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這孩子聰明，可她總覺得他腦子有問題。這么大的少年了，依舊聽不懂話語里的譏諷和調(diào)侃。

    “母親？”楚牧結(jié)束了會議，接到屬下匯報，頂著一頭煩躁的細汗迎接了出來，“你怎么來在朝歌了？”

    “你這什么話？”沈郁不悅，“家里出了這么大的事，卻讓你一個人來支撐局面，我能放心得下嗎？”

    “您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嗎？”楚譽一臉認真地問沈郁。

    沈郁愣了一下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口氣堵在胸口，險些沒背過氣去。

    楚牧趕在母親發(fā)怒之前急忙把人挽住，往自己的套房拖去。

    楚譽安靜地目送兄長母子離去，身邊的仙鶴優(yōu)雅地低了低頭。

    “那個小子簡直太無法無天了！”進了屋，沈郁憤怒地把魂獸雪兔往沙發(fā)上一丟，對著兒子怒氣沖沖道，“他的媽別說填房，連個側(cè)妃都沒混上呢，他倒有膽子來譏諷我？我可是你父親明媒正娶的原配嫡妻，而且當年也是我提的離婚！那對雙胞胎算個什么東西！小婦養(yǎng)的雜……”

    “媽！”楚牧一聲粗喝，阻止了母親接下來的謾罵，“很多事，你不知道，就不要亂罵了?！?/br>
    沈郁氣得面孔發(fā)紅，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你這么維護他做什么？你還弄不懂你爺爺把他也派來朝歌的用意？”

    “什么用意？”楚牧眉頭深鎖。

    “還能是什么？”沈郁急得在兒子胳膊上捶了一下，“就是想讓他借這個機會多出頭露面，漲一些資歷，好和你抗衡呀！”

    楚牧一時啼笑皆非：“媽，小譽已經(jīng)被封為建陽王，承嗣大姑姑了?！?/br>
    “那也改不了他是你父親的兒子這個事實！”沈郁冷聲道，“自從這小子會說話起，就到處有關(guān)于他聰慧的傳聞，都快把他夸成舉世無雙的天才了……”

    “小譽確實很聰明?！背敛唤⑿?，“他就快取得神經(jīng)學的博士學位了……”

    “你怎么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沈郁氣不打一處來，用力拍著兒子的胳膊，“你爸和你爺爺一直不喜歡沈家，一心打壓我們沈家，還逼著我離婚?，F(xiàn)在你爺爺有可能要再婚，沒準還會再生兒子。你以為你這個太子世子坐得那么穩(wěn)？”

    楚牧提了一口氣，只覺得千言萬語涌上來，如高峰期的交通樞紐似的堵在胸口，簡直不知道該從哪一條說起。

    是耐心向母親解釋其中關(guān)系呢，還是直截了當?shù)爻靶δ赣H在政治上的近乎愚蠢的單純？

    他想起小時候總聽母親對他抱怨楚王室對她不好，處處排擠她。他替母親抱屈，跑去找最愛管事的小姑姑問話。

    小姑姑楚璇一句話在嘴里轉(zhuǎn)了半天，最后只摸著他的頭說：“你媽不是壞人。她只是……和我們的畫風太不同了。她像是個演另外一出戲的人，卻跑錯了場子?！?/br>
    楚牧如今已是即將成家立業(yè)的成年男子，他能深刻理解小姑姑當年的尷尬和無語。

    楚王室算是所有諸侯國王室中，家庭最為和睦的。楚王深受過家庭不睦之害，特別公正嚴明。家中孩子兄友弟恭，繼承關(guān)系又十分明朗，不存在兄弟鬩墻之害。而且楚譽又真的是個單純而可愛的書呆子，楚牧對這對弟妹都十分疼愛。

    可沈郁是個縱使離開了王室，也依舊活在王室權(quán)謀爭霸戲中，活在在自己構(gòu)思的戲劇世界里的人。她的世界似乎永遠不能和家中其他人融合。比如此刻所有人都在為家國存亡憂患憂思之際，她卻依舊只惦記著王權(quán)爭斗。

    “我會注意的?！背辽钪豢赡苷f服固執(zhí)的母親，只有虛與委蛇，敷衍了事，“你這次來朝歌住哪里？”

    “當然住大使館了。”沈郁不悅道，“你難道還要把親媽往外面趕嗎？”

    “不是的?！背翢o力，“我是想說，高叔沒有和你一路？”

    沈郁神色一變，冷淡道：“他母親生病了，他回去探望。我本來在朝歌也有新書簽售會，便過來看看你?！?/br>
    說著，溫柔笑著摸著兒子英俊的面孔：“大半年沒見，我兒子長得越來越帥氣了。你那個未婚妻小穆沒有跟著過來？”

    “爺爺讓寧岳跟著幾位老夫人學宮廷管理，說這也正是鍛煉她的機會?！?/br>
    沈郁點了點頭：“你這未婚妻倒是聰明聽話，就是身份低了點。我還是更喜歡齊家的女孩，侯府嫡女……”

    “媽，”楚牧冷淡道，“我和寧岳就快結(jié)婚了，以后不要再提齊家小姐了。尤其請不要當著寧岳的面。”

    “楚家的情種男人。”沈郁冷哼道，“你爸究竟是怎么回事？外面都穿他梅開二度，被一個才十八歲的小丫頭勾引著追進了蟲洞里，現(xiàn)在生死不明。”

    “你終于問到爸了？”楚牧不禁苦笑。

    沈郁冷著臉道：“我們都離婚三十年了，他的后生子都和你差不多高了，你還要我如何？從我嫁進楚家起，全家老小都看我不順眼，也就你曾祖母對我好幾分。在你出生前，你爹就對我愛理不理的。你出生后，他完成了任務(wù)，更是把我丟一邊。你不知道我在清央宮里落了多少淚！”

    “媽……”楚牧揉了揉眉頭，“你自己都在書里寫，你從始至終都愛著高叔叔，嫁進王室是不情愿的。爸也說過早就和你提過離婚，是你自己沒答應(yīng)的?！?/br>
    “那時你才兩歲，我怎么忍心讓你經(jīng)受父母分離的悲?。俊鄙蛴粲峙?，“你爸娶了我，沒有盡丈夫之責，這是他自己都認了錯的。我說他幾句又有什么不對？如今他還不知道活著沒。兒子，如果你爸回不來，你就該是下一任太子了。這個事，你和幾位宗老還有你爺爺溝通過沒有？”

    “爸會回來的。”楚牧已是一臉疲憊。

    “蟲洞都塌了，他就算是黑暗哨兵……”沈郁說到此，又一頓，認真地問，“他是什么時候成為黑暗哨兵的，你這個做兒子的總該知道吧？”

    楚牧淡淡道：“這不重要，媽。就因為爸是黑暗哨兵，又駕駛著朱雀，所以我和爺爺都堅信他會回來。他還是太子，我還是世子，一切都不會變。這不正好？”

    沈郁神色五味雜陳，好一會兒不知道說什么的好。

    楚牧趁著母親閉嘴的空檔，急忙吩咐使館人員給她安排住宿，又親自送她上樓回房間休息。

    母子倆剛上了樓梯，就見一只肥嘟嘟的魂獸柯基犬邁著小短腿朝楚牧撲過來。

    “哥，你猜今天發(fā)生了什么！李鳳笙他——”一個女孩從一間房里躥出來，正要也往楚牧身上撲，見到沈郁，猛地站住了。

    沈郁看清女孩的臉，忽然倒吸一口冷氣，驚呼道：“楚環(huán)！”

    楚思尷尬地站著，把狗捉過來抱在懷里，訕笑：“是沈姨吧？剛才小譽和我說您來了。我是思思呀?！?/br>
    “楚思？”沈郁臉色一時十分難看。她瞪著眼睛將楚思上下打量了好幾遍，尤其盯著她那張六七分像楚環(huán)的臉。一種了然又極其驚愕的神情自眼底浮了出來。

    楚思十分別扭，朝楚牧使了個眼色，腳底抹油溜走了。

    沈郁直到走進了臥室，才回過神來，眼神銳利地盯著楚牧：“關(guān)于雙胞胎的生母，你爸說過什么嗎？”

    楚牧對一切心知肚明，卻不想和母親交流，只說：“沒說什么。我做兒子的也不好意思打聽父親的女人?！?/br>
    “楚思長得同你大姑姑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就沒看到？”沈郁低呼。

    “有嗎？”楚牧裝傻。

    沈郁在屋里來回走動，神經(jīng)質(zhì)一般念叨著：“難怪……說那個女孩長得像建陽公主。我就知道他對楚環(huán)有那方面的心思，平時就把這個meimei當成眼珠子似的。楚環(huán)一離婚，他也跟著離婚了。早就巴不得把我趕走，他們倆好雙宿□□……”

    楚牧說：“媽，我還有個會議……”

    沈郁猛地看向他：“你真的要警醒了，兒子！如果雙胞胎是楚環(huán)的兒子，就你爸當年對她的迷戀程度，絕對有可能想把她的兒子立為自己的繼承人！”

    楚牧深吸一口氣：“我去開會了。您好好休息。我會叮囑思思他們不要來打攪你的?！?/br>
    說完，不理會沈郁的挽留，果斷出門離去。

    走在通往會議室的路上時，楚牧忍不住揉了揉抽疼的額角。

    引發(fā)這一切矛盾的父親，不知何時能順利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掌聲歡迎沈郁女士上線。

    其實她不算壞人，她就是畫風不對，宅斗宮斗風穿越了。

    下一章楚環(huán)就要回來了。

    第四卷

    第114章 女媧1

    楚環(huán)感受到陽光落在臉上的溫度, 睜開了眼。

    雪過天晴, 波提亞的兩個太陽光芒萬丈，天空呈現(xiàn)著特有的淡藍紫色。

    身邊是空的。楚淵一早就起了床, 楚環(huán)還記得自己半睡半醒間感受到的那個落在額頭上的吻。楚淵并沒有走遠。他的生命光在楚環(huán)的精神網(wǎng)中永遠是最耀眼的一顆星，正自街口往回走。

    楚環(huán)起床洗漱，正在準備做點早餐的時候, 楚淵就推門而入, 帶來了屋外雪的涼意，和兩倍噴香的濃咖啡。

    “給你煎了單面的溏心蛋?！背h(huán)笑著說。

    男人雖然不懼冷，但是為了和周圍居民保持一致, 還是穿上了大衣。他摘去圍巾，楚環(huán)也微笑著側(cè)過臉，兩人在撒滿陽光、飄著食物香氣的廚房里結(jié)了一個吻。

    他們?nèi)缤粚ο鄳俣嗄甑男禄榉蚱?，擁有濃烈的甜? 和長久朝夕相處才產(chǎn)生的默契。

    “我都有點喜歡這種平靜的生活了。”吃早飯的時候，楚淵說，“沒有拘謹刻板的宮廷侍者, 沒有復(fù)雜嚴格的規(guī)矩，也沒有處理不完的公務(wù)?！?/br>
    “過去二十年里, 你給自己放過假嗎？”楚環(huán)問。

    “每年過年的時候都會休假?！背Y笑，“但是, 一個執(zhí)政太子，就和一個母親一樣，是沒有能徹底休息的假期的?！?/br>
    楚環(huán)目光柔軟地望著他：“那累了怎么辦？”

    楚淵說：“去你的車間里坐坐?！?/br>
    楚環(huán)一愣。

    楚淵喝了一口咖啡, 說：“你那里是整個王宮里最清靜的地方。我把你的車間維持得很好，連咖啡杯都留著等你回去自己洗。”

    楚環(huán)噗哧笑，又覺得心酸，放下叉子，握住了楚淵的手。

    楚淵平靜地說：“當我需要休息，或者需要思考一些問題的時候，我就會去你那兒。在機油味中，我能沉靜下來，感覺到輕松。而對你的思念也是讓我能重新站起來，走出去，繼續(xù)投入到繁忙的政務(wù)中的力量。因為如果你在，你肯定會和我一起守護楚國。就像我們曾經(jīng)約定的一樣?！?/br>
    楚淵重傷失感后，楚環(huán)訓練完畢，從他手中接過兵權(quán)，領(lǐng)兵出征。那時候兄妹兩就立下誓約，要一起守衛(wèi)祖國，守護彼此。

    楚環(huán)同楚淵手指交叉而握，輕聲說：“過去二十年，讓你一個人撐著，真的辛苦了?！?/br>
    “可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楚淵牽起她的手吻了吻，笑容足以融化滿城冰雪，“我有現(xiàn)在的幸福，早就不在乎過去的二十年了?！?/br>
    兩人吃完早飯，依偎在一起看電視打發(fā)悠閑時光的時候，圣馬丁城中心的國會大會議廳里正在進行一場激烈的討論——有關(guān)圣主制造的哨兵們的分配。

    經(jīng)過昨日一整日的爭論，現(xiàn)在終于進行到了投票環(huán)節(jié)。

    伊莎貝拉女皇的皇位臺階下，一邊坐著元老院長老和軍部總司令，一邊坐著象征著宗教領(lǐng)袖的白帝，和一位無足輕重的國民代表。

    白帝依舊白袍披發(fā)，卻戴著半張銀色面具，遮著眉眼和鼻梁，只露出血色清淡而削薄的唇。整個會議上他都一言不發(fā)，坐他身邊的國民代表十分緊張，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說罷?！迸室延行┎荒蜔?，“投票結(jié)果是什么？”

    元老院長老起身朝女王鞠躬：“最終投票結(jié)果，是第三方案?！?/br>
    話音一落，會議廳里掀起一陣議論的聲浪。

    按照這個方案，新哨兵軍團將會被劃分成三份，其中80%歸女皇直接統(tǒng)領(lǐng)，15%歸軍方，剩下5%才歸圣主派遣，作為他的私人部隊。這是一份最大程度削弱圣主兵權(quán)的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白帝如冰雕般的臉上。

    白帝在眾目睽睽之中起身，朝女皇優(yōu)雅地行了一禮，說：“我將遵守所有女皇陛下頒布的法典?！?/br>
    目光又移向了女皇。

    誰都知道女皇對同樣是向?qū)У氖ブ髑楦罘N，她是否會批準這個十分不利于心上人的方案？

    而出乎眾人意料的，女皇近乎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說：“那就這么執(zhí)行吧。這下大家應(yīng)該都沒有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