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往年慣例, 殿試前三甲放榜后, 皇帝應(yīng)在宮中為他們擺宴席，禮部奉命挑好了日子，眾臣奉旨赴宴，大英殿上, 君臣和睦, 其樂融融。

    許硯行向來對這等事多有不耐，酒過三巡之后，與小皇帝和太后說辭了幾句，便直接走上大殿中間的紅色毯上, 坐在一旁的杜東亭不禁抬頭看了一眼, 卻叫他隨意一瞥，目光暗沉，嚇得忙低下了頭。

    出了大英殿，他喚來尚青云, 近耳囑咐了幾句。

    尚青云連連點頭，“您只管回去, 這里奴才給您瞧緊了?！?/br>
    待太傅大人一走, 尚青云搖搖頭，這人又在琢磨什么, 好端端的讓他盯著這新科狀元郎做什么？不得多想, 該吩咐下去的還是得吩咐, 叫了幾個底下信得過的過來, 吩咐了一番, 這才進(jìn)了殿伺候小皇帝。

    * * * * * *

    “夫人，這是張大人和李大人家送來的，您給瞧瞧？”

    阿婉看過去，只見一個方形錦盒，以及一個長形錦盒讓周嬤嬤放到了梨木桌上，她笑問，“怎么忽然有人上府送禮了？”

    周嬤嬤聞言，面露驚訝，過了好一會才試探著道，“夫人，您曉得三天后是什么日子嗎？”

    阿婉摸著那兩個盒子，搖搖頭。

    “是咱們大人生辰呀，”周嬤嬤覺得好笑又無奈，“幸得今兒有人送東西來了，不然您估計得到那一天才知道。”

    阿婉“啊”了一聲，淡粉的手絹在唇邊抿了抿，好像自己也沒問過他，現(xiàn)在曉得了，又是開心又慌亂，才三天時間，自己能給他準(zhǔn)備什么東西？她咬了咬唇，“我什么都沒準(zhǔn)備呢?！?/br>
    “沒什么可準(zhǔn)備的，那日府里宴客，夫人同大人一起同客人們吃酒便可?！?/br>
    “他可不喜歡這些事，沒準(zhǔn)到時候直接讓客人們自個吃，他人直接鉆進(jìn)月西閣呢?！?/br>
    周嬤嬤替她倒了杯茶，又道，“那您就陪大人一道在月西閣里呆著，只要有您在，咱們大人就滿足了?！?/br>
    阿婉心里卻做著別的打算，怎么說也得有準(zhǔn)備才是，她忽然想起從前她那兩次生辰，許硯行拐著彎給自己置辦禮物，明明就是給她準(zhǔn)備的，卻總裝作一副是本官特意賞的模樣，虧她偏偏還信了，一次是巧合，第二次都隔了幾年，哪來的這么多巧合，送的東西還都是她心頭之好。

    或者是因為，東西是他給的，才成了她的心頭好吧。

    周嬤嬤見她撐著下巴趴在桌上，似是在想事情，遂退出了屋中。

    下午時候，許硯行從宮里回來，大抵是真的忙，直接去了處理公務(wù)的月西閣，身后隨行的還有禁軍統(tǒng)領(lǐng)孫岳康，只有這人來，那定是有重要的事，阿婉等他們上了樓閣才從屋里出來，見著肖參，便招手讓他過來。

    肖參提著劍，三步并一步走到她跟前，“夫人，怎么了？”

    “宮宴今天散得這么快？”

    “那種場合，咱們大人向來坐不住，孫統(tǒng)領(lǐng)又有事稟報，所以提前回來了，您要不要上去看看？”

    阿婉擺手，“既然有重要事我就不去了，你上去吧?！?/br>
    肖侍衛(wèi)猶猶豫豫許久，又支支吾吾問她，“夫人，花苓還沒好全嗎？”

    說起來花苓這一病病得確實久了，不過阿婉卻恍然明白了什么，也不戳穿他，只道，“昨日大夫去瞧了，說是過兩日便差不多可以出屋子了，你要是擔(dān)心，自個過去瞧瞧不就行了?！?/br>
    肖參摸摸后腦勺，“小的就問問?！?/br>
    ……

    小銅盆里竄起一束火花，只一瞬間火苗暗去，只留一團(tuán)灰燼散在那里。

    阿婉緩步走過去，隨手拉了一個蒲墊坐在案幾一側(cè)，她看了幾眼小銅盆，又看向他，英俊的眉眼緊皺著，于是問，“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許硯行低首，見她側(cè)著身子坐著，伸手她蓬松的發(fā)髻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撫著，“沒事，下午跟肖參聊什么？”

    他心里有事，但他若現(xiàn)在不想說，她便不會追問，“肖侍衛(wèi)問我花苓什么時候好?！?/br>
    許硯行笑了笑，“等花苓好了，他們的事你給作主辦一辦吧。”

    阿婉面對著他，隨后大半個身子都趴在了他的膝蓋上，軟白的手把玩著他腰間的佩飾，“好?！?/br>
    兩人沒有再說話，就這么靜靜地互相依偎著。

    窗臺上青軸瓶里梅花已經(jīng)凋落，只剩一把青枝彼此交纏著。

    翌日，朝臣們還沉浸在昨日君臣和睦中，只是還沒舒心到一天，忽然讓一個前來傳信的小探子給嚇回了神，臉色穆然，身子個個低垂下去。

    據(jù)這探子來報，在兩個月前同皇上表忠心的，遠(yuǎn)在縉州的安王趙嘉瑜，竟在暗中偷偷勾結(jié)定州梁王，利用短短兩個月，cao練兵馬，打出皇帝年幼，權(quán)臣當(dāng)?shù)?，是以清君?cè)，振興大鄴朝為由，舉兵反了。

    “請陛下定奪?！北娙斯蛳慢R聲道。

    小皇帝還猶如在夢里，說話一團(tuán)孩子氣，問許硯行，“太傅大人，二哥想做什么？朕害怕。”

    許硯行面色如常，沒有一絲驚慌失措，仿佛這世上再大的事也不能撼動他的情緒，他淡聲道，“皇上，有臣在，您別怕?！?/br>
    “那……此事，朕就交給太傅大人了。”

    眾臣一聽，便又紛紛道，“請?zhí)荡笕硕▕Z。”

    許硯行慢悠悠道，“本官想問問，眾位大人有誰愿意主動請纓，掛主帥，前去應(yīng)敵？”

    底下瞬間沉默起來。

    許硯行一聲輕哼，走下御階，冷眼看著他們。

    良久，就見孫岳康出列，表示愿意帶軍前往。

    許硯行卻搖頭，此事昨日孫岳康便與他說了，心中早有了計劃，方才不過試探罷了，這些朝臣安逸享樂慣了的，便是真去了，沒準(zhǔn)貪生怕死中途倒戈了，此外，禁軍頭子不可一日無人，孫岳康若是去了，勢必要找人替上來，這么一個重要位置，除了孫岳康，其他人他都信不過。

    他再次看了一眼眾朝臣，良久才道，“兵部侍郎魏成縉，提督府元提督聽令，本官封你二人為左右二將，三日后，隨本官出征。”

    許硯行話一出，滿朝震驚，轉(zhuǎn)眼間瞬間傳遍整個鄴都城，百姓們紛紛道太傅大人真乃大鄴第一忠臣，又?jǐn)D成一堆罵那安王趙嘉瑜不是個東西，竟想謀權(quán)篡位。

    * * * * * *

    他回到府里時，阿婉正在花廳里陪聽到消息就從侯府趕過來的許氏說話，一道來的還有沈璧。

    許氏見他進(jìn)來，立刻起身，臉上掛淚，“那么多人你不用，偏偏自己去，這才……這才成親多久，戰(zhàn)場上……”許氏聲音低下去，后面的話沒說了，卻也都懂得。

    許硯行被許氏拉扯著雙臂，也不作應(yīng)答，一雙深眸遠(yuǎn)遠(yuǎn)看著端坐在一旁的阿婉，她就那么端正的坐著，穿著一身水紅色裙衫，挽起的青絲上別著他送的那株海棠簪子，就這么靜靜地與他對視著，眼底很平靜。

    他們之間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形成了這樣一種默契，你不說我都懂，無論周身環(huán)境如何，只需一眼，兩人的眼中就只有彼此。

    “你既是主帥，那能不主動出頭就不主動去，叫jiejie放心些?！?/br>
    許氏還在喋喋說著，許硯行收回目光，將許氏扶回椅子上坐著。

    “又不是第一次上陣打仗，您別擔(dān)心，我心里有分寸?！?/br>
    他能做到這個位置，并不是依仗著先帝幾分寵愛罷了，年少時隨先帝出征過，叱咤戰(zhàn)場，刀刃上舔血的日子也都?xì)v歷在目。

    “什么時候出發(fā)？”阿婉到底是開口問了，許氏臉色這才好了許多。

    “三日后?！彼叩剿砬?，趁著許氏在這，索性道，“我不在這段日子，你盡量不要出府，若是不想一個人，就讓沈璧過來陪你。”

    沈璧一聽，忙道，“舅舅，您放心，我會經(jīng)常來的。”

    許氏擰了擰帕子，看著阿婉道，“一個女人守著一個家，多不熱鬧，阿婉，待硯行走后，你直接搬到侯府去，jiejie給你安排一個獨院，想說話了，就來找我或者阿璧這丫頭，不想說話，就在院子里呆著，誰也擾不到你?！痹S氏也是有個眼力勁的，事已至此，曉得夫妻倆有話要說，遂起身準(zhǔn)備回府。

    沈璧跟在她身后，似是有話說，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沒說，隨許氏回了侯府。

    花廳里只剩下他們兩人。

    許硯行俯身握住她的手，高大挺拔的身子緩緩在她面前蹲了下來，薄唇動了動，聲音平靜溫和，“我以為你會哭?！?/br>
    阿婉抓著他的衣襟，哼了一下，話卻說得溫軟，“我不會哭，我也不要去侯府住，我要守著我們的家?！?/br>
    第35章 離開

    次日, 許硯行沒有上早朝。

    阿婉醒來時，手習(xí)慣性地往一邊探了探, 竟直直貼上了一面滾熱的胸膛, 她慢慢睜開眼, 只見許硯行正雙手環(huán)著她的腰躺在往?？帐幨幍恼韨?cè)，外面的天光已經(jīng)透過窗柩映了進(jìn)來。

    時辰已經(jīng)不早了。

    她動了動四肢, 想叫醒他，不想男人直接抬腿緊緊實實地壓在她腿上。

    “別動?！彼谅暤?。

    阿婉停下動作, 雙手縮在胸前，“你今天沒有去上朝?！?/br>
    許硯行垂眸看了她兩眼, “陪著你, 不好？”

    阿婉笑了, 埋首進(jìn)他懷里, 忽然問道，“你怎么讓魏成縉也去了？”

    “替沈璧問呢？”他在她腰上捏了一把, 便是隔著一層衣裳, 也能感受到肌膚滑膩, 指尖捻著她的衣擺，隨后探了進(jìn)去，手感甚好, “放眼整個朝廷，就他最適合, 而且, 眼下他同公主和沈璧兩邊都不得好, 安排他去，他也求之不得。”

    阿婉明白了，“我還以為你故意的?！?/br>
    “本官向來是公私分明的人，除了，在你的事上?！?/br>
    阿婉往上挪了挪，在他泛青的下巴上蹭著，猶如一只小野貓，軟軟柔柔，蹭來蹭去的，只叫他心口發(fā)癢。

    ……

    兩人就這么窩在床榻上，說著悄悄話，吃喝都在屋里，如此過了一天。

    * * * * * *

    打仗這種事不是三四天就能做好的，途中軍需也是一筆大開支，許硯行也不是好對付的，不是說選好了前去戰(zhàn)線的人，剩下的大臣就能高枕無憂了，偏偏這日有人前去許府提前獻(xiàn)上生辰禮，價值連城的好東西，許硯行見了，當(dāng)即將東西退回去，另外發(fā)話，此次生辰不收任何東西，既然各位大人手頭闊綽，那便將東西捐作此番軍餉，不能親自前去抗敵，在后頭出出力也算是有心了，眾人準(zhǔn)備好的大禮只得乖乖上交，嘴上還不得不說著振作軍心的好話。

    出發(fā)在即，許硯行白日里要前去校場點兵，晚上又要召集自己所有心腹，將朝中之事細(xì)細(xì)囑咐一番。

    “皇上若是拿不定注意，你們得主動分憂，再不行，就書信與本官，眼下除了平定叛亂之事，也沒有其他大事，你們別這點小事也應(yīng)付不來。”

    底下以孫岳康為首幾人立刻齊聲道，“這里就交給我們，大人安心除膩賊便可。”

    許硯行走到桌前，鋪了一張白紙，落筆前，對孫岳康道，“本官走了，你要照應(yīng)的不止有圣上，還有許府，懂不懂？”

    “下官明白，保證您回來，夫人安然無恙。”

    待他們走后，許硯行這才落筆成行，最后取出自己的印章，在左下角蓋了下去。

    他將它半卷著，正此時就見阿婉進(jìn)來，手中端著一個翠玉碗。

    她俯身將東西放到幾上，暈黃的光線下，只見碗里幾片透白的銀耳疊在一道，安靜地沉在碗底。

    她捧著下巴，看著他喝完，這才從懷里掏出個緋紅色的錢囊，面子上繡著精致的花紋，周圍一圈慣有的金絲邊，鼓作一團(tuán)，似是裝滿了東西，她臉頰有些發(fā)熱，一只手拉著他的衣袖，“許大人，這是我今天趕著時間做的，明天就是你生辰了，可是你也要出發(fā)了，不能陪你一起過，”說到這里她聲音低了下去，隨后又抬高，“里邊我裝了一些治創(chuàng)傷的藥，你隨身帶著，沒準(zhǔn)能用上，當(dāng)然了，我希望可以永遠(yuǎn)不要用。”

    許硯行將東西接過來，放在掌心略略撫了撫，隨后又摸著她的臉頰，“我會帶著它回來。”

    阿婉捧著他貼在自己頰邊的手，“我相信你?！?/br>
    許硯行收回手，不知從哪里摸出一個黑色錦囊來，將之前那紙放了進(jìn)去，接著坐到她身側(cè)，臉上神色雖然溫和，但又隱隱透著幾分嚴(yán)肅，深邃的眼眸緊緊鎖著她，“阿婉，你認(rèn)真聽我說?！?/br>
    阿婉有些不知所措地點著頭，隨后手中被塞進(jìn)一個錦囊來。

    “趙嘉瑜同梁王兵馬統(tǒng)共十萬大軍，”他與她說道，“而此番朝廷能調(diào)動的兵馬只有七萬，但都是精兵強(qiáng)將，此番平亂，若是我的計劃沒有出差錯，那便用不到多久，便能班師回朝，但若是出了差錯和意外，那就另當(dāng)別論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