全問題。

    他往前跨了兩步，頓住，又默默退了回來，影子掩在舞臺一側(cè)……

    他咬著嘴唇，突然很難過，進(jìn)退兩難，不知所措。假若是在往常，他早就上去了。

    特技組正在給莊嘯穿威亞衣，鼓搗安全繩。以前在劇組里，只要他裴琰在，這活兒都由他來做，別人他信不過。他一定會為莊嘯固定繩索、檢查周圍的各項保護，確保萬無一失了才能讓他嘯哥上去。

    臺下不斷亮起閃光燈。

    莊嘯回頭，像在找人。

    裴琰往幕布后邊躲一躲，生怕被鏡頭掃到。

    莊嘯再次回頭，這次看到裴琰貓腰藏身的地方了。莊嘯盯著他伸手一指，對他勾勾手。

    裴琰一愣：你要干什么？

    莊嘯的身影半逆光，表情看不太清，整個人是個剪影。莊嘯再次勾勾手掌：老裴你過來。

    裴琰遲疑，鏡頭已經(jīng)紛紛轉(zhuǎn)向這一側(cè)，讓他無所遁形，完全暴露藏身之處。他低聲說：“你干嗎？我不出去！”

    莊嘯對他說：“老裴你過來，你幫我弄繩子。”

    裴琰：“……”

    眾目睽睽，全場所有的燈光、視線和鏡頭，全部對著他們兩個。裴琰也快瘋了……

    第九十章 射日

    頂棚燈光映在莊嘯臉上，沒什么激動張揚的表情，就是看著裴琰，目不轉(zhuǎn)睛注視著他從燈火聚焦的幕后出來。

    裴琰從舞臺側(cè)面的大塊陰影中走出來，也好像一步邁出心底的陰霾，再一腳就跨入了光明之地。他曾經(jīng)在漫漫無際的洋面上漂浮，彷徨，最終還是游向那指引他人生方向的“燈塔”，游向那處港灣，四周的海水都變得溫暖了……

    他一聲不吭過去了，直奔莊嘯身后，低頭給對方弄繩子。

    他想把聽覺感官整個兒都關(guān)閉，最好把插銷天線都拔了，什么都別聽見，因為四周劇場里那動靜已經(jīng)燃了……

    他能想象所有人注視他二人的表情。在場的娛記，觀眾，粉絲。

    莊嘯回頭說：“你不檢查一遍，我還真不放心。”

    裴琰小聲嘀咕：“你就非要曝光我，我臉皮這么厚么。”

    莊嘯說：“你不幫我拽拽繩子，我覺著懸，我不敢跳?！?/br>
    裴琰繃著臉很想吐槽某人，至于么你逗我呢？他鼻子卻有些發(fā)酸。

    “好了，沒問題。”他比了個大拇指，對現(xiàn)場特技導(dǎo)演也比個大拇指示意完美，就像每次他們兩人在片場做準(zhǔn)備那樣，ok了。

    他然后又一路跑到場地中央，用視線定點，確定墊子的擺放位置。剛才就瞅著那塊墊子不牢靠，特?fù)?dān)心，總覺得位置不對。

    這是他們每個干武行的特別在意的事，現(xiàn)場檢查許多遍才敢往下跳。

    墊子如果擺不正，這是要命的。曾經(jīng)就有動作片片場出過這類事故，墊子擺歪了，武行演員做跳樓鏡頭，一頭栽在墊子邊緣，頭部撞地，當(dāng)場就沒命了。

    他憑經(jīng)驗?zāi)繙y，墊子大概歪了十公分。

    他開始扯那個巨大的墊子。一個人扯不動，他招呼旁邊人：“幫個忙，往這邊拖，再過來一個手掌的長度。”

    “可以了吧？”有人小聲嘀咕，“不用搬了，幾厘米不影響啊?！?/br>
    “歪了！”裴琰說，“再過來一點！”

    特技組一群人“哼哼哧哧”地搬大墊子。裴琰站起幾趟，又再蹲下，調(diào)整角度和位置，cao心勞力累得他直喘。

    有人在他背后吹口哨了。

    有記者直接擠到前排，拼了老命把話筒伸過來，杵到他嘴邊，“裴先生您說兩句”。裴琰一聲不吭躲開那支話筒，走開了，就是不說。

    觀眾席的前排正中，除了到場的幾位有分量嘉賓、文化界領(lǐng)導(dǎo)，就是章紹池。

    離得很近，咫尺之距，章紹池望著裴琰，也看著莊嘯，看那倆人對視的樣子。視線都是有溫度的，整個舞臺是燙的，燒他的眼。

    他也悄悄窺探過裴琰和莊嘯最近那檔新片的劇照視頻，那電影講的不就是清末“刺馬”奇案，三個男人為了功名利祿背信棄義，兄弟相殺手足相殘么！

    他自個兒現(xiàn)在品嘗的，就是剖心挖肝之痛，一刀一刀在他身上都見了血。裴琰真應(yīng)該邀請他這個二舅舅，去片子里客串那位“二哥”，他章紹池一定能把那倒霉的便當(dāng)角色演繹得出神入化入木三分，因為感同身受。

    少年時代，在大院里，他與徐綺躍、杜名軍那幾個人坐在紅磚“長城”上，喝著汽水，吹著口哨，稱兄道弟，笑看天邊紅色的云……那樣單純義氣的日子，永遠(yuǎn)不可能再回來了。

    ……

    化妝組在最后補妝，臨時還要給兩位主演身上抹油，營造舞臺效果。肌rou亮起來上鏡才好看。

    杰森老小子被晾半天了，溜達(dá)過來，表情意味深長：“哎，那人誰啊？”

    莊嘯說：“你不認(rèn)識么？”

    杰森打個眼色，一樂：“我認(rèn)識他，但你是不是重新?lián)Q個方式介紹一句？”

    莊嘯那時就說：“my partner?！?/br>
    這詞通常意為“搭檔”，但在法律條文里還有另一層意思，一語雙關(guān)。杰森聽明白了，咧開嘴大笑，用力拍打莊嘯的肩膀。坦白，爽快，爺們兒。

    莊嘯從化妝小哥手里拿過油盒，丟給裴琰：幫我抹個油。

    裴琰很聽話地干活兒，就用手掌把油化開，給莊嘯前胸后背抹油……

    “你也瘋了吧?！彼贿吀苫顑阂贿呅÷暵裨?，“大妖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