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jié)
作者有話要說: 注解:domestic partner(家庭伴侶):在同性婚姻法還沒有經(jīng)由聯(lián)邦法院在全國通過時,很多同性戀者選擇在法律上登記為“家庭伴侶”關(guān)系,這樣就能同時享有類似婚姻的權(quán)利。所以partner這個詞就既表示工作搭檔,又可以指代沒有婚姻關(guān)系的固定同居伴侶。 第九十一章 影帝 就在第二天,商雪麟在浦東機場試圖出境時,被警方攔下,請去警局喝茶協(xié)助調(diào)查。 這人被兩名偵查員架著,塞進車子還在掙扎、喊叫,“抓我干啥么我啥都不知道”“都他媽是徐綺躍干的”“徐綺躍夾著尾巴跑了你們就來抓我”“這是訛詐訛詐”…… 進了警車,商總迅速變成一門蔫兒炮,自知災(zāi)禍臨頭,以往一樁樁一件件恐怕都跑不掉。這人從大衣口袋里摸摸索索掏出速效救心丸,“我有病”“我有心臟病”“我全身都是病我不能進拘留所我要求保外就醫(yī)”…… 商雪麟對徐綺躍的拳賽經(jīng)紀(jì)公司有參股和生意來往,大量資金流入流出。章紹池都被警方下了通知不準(zhǔn)離境,他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警察跟他說了一句:“商總您別著急,還沒判刑您就急著申請保外就醫(yī)???” 然后又補了一刀:“懷柔片場出了一起小事故,威亞繩斷了差點兒摔死人,收錢跑腿的那倆人我們已經(jīng)抓了,商總您知道這事不?” 商雪麟一聽這話,就如被戳了洞xiele氣的皮球,軟在車中,一聲都不哼了。 …… 再幾天之后,杜名軍在京城的幾家文化公司歇業(yè)封門了。 據(jù)傳聞講,警方和檢察組人員入駐了杜總的公司,帶走全部賬目,調(diào)查杜總與嘉煌徐老總這些年的業(yè)務(wù)往來,以及杜名軍在若干年前幾起傷害事故里扮演的涉案角色。 而杜名軍本人,是在京城一家俱樂部里出事了,當(dāng)場被急救車?yán)?。警方還沒來得及私下請他喝杯茶、聊聊案情,杜總先熬不住了,竟是因為吸毒和藥物過量,把自己折騰垮了。 杜名軍在搶救室里躺了一夜,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身邊朋友、下屬都沒一個,事發(fā)之時都躲了、跑了。老菊花經(jīng)歷了人生的大富大貴窮奢極欲,也嘗到了樹倒猢猻散時晚景的蕭疏凄涼。而當(dāng)夜急匆匆駕臨醫(yī)院探望他的,竟然就是章紹池。 杜名軍躺在病床上,臉上罩著個氧氣罩,斜眼瞟到了他的老基友,眼球的一片渾濁上泛起漣漪。 杜名軍吃力地喘著、呼吸著,胸膛抖動如篩,手指摩挲,想去抓章紹池的手。 唇忘齒寒,兔死狐悲,章總瞅著杜總,冷硬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難言的悲哀:“以后別吸那個了,你都多大歲數(shù)了,已經(jīng)是一塊千瘡百孔的老廢物?!?/br> 呵呵,杜總粗喘著露出難看的笑容,是啊,咱倆人加一塊兒也有九十歲了,落到今天這境地,都他媽活該吧? 杜名軍掀掉氧氣罩,喘著問:“誰,是誰跟警方,舉報我,我,公司那亂七八糟的賬……?” 章紹池瞅著他,沒有回答。 杜名軍點點頭,心里都明白,愈發(fā)的心酸。他笑了兩聲,指著眼前人:“老章啊,可惜,可惜你當(dāng)年就沒答應(yīng)我……如果咱倆當(dāng)年,如果你……咱倆人至于弄到今天這、這樣地步……” 章紹池那張臉硬如磐石,心都是硬的,緘默不語,不想回應(yīng)。 老菊花說出那些話很費力,然后就白眼一翻上不來氣了,又被拉回搶救室,重新回爐了一遍,一直搶救到天明時分。 章紹池在醫(yī)院走廊里站了很久,等著看老菊花到底死了沒有,能不能搶救過來。窮途末路的時候,還是生出一絲惻隱之心。 章紹池拿起一根沒點燃的煙,叼在嘴里,再拿開,然后再叼回嘴里。 他也很想找人刨根問底,之前又是誰向警方捅材料舉報徐綺躍和嘉煌的事。 他恐怕得不到答案了。歸根結(jié)底不在于是否有人舉報,是上面早就瞧他們幾個皇城根腳下的地頭蛇不順眼了,覺著他們勢太大,要收拾這攤子。徐老總的拳賽產(chǎn)業(yè)鏈一經(jīng)倒臺,賽事立刻就被另一家很有背景的公司收購管理,坐收了漁利,很快就要更名改姓另起爐灶重新開張了。比賽照舊,不過就是換了個幕后東家,這就是看不見硝煙的叢林戰(zhàn)爭…… 那根沒有點燃的煙在他唇邊不停抖動,許久才恢復(fù)平靜。 章總隨后整了整衣服,一轉(zhuǎn)身,昂首闊步離開醫(yī)院。 公司還在,還沒垮臺呢。 人也不會垮,絕不輕易向牛鬼蛇神們認輸?shù)皖^。 …… 一場大雪再次覆蓋京城,故宮的紅墻黃瓦在雪中美如幻境。 裴琰沿著午門的墻根兒溜達,伸手摸一摸大門上古樸的銅釘,等他嘯哥前來匯合。他們約好的,每年冬天都在雪中重游故宮,玩兒個小浪漫,就好像兩人一直都在談戀愛。 《刺兄》劇組在年前殺青。裴三弟在刑場上被挖心剖肝的一幕極為壯烈,是真的挖出了裴琰攢了一肚子的憤懣和晦氣,都挖干凈了。他要收拾心情重整旗鼓,等來年再戰(zhàn)江湖。 一段鮮紅鮮紅的血,潑在片場的雪地里,十分刺眼夸張,在鏡頭前渲染著暴力美學(xué)。 三兄弟在片場都領(lǐng)了便當(dāng),劇組發(fā)給每位爺一個大紅包驅(qū)霉辟邪。大紅包塞到嚴(yán)總手里。嚴(yán)小刀一看:“這不就是老子的錢么,你們拿我的錢給我發(fā)紅包?你們什么毛病啊?” 莊嘯笑道:“紅包您必須收下,領(lǐng)了便當(dāng)就得再領(lǐng)一份紅包?!?/br> 而且,因為影片中有一個墓碑鏡頭,上面貼了嚴(yán)總的黑白照片。依照圈內(nèi)迷信,現(xiàn)場拍攝時都要在那張照片后面貼一層紅紙,用紅光破除不吉。 嚴(yán)小刀就問:“那,這錢我應(yīng)該怎么花?” 裴琰特別實誠:“老板您應(yīng)該請我們大伙兒吃飯?!?/br> 嚴(yán)小刀大笑,揮手一招呼:“來吧,去塘沽,上我的船,吃海鮮。咱們現(xiàn)撈現(xiàn)吃!” …… 兄弟們各奔東西,都回家過年去了,到年后開春才會重新聚齊開工。京城現(xiàn)在就剩莊嘯和裴琰倆人。 薩日勝也回老家過年了,邢瑢沒有跟隨同去。 臨別時,邢瑢對小薩說:“你自己回去吧,我等著你。你回來的時候,如果還是單身,我們就在一起。如果你不再是單身了、有媳婦了,也沒關(guān)系你不用擔(dān)心我,你永遠都是我最珍貴的寶寶?!?/br> 兩人攥著手,不出聲地對望了很久。小薩摸摸邢瑢的頭,又從腰帶上拿下玉墜子鼻煙壺留給瑢瑢。 寶石項圈留給火化的白馬,鼻煙壺就留給瑢瑢。 “你身上都禿了,”邢瑢笑說,“回到家讓你阿媽一看,哎呀,寶寶身上的首飾都哪去了,mama給做的寶貝都沒了,路上被人打劫了么。” 薩日勝亮出袖口腕上的珠子手鏈:“還有這個寶貝么?!?/br> …… 春晚在京最后一輪帶妝彩排。大批上了終選節(jié)目單的演員們,在后臺緊張地等待上場。這已經(jīng)是最后一輪過關(guān)斬將,千軍萬馬走獨木橋,誰都想要留下,都不想在這個時候被刷掉了。 包小胖同志托關(guān)系弄到一張彩排的觀眾席票,坐在演播大廳里看節(jié)目,等待他的女神登場。 他以前在喜劇圈子里做過藝人經(jīng)紀(jì)。他一直都喜歡一位在春晚演小品的女演員,暗戀人家好幾年了。那女演員是正經(jīng)科班表演系畢業(yè),但志不在做明星而擅長演小品,號稱圈子里“最美喜劇女神”。 那個小品演完了,掌聲和笑果還不錯,但看得出來主演略有緊張,有兩個包袱都“滑”過去了沒有卯上,能不能進入最終名單就看總導(dǎo)演的心情。 女演員下場到了后臺,迎面碰見穿成西裝革履特別正式的包小胖同志。 “小胖哥?你咋來了?”女演員瞅著這人。 包小胖從背后拿出碩大的一捧紅玫瑰,周圍就有很多人開始起哄“wow——” 女演員愣住,就把玫瑰花接過去了,笑著問:“小胖哥你干哈???“ 包小胖說:“過年了,高興,哥就想請你吃個飯唄?!?/br> 女演員說:“這都幾點了,飯點兒都過了啊哥?!?/br> 包小胖說:“那哥請你吃夜宵?不然明兒早上咱倆吃早飯也成?!?/br> 女演員笑說:“行,夜宵和早飯咱都吃?!?/br> 兩人對視,福至心靈地一笑。女演員說:“哥你咋才請我啊,真摳兒,等你請夜宵都等兩年了?!?/br> 那一晚,包小胖摟了他的女神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演播廳后臺,倍兒瀟灑的。 一個星期之后,小胖同志跟兄弟們宣布說,女神已接受了他的求婚戒指,老子正式訂婚了,春晚表演結(jié)束后就帶媳婦回家過年,年后辦婚禮。這辦事的速度效率,把一伙人都驚呆了。 …… …… 裴琰戴著帽子縮手縮腳在雪地里轉(zhuǎn)悠,結(jié)果沒等來莊先生,只等來個電話。 莊嘯在電話里急匆匆跟他說:“老裴,今兒不陪你逛故宮了,不好意思啊,臨時接到個信兒,有點事要準(zhǔn)備?!?/br> “???哦……”裴琰是比較失望的,“你忙?。拷裉觳贿^來了?” “我還要跟你商量個事?!鼻f嘯說。 “說?!迸徵缓L(fēng)吹得心情冷颼颼的,“你有事還用跟我商量?” “跟你就不用商量?”莊嘯說。 “咱倆之間事不都是你說了算嗎?”這話聽著就一股怨夫口氣。 莊嘯話音也有些異樣,分明就是過度興奮,盡力壓抑著,輕描淡寫道,“過一陣我還要單獨出席個頒獎禮,其實很想帶你出席,看你想法了?!?/br> 裴琰一聽:“你又中什么獎了?” “這不還沒中么,只是提個名?!鼻f嘯說,“頒獎禮就是月底,在洛杉磯。今天剛收到正式邀請,趕緊收拾行李回美國參加一些官方活動,拍攝海報宣傳片,會比較忙,所以沒時間陪你逛街。” 裴琰口中呼出一團一團的白氣,周圍天寒地凍,他膨脹的心情已經(jīng)熱炸了:“莊嘯你他媽說真的?你沒逗我?。俊?/br> “干嗎???”莊嘯語氣淡淡的,“又不是奧斯卡,你至于的么?!?/br> “奧斯卡老子這輩子也沒指望過,咱倆就實際一點兒?!迸徵驹谖《氲某菢窍旅?,聞低空鴉鳴,看四周白雪皚皚,心情激動,“莊嘯你給我說清楚嘍,你再說一遍我需要興奮一下,我現(xiàn)在就去放一掛鞭炮崩一崩這一年的晦氣!” “我也沒想到,”莊嘯說,“就是去年這個時候,我演的一個很小眾的文藝片,劇情很虐,后來上映之后票房很少,也沒賺錢,就將將能回本吧……我沒想到能給我一個最佳男主角的提名?!?/br> 哈哈哈—— 裴琰在電話這頭扯開喉嚨,仰天長嘯,比自己得了提名還要開心。 這個年底他確實過得不順,案情剛剛平緩下來,警方解除了對他的禁足令,也就是解除了他的涉案嫌疑,不用再找他喝茶了。但這件事在他面前橫亙的一道陰影,以及回蕩在外界的流言蜚語,很長一段時間都難以消弭。 這些日子,他就像被封閉在一口上了氣的高壓鍋里,被蒸煮著,特別煎熬。 他真心為莊嘯感到高興、欣慰,很久都沒收到一件好消息。 他嘯哥真爭氣,總是這么棒。 他偶爾又有些自慚形穢,總怕自己還不夠努力,做人也不完美,追趕不上對方的腳步。 那部電影就是一年多前,兩人曾經(jīng)分手,共同經(jīng)歷了一段痛苦的低潮期,莊嘯接演的那部低成本文藝片。在電影里,男主角就是一個在異國大都市底層打拼的飽受歧視的社會邊緣人,一個抑郁頹廢又深陷酒癮走投無路的糟糕的丈夫。莊嘯在影片中發(fā)型蓬亂、胡子拉碴,就像個十足的老酒鬼流浪漢,叼著殘煙在紐約公園的雪地里斗罵流浪狗,發(fā)紅的眼眶里射出神經(jīng)質(zhì)的目光…… 這種影片很難拿到好的票房,但這段表演打動了影評家和投票人。 影片導(dǎo)演后來在接受采訪時,這樣評價莊嘯:“我們非常幸運,在合適時間、合適地點,遇到了符合角色人物的這位演員,而他非常出色。 “他似乎已經(jīng)在這個劇本里獨自生活很久、很久了。他比所有人都更早入戲,與人物融合得毫無界限感。這是一位優(yōu)秀的演員,同時也是一位很有造詣的武術(shù)家,但后者讓外界忽略輕視了他原本的演技?!?/br> 事實上,依莊嘯當(dāng)時的心情,他不需要演繹誰,他完全就入戲了。 他那時在片場立成一株沉默的大樹,每次導(dǎo)演喊開拍前,他真的攥著一瓶酒在喝。他一般就喝伏特加,因為度數(shù)很高進胃就有反應(yīng),只喝幾口就喉頭火燒,渾身發(fā)抖,眼眶通紅,目光呆滯發(fā)直,眼前就不斷晃動著裴琰的影子…… 為了體驗角色人生,喝了不少,但殺青之后莊嘯也沒有染上酒癮。 他比以前更加厭惡酒這玩意兒,一滴都不想沾,沾到就想吐。酒精會觸及他精神上的痛點,會讓他不由自主回憶這段感情上很痛苦的階段,再也不想重溫一遍。他至今仍是滴酒不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