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jié)
“你不是喜歡么?”莊嘯說,“給你一桶油,讓你抹個夠。” 兩人貼得很近,沒有任何曖昧動作,就是幫忙抹個化妝油。裴助理甚至刻意繞開胸前暗紅色的敏感,手指沒有碰到,就繞到肩膀后背了。他一直低著頭,不看周圍,人像飄在溫暖的云層里,眼眶發(fā)熱,被燈光晃得…… 他嘯哥就用這種方式對他再次承諾,無視一切非議與排山倒海傾瀉到肩上的壓力。 經(jīng)受過沒家的痛苦,嘗過分開的滋味,那只琰琰熊至今還擺在床頭留作紀念,莊嘯就是實實在在地告訴裴先生,我要你這個活的、暖的、真實的琰琰。你這么乖。 無數(shù)閃光燈匯聚成光弧,把他倆罩在中間。許多人吹口哨,并且開始鼓掌了,最后是把手舉到頭頂叫好,在一邊嘍—— 這不亞于出柜,但他們就是不會送出那句明確的答案。 有多親密?看吧。 想要答案?不給。 裴琰拍一下對方后腰,恢復(fù)往常的自信淡定:“哥你加油!” …… 莊嘯站上高臺,視線掠過人頭攢動的劇場觀眾席,最終還是落在裴琰身上。 裴琰就遙遙仰視著對方,就像他一直以來的那樣。他面對莊嘯,從來都是仰視的姿態(tài),五體投地虔誠地膜拜,站在舞臺的小角落里揮舞花球扭動著為這個人歡呼喝彩,心甘情愿心悅誠服。 莊嘯從高臺上騰空,縱身一躍,驚險到讓全場尖叫。他在空中拈弓射日,射向高科技大屏幕打出來的一輪燃燒的血日! 一箭射出去,正中紅心。 裴琰心口都在發(fā)抖,眼球上覆蓋了一層緋紅,溫熱的血液流向他的四肢百骸。眼前是一片青山峽谷,花火絢爛。 …… 魔幻大片的這場首映儀式,就這樣順利走下來了,讓所有人都滿意。 章紹池也舒了一口氣,在座席頭排很久沒有站起來,陷入怔忡,都忘了起身招呼送客…… 莊裴二位給影片免費送上了頭條素材,哪怕是為新片炒作,炒都炒得自自然然不露痕跡,仿佛他倆人之間本來就應(yīng)該是那樣,所有人都知道的。 裴琰從舞臺側(cè)面先一步走開了,莊嘯陷入記者蜂擁而上的包圍圈,很淡定地回復(fù)問題,對外界關(guān)于私生活大料的刨根問底就是不置可否的態(tài)度,不承認,不否認,就是不想回應(yīng)。 都看見了,還問什么? 他跟其他的任何人,會在公眾面前動手動腳摸來摸去嗎?他不會。裴琰永遠就是那個“例外”,那個“特殊”。 莊嘯也算是幫章總暫時解了圍。各路媒體原本打算在首映式之后圍住章總死磕,把嘉煌遭遇舊案調(diào)查的這件事翻出來數(shù)落,發(fā)個長篇頭條,結(jié)果都沒顧上,被莊裴毫不掩飾的親昵閃瞎了眼,反而讓章紹池借機躲了。章總匆匆鉆進車子溜了。 就在這天首映禮結(jié)束之后,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莊嘯在劇場后臺卸了妝,還沒來得及招呼他的老伙伴杰森·班納出去吃飯,就收到邢瑢的電話。 好幾位嘉煌當紅小花小生都出席了今天的紅毯活動,為新片助陣捧場,唯獨邢瑢沒來。瑢哥在外界看來已經(jīng)是明日黃花,得罪了圈內(nèi)大佬星途沒指望了,肯定糊了,這種蹭熱度場合已經(jīng)沒他露臉的機會, 邢瑢就對莊嘯說,心里好慌啊,坐立不安心神不寧,總感覺小薩會不會要出事,打他電話又打不通,沒人接了。 莊嘯問,怎么了?小薩能出什么事?” 邢瑢說,商總一直威脅我,他說要報復(fù),我不知道這人要干什么。 又壞又蠢的瘋子要干什么、能干什么?沒有那么惡或蠢的正常人還真難以預(yù)料。色厲內(nèi)荏欺軟怕硬又窮兇極惡的人,當他認為欺壓面前的卑微低賤就像伸出一只腳碾死只螞蟻一樣輕松容易,那他一定忍不住要踏出這只腳。 那天下午,好幾路人馬同時趕往位于懷柔郊區(qū)的片場。 薩日勝拍完了那部關(guān)于成吉思汗戎馬生涯的電視劇,回京之后,就是去另一個古裝劇組幫忙做替身,完成小鮮rou們搞不定的幾個武打動作,做完這個組就回老家過年去。 懷柔那邊有個很大的影視基地。大冬天的,也不方便去邊遠省份拍外景,很多劇組就在懷柔開工,拍攝一些簡單場景戲份。 臨近傍晚,劇組就剩最后一個特技場景還沒拍完,這條過了就能收工。 攝影城的一處佛門寺廟中,二十多米高的一座佛塔聳立在院子正中。塔身在冬日微微凝固的池塘中,投下一尊清冷的倒影,四周白霧飄渺……天氣真的很冷。 特技組人員站在佛塔的第五層位置,那上面已經(jīng)架起繩索裝置。機械搖臂橫在空中,導演坐在搖臂吊車中尋找鏡頭位置,焦急地指揮下面的人。地面上人頭攢動,亂紛紛地搖晃著,再沿著無序的路線散開走動…… 這個鏡頭比較玄幻,就是讓武功卓絕的男主角跟仇家打著打著,突然從二十多米高的佛塔上一躍而下,跳下來,不偏不倚落在白馬身上,騎著馬逃脫升天。 當然,在實際拍攝中,“跳塔”和“上馬”這倆鏡頭是分開的,再通過后期剪輯制作做出武功瀟灑一氣呵成的效果。而且,兩個鏡頭都是用替身來跳,電視劇明星們不會自己跳的,沒這水平,也不敢跳。 塔身很高,從上面看,下面就是一窩忙忙碌碌的小螞蟻。底下的人在鋪設(shè)防護墊子。不遠處還有一匹白馬,低頭悠閑地品嘗一捆草料,這時微微轉(zhuǎn)動眼珠子,也往高處瞟,看咱家小王爺在哪呢。 那是劇組找來的一匹特技馬,很聰明的,通曉人性,才和小王爺配合著完成了“跳馬”的驚險鏡頭。小薩也喜歡有馬的劇組,拍戲之余無聊寂寞,就在片場里跟白馬蹭著頸子密語聊天……別人都聽不懂那一人一馬在說什么語言…… 薩日勝站在五層塔身的欄桿旁邊,特技組幫他穿威亞衣,系保險繩。 他在片場里可沒有能幫他扣保險繩的貼身搭檔,但特技武行人員互相都是信任的,都了解這一行的危險性,所以都很認真。 小薩口里呼出許多白氣,為了方便做動作,身上的綢緞戲服非常單薄。他這么皮糙rou厚、對極端氣溫不敏銳的人,都覺著京城這個冬天有點冷了。 讓他感到溫暖的那個妙人兒,不在身邊,瑢瑢總是跑不見影,抓不著人。 抱著瑢瑢可暖了,摸著手感就像白色綢緞那樣滑,他很想念、很想念對方。只是,他的瑢瑢總像一個單薄的飄忽不定的影子,就像倒映在池塘中清冷的倒影,每當他伸手過去想要抓住,那影子就碎掉了。他也不懂,應(yīng)當怎樣去抓住對方…… 導演喊了。 準備跳了。 薩日勝自己拽了一下背后的繩子,跟導演打個手勢,沒問題的,又順勢給他的白馬遙遙打了個呼哨,哨聲嘹亮。 白馬有靈,抖動長鬃,仰天打了個鳴作為回應(yīng)。 就位,小薩后退幾大步,助跑,單腳踩上,飛身躍出欄桿,身影飄入鏡頭視野,像鷹一樣飛向天空…… 裴琰駕車一路飆向懷柔影視城,車上載著莊嘯。 莊嘯打了個電話問章紹池,瑢瑢跟小薩的事,有多少人知道,章總您知道嗎? 章紹池說,你問我?不是你們莊家班的小子么?我當然知道,誰看不出來,邢瑢整天心情渙散魂不附體,娛樂圈都不想混了,就是惦記外面的人呢。 莊嘯就問,您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是您告訴商雪麟的? 章紹池怒了,關(guān)我個屁事! 邢瑢走的是另一路,坐的是另一輛車。他一路上,都在極度擔驚受怕中飽受折磨,眼前晃動的就是小薩的臉,單純的眼神,還有一團模糊的血色。司機在片場附近竟然開錯了路,拐錯一個彎,邢瑢在車上幾乎發(fā)瘋,吼了一句“拐錯了不是這個方向你快轉(zhuǎn)回去”,從后座揪著司機的領(lǐng)子讓對方打調(diào)頭,心急如焚…… 車子依哩歪斜停在影視城大院的門口,邢瑢撐開車門沖出去,箭一般的飛奔。 莊嘯的車緊跟著過來,跟裴琰一起沖進影視城大院找人。 邢瑢一路狂奔著,口里不斷爆出寒涼的白氣。這里有好幾處院子,好幾個攝制棚,有外景的有內(nèi)景的,他甚至不知道小薩在哪個棚里拍戲。他好不容易跑到一處人群密集的地方,又發(fā)現(xiàn)不是這個組,沮喪,無助,恐懼,趕緊又跑開了繼續(xù)找…… 眼下不知不覺就掛下來兩串濕潤的東西,迅速就結(jié)成一層冰霜,快要凍在他臉上。他從這一刻開始設(shè)想,“如果小薩不出事能夠平安無恙我就怎樣怎樣”……只是不知這樣的醒悟是否還來得及。 暮靄籠罩大地,寺廟響起一陣沉沉的鐘聲,驚飛了群鴉。 佛塔的高處,飛翔的雄鷹躍下。 邢瑢的腳步驚滯在那里,抬頭往半空中看去,心在那一刻停跳…… 薩日勝跳出去做完了劇本里他該做的動作,身后繩索突然繃緊了發(fā)出“砰”的一聲,隨即迅速松脫滑墜…… 像弓弦繃斷,發(fā)出清脆的異響。 小薩猛地抬頭往上找!后腰保險繩明明系緊了,是他頭頂那根繩子斷了。 一根主繩,一根備用,主繩走過滑輪裝置時突然發(fā)生斷裂。 薩日勝應(yīng)當是跳到半空時定格,被主繩牽住,這個鏡頭過,然后再緩緩地把他送至地面。然而,這個鏡頭終究是不可能過了。 周圍一片嘈雜,很多人發(fā)現(xiàn)問題,大喊“繩子繩子”“怎么會斷了”。 整個人拋出去蕩下去的那一下,慣性很大,分量太沉了,副繩也于事無補。幾條鋼絲崩開,繩索像肌rou撕裂一樣慢慢地斷開了,副繩同時就在小薩頭頂上方斷開了。 他自己眼睜睜看著那根繩斷了,卻無法自救。人又沒長翅膀,不可能像鳥兒一樣再飛起來…… 就是那凝固了的一兩秒鐘,瞬間的生死時刻。 啊—— 邢瑢全看見了,對空中的人大喊了一聲,聲音卻完全淹沒在現(xiàn)場的混亂噪雜中,沒人能聽見他。墜落的熟悉的人影快速劃過他的眼,拖著他的心一同墜向深淵,血淋淋地拋在谷底,肝腸寸斷。 眼前一片模糊,莊嘯和裴琰倆人撥開混亂的人群沖過去。有人再拖海綿墊子。 可惜他們距離還是太遠了,來不及。 地上原本有厚厚兩層海綿墊子,但直接墜落沖擊力太大了…… 莊嘯很痛苦地吼了一聲,眼眶驟然紅了。他當初并沒有親眼見著他爸爸怎樣從斷裂的繩索上摔下去了,他今天看到了。 人群中閃過一道激烈的白光,像長了雙翅的閃電一樣沖了出去…… 那是白馬。馬比人動作快。 裴琰直奔高墜的人影飛身過去,徒手去接人。接不住就是小薩出事,接住了就是他自己斷手斷腳。 他被沖出的白馬肩挨著肩拱了一下,瞬間把他拱翻到馬屁股后面。他被擠了一個踉蹌,撞得還挺疼的。 薩日勝在跌落時把手肘張開護住了頭,橫著砸在了白馬身上…… 天色昏黃,霧靄好久都沒有散去,晚霞在山巔染出一層血色。 院落里鐘聲回蕩,吟唱一曲挽歌。 許多人都在那里徘徊,還沒能從驚險一幕中回過神來,都呆怔地望著眼前情形。片場里很亂的,影視城內(nèi)同時有幾家劇組都在開工,流動人員成分復(fù)雜,這時再找是誰把鋼索機械裝置動了手腳,一時之間還找不到罪魁禍首,早就溜之大吉…… 薩日勝盤腿坐在地上,撫摸馬的鬃毛,不斷低語。 白馬大概誤認為這還是在演戲,下個鏡頭里小薩就要騎到他的身上,它應(yīng)該跑出去把小王爺接住。 又或者并沒有誤會,白馬料到小薩遇險了,它沖過去就是要把小王爺接住。 薩日勝把自己的寶石項圈放在白馬身上,沉聲唱了一段牧歌。馬頸折斷了,在淺雪覆蓋的地上點染了一片桃花顏色,這馬然后就在小王爺身邊斷氣了。 邢瑢傷心不能自已,不斷地說“對不起”“對不起”。 小薩倒是沒哭鼻子,繃著臉沒有讓眼淚掉出來,席地坐了很久,背影沉默如山。 大家都紅著眼眶,沉默地站在那里。 莊嘯拿出手機,劃過通訊錄里最近打過的幾個電話,找出曾經(jīng)向他詢問案件的警方電話,快速按鍵,毫不猶豫地報警。 章紹池從專車里走出來,遠遠看到眼前一幕,眼瞼不停地抖動痙攣。他也從大衣兜里掏出手機,手指幾乎把手機捏成一塊廢鐵。 什么他媽的兄弟情誼,什么他媽的江湖義氣。 人還不如馬。 下一個沒準兒就輪到他自己了。 章紹池把牙齦咬出了血,滿嘴里嘗到的都是血腥味道,手上沾的都是血腥氣。他也同時撥通了警方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