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宴席即將開始,作為主人,郁容必得提早過去招待客人。 冬天白日短,酒席散時,天已經(jīng)暗下了。 燈籠點亮,掛在兩側(cè)檐廊下。 氤氳朦朧的光線里,男人與少年相對站立。 “現(xiàn)在就得走嗎?”郁容有些擔(dān)心,“這么晚了,不如在我家暫宿一宿,明天趕早就是……” 這大晚上的,便是走官道,也是烏黑隆咚的。盡管這一帶治安不錯,剪徑大盜什么的也不是沒出現(xiàn)過……好吧,這幾位都是頂頂厲害的逆鸧郎衛(wèi),不必太擔(dān)心安全問題。不過,夜里趕路總歸不太方便。 聶昕之答非所問:“下回再來做客。” 郁容沉默少許,嘆了口氣:“等你真的閑下來……再說吧?!?/br> 到這時,哪能不知道,這一位怕不是特意抽了這一天趕來慶賀……心里既有被朋友看重的高興,更多的是歉疚。 男人似乎對少年大夫的情緒變化十分敏感,沒有出言刻意安撫,抬手,手指輕觸著對方鬢角的碎發(fā)。 郁容下意識地偏了偏頭,微微張大雙眼:“昕之兄,”語氣不自覺地帶上笑意,“我又不是小孩子,你不要老是摸我頭?!?/br> 聶昕之聽了,未對少年大夫的說法作任何評述,收回手、掌心一翻,像是變戲法一樣,手中多了一個絲帕:“收下罷?!?/br> 郁容疑惑:“錢?” 聶昕之頷首。 少年大夫囧了:“這是作甚?”紅包嗎?可是這人已經(jīng)送了賀儀了啊? “翰林醫(yī)官院補償?shù)氖┧庡X?!?/br> “……昕之兄你能說明白點嗎?”太言簡意賅了他聽不懂??! 聶昕之簡明扼要地解釋了。 所謂“施藥錢”,其實就是翰林醫(yī)官院發(fā)放的“政府獎金”,表彰郁容在白鷲鎮(zhèn)的所作所為,給些實際的獎勵。 郁容十分意外:“竟有這等好事?” 聶昕之語氣淡淡:“不多?!?/br> “……” 對男人表示的“不多”,郁容有些懷疑,畢竟這家伙壕氣得很,大與小、多與少的標準,跟他不在一個水準線上……雖然他也覺得,“政府獎金”一般不會太多。這樣想著,沒什么顧忌,打開了包裹在絲帕里的銀錢……一二三四,有五個二兩的小銀錠,出乎了預(yù)料。 十兩銀子著實不少!按照青簾的標準,衣食住行,沒有額外的大筆開銷的話,足夠一個成年的漢子至少用上兩三年……畢竟,花千金買一頓rou吃,整個村子里,除了某個少年大夫,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思及此,郁容汗顏,轉(zhuǎn)而又釋然了,只要手頭留一些急用錢,其他的花就花了唄……反正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圖個舒坦。 少年大夫重新包好絲帕,將銀子塞到了男人手里:“給兄弟們喝酒吧,今天多虧了他們。” “不必?!甭欔恐麛嗑芙^接受。 “喂……” 看到少年大夫垮下的臉色,男人改變了主意,接過布帕,從里拿了一塊小銀錠,剩余的還給了對方:“夠了?!?/br> “……” 望著漸漸隱沒在天幕之間的鉤月,郁容不再跟他客氣來推辭去的了——既然,非得晚上趕路,那就不要耽誤了,早一點上路也能早些抵達目的地。 站在新家的木柵欄門口,少年大夫目送著朋友的身影漸行漸遠,終于徹底融入了夜色之中。 風(fēng)聲呼嘯,遠離莊子的夜晚,冷清又寂寥。 郁容注視著沉沉的夜色,不自覺地輕嘆了一聲:“真安靜?!?/br> 對比之前的熱鬧,此刻莫名感到些許惆悵。 “喵嗚~” 小腿被熱乎乎、軟綿綿的小東西左蹭蹭、右蹭蹭,好不容易傷春悲秋一把的少年大夫忍不住笑出聲了,俯下身,抱起貓兒。 “不會又餓了吧,小三……還是你又偷吃了,故意跑來賣乖?” 三秀又叫了一聲,叫得郁容心里軟成一團,什么事都拋開了,回屋,專心致志地擼貓。 今天真的是從凌晨忙到晚,郁容抱著貓,坐沒坐相地癱在椅子上,實在不想動…… 然而,院子里雜七雜八的一堆東西,還等著他收拾。 別的不提,一些村民當作賀禮送的熏rou、咸魚,肯定得放好,否則…… 郁容摸了摸貓的腦袋,在三秀掙扎著想跑時,松手放了它。 認命地去前院收拾。 廚具、食材,送廚房,暫時可能吃不了的、能存放的蔬菜塞到地窖里。其他的凌雜小物件,一時用不上的,一口氣裝簍子里,架到半廳柜子上,過幾日閑下了,慢慢收拾。 當下急著收拾的是藥材。中藥柜是木工按照郁容吩咐最先打造的,晾了一段時日,完全可以直接用上了。炮制好的藥材,分門別類放進藥櫥抽屜里,少數(shù)還得陰晾,就撒在竹匾或藥篩上。 整理完了,郁容一鼓作氣,寫起了中藥柜各個抽屜的標簽。也是他貪心,讓木工一連做了兩個大藥櫥和四個小柜子,全貼上標簽,得寫上好幾百張紙條……這一晚上哪忙得完,只好先寫已有的藥材名稱了。 直到生物鐘提醒,實在困得受不住,這才結(jié)束了這一天的工作。 郁容花費了三天,終于把新家的里里外外,差不多拾掇齊整了。此后又馬不停蹄的,跑了一趟王家溝,找到桃園主人談移栽果樹的買賣。 少年大夫有些小心機地備了一小瓷盂的牙膏送給桃園主人,正合了對方的心意。 桃園主人十分好講話,談價的姿態(tài)也不強硬。郁容得償所愿,買到了八株四年的桃樹——桃園不光有桃樹——以及一棵十年的梨樹。 又在桃園主人的牽線搭橋下,購得了白梅與紅梅各一株,不到三年的桂花樹四棵,以及臘梅……臘梅最多,年份不算長,但一次性移植一大片,開花之時分外好看。 這些樹,沿著木柵欄栽種,來年再扦插楊柳,待到草木抽發(fā),必是一片蓊郁葳蕤。 不過,移栽整棵樹木,是一不小的工程,其中有不少的講究。故而談妥之后,郁容先付了三成的定金,要等十天,這些樹才能真正地在他的屋前院后扎土生根。 立冬忽至。 亂忙活了好些天的郁容,到這時總算得了清閑。 ……不對,還不能說清閑。 少年大夫一大早就扛了鋤頭,在屋后的空地上,進行松土作業(yè)。 前天路遇老里長,對方好心提醒,是時候種菜了。再過些時間,有些菜就來不及種了。 差點錯過了時候的郁容,連忙找出之前買的種子,適合種的趕緊浸種催芽。 ——對現(xiàn)代人來說,買菜吃是習(xí)以為常的一件事??稍谶@個時代,住在村子里,想每天買菜,著實不太方便……跟有沒有錢干系不大。 還好,若以陽歷算,今年的農(nóng)歷差不多只相差一個月的時間。 十一月初,還能種好些類別的蔬菜。 以新安府的地理氣候,這個季節(jié)普遍種植的有蘆菔、茼蒿、胡荽和蕓薹——蘆菔就是白蘿卜,胡荽、蕓薹即香菜和油菜,叫法與郁容熟悉的不同罷了。再過一個月,還能栽種芥菜和頗棱(菠菜)。當然,蔥姜絕不能少,反正這倆能全年性種植。 除此,郁容還想種些菘菜和水芹。 菘菜就是大包菜,產(chǎn)量高、易儲存,冬天的時候燙鍋子吃十分美味,卻不知為何,青簾這附近少有種植的,似乎是人們普遍不愛吃? 至于水芹,郁容對其本身不算太喜歡,之所以要種它,主要是想試一試能不能培育出芹芽。 猶記得,到外祖父家的第一天,第一頓吃的菜便是對方親手培育的芹芽……那清爽的口感,一直流連在記憶深處,無法忘卻。 ……想象是美好的。 現(xiàn)實十分殘酷。 少年大夫準備的種子,足夠種滿兩畝地,誰料,顛顛地刨了一上午,也沒刨到半分地……須知,種菜之前光翻土還遠遠不夠。 郁容:“……” 好像太過高估自己了。之前說了,這幾年他每到假期,都會去農(nóng)村體驗生活,一般的農(nóng)活也都會做。問題是,現(xiàn)代的農(nóng)村,和古代的農(nóng)村,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譬如翻土這種活兒,盡管知道怎么回事,卻從未親自做過,因為現(xiàn)代農(nóng)村,五花八門的農(nóng)具不要太齊備,誰還費心費力,扛著鋤頭慢慢刨土? 微微喘著氣,少年大夫雙手杵著木把,頂著下巴,對著眼前一大片空地,發(fā)著呆……照他這個速度,等土翻完了,怕是可以直接用作春播了。 驀然想到了那位匡大東家的提議,郁容不由得琢磨:看來,必須得找人力幫忙了。 ——嗯,術(shù)業(yè)有專攻,他做不了農(nóng)夫,能把大夫做好就可以了。 決定了雇傭人力,便毫不遲疑,當天中午就找到了,是一雙中年兄弟,據(jù)說早年遇災(zāi),逃荒到新安府的,沒有自己的地,又沒錢買,只能靠租人家的田地,平常再在附近打些零工,養(yǎng)活一大家子。 郁容從老里長家打探到這對兄弟的消息,知道他們在農(nóng)活上都是一把好手——最重要的是,做事認真、為人敦實——直接找上對方的家門。 十月農(nóng)閑,像某少年大夫這樣一根菜苗都沒種的人家,放眼全村,獨此一戶。 兩位李姓的兄弟,正愁著冬季找不到太多零活,便有了這一樁送上門的活計,可不給高興壞了嗎! 雙方?jīng)]怎么討價還價,直接說定了,一人兩百錢一天,不包兩餐,日結(jié)工錢。 并非郁容小氣不愿包飯。一是普遍行情如此,這種情況都不會包飯,二是他家就他一個人,做多人份的飯,用小爐子肯定不行,動大鍋灶又費時費力,怪麻煩的…… 兄弟倆住得不遠,到這邊干活,跟去自家的田地距離相差無幾,早上吃了飯過來、晚上干完了回家吃飯,方便得很。 談妥了工錢,二人當即扛上鋤頭、鐵鍬,跟著郁容走了。 郁容站在后檐廊上瞅了半天,確定李姓的兄弟干起活來果真是又快又好,頓時安心了。 ……看樣子,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不出門,在自家后院摘菜吃啦。 監(jiān)工什么的沒必要,少年大夫踩著略微輕快的步伐,正要回屋,經(jīng)過廚房門口,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 刨了一上午的土,早飯都消化光了,感覺有些餓。 不吃午餐什么的根本習(xí)慣不了。 腳下便是硬生生地換了方向,進廚房找吃的去。 然后后知后覺地想到,這不是現(xiàn)代,不存在冰箱里存儲著零食的事情。 不想燒飯,平常做零食的干果之類……處理手法太粗糙,老實說,不太好吃,吃多了就膩煩了。 猶疑了一會兒,郁容打開櫥柜,翻找了起來。 辦喜宴剩下的粽子,前幾天被他吃光了。底下的柜子里,盡是各種豆子類,都是之前村民送的,不適合現(xiàn)在吃。 看到了芝麻,就想起了芝麻糊,可惜手工怎么弄的,他不會做。 有些糖,少少的精白糖不到半斤,砂糖和糖霜足有兩三斤……考慮了三秒,郁容覺得這些也不能填飽肚子,只能失望地合上櫥柜門。 目光不經(jīng)意地投進了一旁的水桶里。 水里泡著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