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眼見執(zhí)仗的衙役就要進后院,董氏這才開口地阻止,真讓衙役將娘叉出去,她這顏面何存,急忙讓曲婆子扶自己的娘回去,董老夫人哪里肯依,死活不肯離去,見女兒頻使眼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 董氏也驚得不行,這賤丫頭是個不叫的狗,面上弱不禁風,骨子里也是個狠的,方才那眼神,跟厲鬼似的。 董老夫人氣呼呼地坐上馬車,趙縣令看也不看董氏一眼,就抱著雉娘回了西屋,鞏姨娘自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搖搖欲墜。 蘭婆子將大夫請來,王大夫診完后,低聲回道,“大人,三小姐本來身子剛好,元氣未恢復,近日怕是勞累過度,虛弱不堪,要好好將養(yǎng)一段日子,切不可再受氣受累。” 趙縣令連連稱是,送走大夫,臉色沉了下來。 近傍晚時,外出找人的衙役才回來,整個縣城都翻了一遍,煙花巷子都沒有放過,往常與董慶山相好的粉頭們,說自昨日起,就沒有見過他。 趙縣令平日里看不上董慶山,董家因為他的緣故,早早便搬到縣城居住,在東集那邊有個鋪子,經營一些雜貨,靠著他的關系,日子過得不錯。 董慶山游手好閑,自發(fā)妻死后一直未娶,整日里出入煙花柳巷,初始時,還愛調戲良家婦女,被他狠狠訓斥過,才有所收斂,改為與煙花女子廝混。 此次,也不知又混到哪里,他擺下手,對衙役們道聲辛苦,便讓他們回去。 他慢慢地踱回后院,董氏陪著笑站在門口相迎,“老爺,我娘自來說話如此,你可別往心里去,她也是找不到慶山,慌了神,才口不擇言。” 趙縣令不理睬她,他雖未能從小飽讀詩書,可也為官幾年,一些門道還是能看出來的,這事有蹊蹺,雉娘不可能與董慶山相約,那岳母又肯定孫子是去見雉娘,按推測,就知此事是董氏從中搗鬼,目的就是讓雉娘嫁給她的侄子。 雉娘雖是庶出,可自小乖巧若人疼,他再如何昏頭,也不可能讓她嫁給董慶山那個敗類。 他冷冷地斜著董氏,從她身邊借過,董氏的手僵在空中,臉色扭曲。 趙縣令背著手在院子里來回轉了幾圈,董氏是他早年還在鄉(xiāng)間務農時所娶,那時候家貧如洗,上有癱母老父,為了替母治病,年幼的meimei賣身為奴,可人賤糧貴,meimei賣身的銀子很快花完,他又要干活,還要照顧家中的父母,力不從心,所以一心想娶個能干的媳婦來cao持家務。 恰巧臨村有一位董大姐,閨名大梅,聽說壯比男子,因其生得丑,都年過二十還嫁不出去,他派了媒婆去打聽,得知那董家不要彩禮,牙齒一咬,將她娶進門。 董氏果然是干活的好手,自她嫁進來后,除了容貌不太讓人滿意以外,其它的倒也挑不出錯,家里地里的活都能上手,父親在世時對她很滿意,沒過兩年就生下長子。 慢慢家中境況漸有好轉,至少能勉強溫飽,幾年后,meimei托人帶信回來,還捎來一些銀子,日子終于好過起來。 原來meimei輾轉被賣入高門后,她的主子入了祝王府,成為側妃,全家人都很歡喜,用meimei捎回來的銀子,家中置買田地,漸漸富起來,鞏氏就是那時候遇上的。 后來祝王登基,祝王妃早逝,側妃因育有皇長子,冊封為皇后。 meimei也成為皇后身邊的第一女官,特意寫信回來讓他讀書,他大字不識一個,哪里是讀書的料,可meimei言之鑿鑿,道只要他肯進考場,必能中舉,果不其然,他請了夫子,認真識字,竟然一路從府試,院試到鄉(xiāng)試,考中舉人。 接下來便是做夢都沒有想過的,他被人舉薦成為縣丞,然后升為縣令。 趙家之所有發(fā)家,全部都是meimei的功勞,他深知自己的底子,若不是meimei派人從中使計,自己哪里可能中舉,連最開始的縣試都過不了。 meimei被皇后娘娘許給寒門進士段士杰為妻,段士杰發(fā)妻亡故,留有一子,meimei嫁過去后,并未生養(yǎng),見他有三女,提出想將鳳娘帶到京中。 他欣然同意。 至此,鳳娘一直養(yǎng)在京中,這些年,段士杰從一位寒門進士升到太常寺少卿,meimei曾說過,鳳娘天生貴氣,自帶旺相。 他心下贊同,自從鳳娘出生,他才慢慢從鄉(xiāng)間走出來,讀書識字,從目不識丁的農夫成為一縣之父母官,都是鳳娘帶旺的。 那段家也是自鳳娘被meimei接去后,段士杰一路高升,小小的寒門進士,一無門路,二無靠山,卻一步步地當上太常寺少卿。 鳳娘深受皇后娘娘喜愛,如今又被封為縣主。 自古以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看在鳳娘的份上,他不可能真將董氏怎么樣,不過今日岳母實在是太過份,為表不滿,也不能對董氏有好臉色,抬頭一看,見董氏還站著東屋門口,他冷著臉拂袖往西屋走去。 走進西屋,雉娘已經醒來,氣弱面白地地靠在塌上,鞏姨娘坐在塌邊上,雙眼盈淚,手中端著一碗米粥,米粥稀能見底,米粒都能數(shù)清。 他臉一黑,將粥碗搶過來,“這粥是哪里來的。” “老爺,廚下分給西屋的份例?!?/br> 眼下酉時已過,這個時候才能取到飯,還是稀稀拉拉的粥,都能照清人影,鞏姨娘眼眶紅紅的,心疼地看著塌上躺上的女兒。 “父親,雉娘體弱,虛不受補,這稀米湯倒也合適。” 就是因為體弱,才更要補身子,這么稀的粥,別說是病人,常人也受不了,趙縣令端著碗的手捏得死緊。 烏朵“撲咚”一聲跪下來,“老爺,也就這兩天還有米湯,前些日子,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在后街買吃食,灶下的婆子說府中太忙,沒人替西屋備飯食?!?/br> “你個多嘴的丫頭,還不快點出去。”鞏姨娘急得站起來,又對趙縣令說,“老爺,你莫聽這丫頭的話,前幾日,大姑娘受封縣主,府中確實太忙,妾與三姑娘在外面買著吃,也挺好的。” “叭!” 趙縣令將手中的米湯碗往地上一摔,怒氣沖沖地掀簾而去。 ☆、謀劃 趙縣令身影消失在屋內,雉娘與鞏姨娘交換一個眼色,鞏姨娘用絹帕擦干臉上的淚水,神色哀傷,喚烏朵進來收拾地上。 烏朵進來,見到屋內的狼藉,卻露出微笑,雉娘遞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 收拾好,烏朵關門出去,鞏姨娘似喜似悲地看著雉娘,最近經事多,女兒也終于長了心眼,以前她每回說一些后宅陰私,雉娘都不耐煩地打斷她。 雉娘性子本來就悶,對于自己庶出的身份耿耿于懷,最不愛聽她說這些事,好在現(xiàn)在醒悟過來,也為時不晚。 今日的事情還是雉娘安排,讓蘭婆子守在外面,遠遠瞧見老爺過來,才讓她端起粥碗,烏朵也是個機靈的,趁機告狀,現(xiàn)在就看老爺要如何做。 東屋里的董氏被今日的事情弄得也是一頭的火,轉頭一看,女兒燕娘雙頰通紅地托著腮,眼睛迷離地不知看向何處,桌子上的點心一動未動。 她一驚,燕娘是不是中邪了? “燕娘,你怎么了?” 趙燕娘清醒過來,紅著臉,低下頭,“娘,沒什么。” 董氏也是從少女過來的,看到女兒的樣子,哪還有不明白的,“算起來,也有幾日沒有見到鴻哥兒,不知是不是書院的學業(yè)太繁重。” 她邊說著,邊觀察著女兒的臉色,趙燕娘不屑地撇下嘴,從前覺得段表哥風度翩翩,其父又是太常寺的少卿,家住京城,自然傾心。 天音寺門口,那驚鴻一瞥的相逢,胥家大公子的身影就在她心中扎根,胥家已經出了三代閣老,天下人都知道若無意外,大公子就是下一任的閣老,豈是段表哥一個少卿家的公子可以比的。 “娘,段表哥一個外男,你提他做什么?” 董氏一愣,不是鴻哥兒,那還有誰? 趙燕娘用帕子捂著嘴,“娘,姑父不是過個少卿,哪能和胥閣老相提親論。” “你是說胥大公子?”董氏錯愕地張大嘴,燕娘可真敢想,胥家大公子,那可是公主郡主都想嫁的人,老爺不過是個縣令,胥家哪能瞧得上。 “娘,近水樓臺先得月,大公子眼下在渡古,又和大哥同在書院,女兒想要接近也并非難事?!?/br> 趙燕娘說得志得意滿,董氏看著她刷得粉白的臉,還有春意泛光的小眼睛,艱難地將口中的話咽下去。 二女兒這長相,連她當娘的都覺得不好看,何況是胥家大公子,不過試試總是無防,萬一成了,皆大歡喜,若不成,燕娘不過是愛戴兄長,常去書院看望,別人也說不出閑話來。 “娘,等我當上閣老家的媳婦,何愁爹不升官?!?/br> “還是燕娘懂事,一心想著家里?!?/br> 董氏說著,眼中閃過算計,“燕娘,那胥家是正派人家,必然容不得半點瑕疵,你等想辦法讓大公子失禮于你,再傳出去,你是縣令家的嫡小姐,又有當縣主的jiejie,礙于流言,大公子定會娶你過門?!?/br> 趙燕娘點點頭,娘和她想到一塊,她長得不像西屋那小賤人一樣,光會勾引男人,是個男人都巴不得將眼珠子黏上去,她可是真正的嫡出小姐,端莊大氣才是一個主母該有的樣子,西屋的小賤人只配做妾。 娘倆還想好好籌劃一番,突然門被一腳踢開,黑沉著臉的趙縣令大步跨進來,董氏以為他在西屋鬧得不愉快,心中一喜,“老爺,你…” 猝不及防,一個大耳刮子打在右臉上,她捂著臉,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趙燕娘也被這一變故驚得點跳起來。 “我問你,府中窮得吃不飽飯嗎?我每月的俸祿養(yǎng)不活一家人嗎?” 董氏心中一突,“老爺,你在說什么,妾身聽不明白?!?/br> “好,本官就讓你聽個明白?!壁w縣令撩袍坐下,“雉娘雖是庶出,可卻是我的親女,堂堂縣令家的小姐,吃的還不如一個下人,甚至府中連飯都不備她的,讓她到外面去買吃食,我問你,你就是這樣管的后院,這樣當?shù)募?,這樣為人主母?!?/br> “爹,這事可不能怪娘,前段日子,因為府中確實人手不足,不光是西屋,娘也常常忙得顧不上吃飯。” “是嗎?” 趙縣令瞄見桌上的那盤點心,白玉云糕上,撒著絲絲的果脯,聞起來帶著花香味,讓人垂涎,這是香記的點心,最是精致,一盒子下來,少說也要半兩銀子。 董氏連忙解釋,“老爺,這可不是我們買的,都是別人送的賀禮?!?/br> 她才舍不得買這么金貴的點心,本想著什么時候回趟娘家,送些東西過去,哪知娘今日上門,還被老爺趕出去,她再顧娘家,也不敢這時候讓娘拿東西走。 燕娘嘴饞,早就盯上賀禮中的點心,她也是打開一盒讓女兒嘗個鮮,卻沒想到被老爺看個正著。 “為何不送一些去西屋,我記得此次收了不少的布料點心?!?/br> “老爺,我早就派人給雉娘做了幾身衣裳,也是我心實,想著雉娘體虛,不宜碰這些點心,也就沒有送?!?/br> 趙縣令沉著臉,不說話。 董氏捂著臉,委屈不已,他輕咳一聲,“你身為主母,后院都由你cao持,雉娘那里,要仔細看顧。” “是,老爺?!?/br> 趙燕娘憤憤道,“爹,娘對她們好,她們半點好也不念,一有什么事情就鬧到爹面前,也太沒有規(guī)矩了?!?/br> 趙縣令眼一瞪,她立馬閉嘴,泄憤似地拿起一塊糕點,往嘴里塞,卻咽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董氏忙灌她一杯水,這才軟化吞下去。 這一打岔,趙縣令的氣也消了幾分,冷著臉出門,也沒有回西屋,徑直去自己的書房。 雉娘派烏朵去打探,得知趙縣令不過是在董氏的屋中停留一會,屋內沒有傳來什么動靜,他已自行回到前書房。 她漠然地看著房頂,自嘲一笑,這個便宜父親根本就靠不住,或許他是有一點疼愛原主,可是卻也同樣是董氏的丈夫,趙燕娘的父親,更何況董氏還育有趙守和及趙鳳娘。 鞏姨娘只有她一女,妻妾相比,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她眼瞼蓋住冰冷的眼神,趙縣令這條路子走不通,若想活著平安嫁人,就得另外殺出一條血路。 屋內靜得嚇人,董氏母女倆的心思極其惡毒,烏朵似乎明白小姐之前的用意,從懷中拿出一樣東西,杏色繡花肚兜,邊上似被火燒過,雉娘眼前一亮,從烏朵手中將東西接過。 見她歡喜,烏朵又拿出一件朱色的婦人小衣,想是董氏的,雉娘對她贊許一笑,這丫頭,有眼力勁。 “你拿東西時,沒有被人發(fā)現(xiàn)吧?” “回小姐,蘭婆子將舊衣服直接放入燒爐中,就走了,奴婢用木棍將最上面的兩件挑出來,可惜火較猛,其余的都燒得不成樣子?!?/br> 這兩件就已經很好,且非常有用。 “你做得很好,這兩件就行。”雉娘將東西收好,上回烏朵去燒舊衣時,她腦中靈光一現(xiàn),讓烏朵盯緊東屋,若也要燒舊衣,趁機弄到手。 烏朵覺得三小姐變了許多,雖然也同樣是不愛說話,卻跟以前很不一樣,具體哪里不一樣,她又說不上來,都怪夫人,將三小姐逼成這副樣子。 她是三小姐的貼身丫頭,三小姐若是沒落下好,她也不會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