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你知道她弟弟……準(zhǔn)確地來說是小叔子,你知道她那個小叔子犯了什么事兒不?” 白羽笑瞇瞇的一句話問得余東呆了一下,半晌這身材如熊的黑臉漢子才坑坑巴巴地答道:“我,吾,玲玲說廣林賢弟遭人陷害犯了錯,被秦大哥關(guān)進(jìn)水牢了……” “嗯,那你知道他犯的到底是什么事兒不?” 余東一愣。 “他在家里閉門讀書,半個多月沒出來過了,哪里還知道關(guān)心外頭的事兒!定是這女人哄騙著他來的!”一旁余嫣然恨鐵不成鋼道,末了才又飛快地看了一旁氣息冷然的秦時一眼,低聲問白羽,“那邱廣林做什么事兒叫阿時哥哥生氣了?” 白羽這時也沒心思逗她,只收了笑容淡淡地說道:“連飛死了,萬宇飛殺的?!?/br> “你,你說什么?!”余嫣然臉色一白,失聲尖叫,余東也猛地抬起頭,滿眼不可置信。 白羽沒有理會他們,繼續(xù)道:“萬宇飛帶著咱們在鶴州的所有勢力投靠了宋千和,如果不是邱廣林在村子這邊替萬宇飛作掩護(hù),姓萬的不可能那么輕易成事,所以小東子啊,你覺得你把這邱家大嫂帶到阿時面前來給邱廣林求情,合適嗎?” 合適嗎? 溫溫和和三個字,卻叫余東手中的扇子啪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不是的不是的!秦爺,白先生,廣林絕對不會做這么糊涂的事情,他不會背叛秦爺?shù)?,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誤會,求求您饒了他……” “賤人!我殺了你!”親兄長一般的表哥竟叫人害死了,余嫣然從驚駭中回過神,頓時紅著眼睛尖叫一聲朝莫玲玲撲過去,按著她的肩膀便重重扇了她一巴掌。 莫玲玲沒來得及躲開,生受了這一下,頓時狼狽地捂著臉跌坐在地,驚慌失措地哭了出來:“阿東救我!” 余東這時才僵硬地回過神來。他是喜歡極了莫玲玲沒錯,可連飛是他兄弟,如果知道邱廣林犯的是這樣的事情,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帶她上山來求情! 莫玲玲糊弄了他。 當(dāng)然,也怪他自己蠢,事情都沒有搞清楚便在莫玲玲的眼淚攻勢下急吼吼地帶著人來了。 “秦大哥就當(dāng)我今日沒有來過,老子這就帶她走!”余東心痛萬分,黑硬的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的狠意來,再不見方才硬裝出來的半點斯文,“萬宇飛那小子,爺爺會親手剁碎他給我飛哥報仇!” 莫玲玲哭得可憐極了:“阿東!這都是萬宇飛造的孽,我家廣林是無辜的,他絕對不會……” 余東能理解莫玲玲想要救邱廣林的心情,蓋因那邱廣林是她死去的丈夫托付給她照顧的唯一一個弟弟,可他做不到為害死自己兄弟的人求情,遂只硬下心腸道:“如果他真的是無辜的,不必你求情,秦大哥也自然會放了他,走吧!” 莫玲玲慌忙掙開他的手,撲到始終沒有說過話的秦時跟前,抬起一張我見猶憐的小臉,破釜沉舟似的哭叫道:“秦爺!只要秦爺愿意放了我廣林,我可以幫秦爺達(dá)成心愿!我,我手中有王大義等人背叛秦爺?shù)淖镒C……” 秦時這才低頭看向這個瞧著柔柔弱弱,暗地里卻悶聲不響做了許多大事的女人,意味不明地敲了一下椅背:“是嗎?” *** 阿濃從雜物房出來之后便回屋了,剛靠在床上看了一會兒從白羽那里借來的雜書,余嫣然便紅著眼睛沖了進(jìn)來。 阿濃嚇了一跳,忙坐起身道:“怎么哭了?” 少女聲音冷清,帶著不易察覺的關(guān)懷,余嫣然想著連飛的死,心頭大痛,再也忍不住沖過去撲進(jìn)她懷里放聲大哭。 阿濃一愣,雖有些不自在,卻到底是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因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她也沒有開口,就那么安靜地陪著她,余嫣然痛痛快快發(fā)xiele一頓,半晌才吸著鼻子兩眼通紅地坐了起來。 “快擦擦,”從袖子里拿出帕子遞給她,阿濃這才目光柔和地說道,“都變成小花貓了?!?/br> 余嫣然接過帕子抹了一把臉,這才靠到這莫名叫人感到安心的少女身上,哽咽著說道:“我,我表哥叫人害死了……” ☆、第14章 第14章 表哥?叫人害死了? 阿濃一驚,卻也沒有貿(mào)然多問,只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慢慢說?!?/br> “阿飛哥哥是我表姑的兒子,比我大十來歲,是個很聰明很善良的人,也很疼我……”余嫣然說到這便說不下去了,眼淚再次奪眶而出,啪嗒啪嗒掉個不停,顯然是傷心極了。 疼愛她的祖父祖母和娘親都已相繼離世,阿濃十分明白失去至親的痛,見此不由心生憐惜,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淚,低嘆道:“節(jié)哀?!?/br> “我會給阿飛哥哥報仇的,我一定要給他報仇!那個萬宇飛,我絕不會放過他!還有邱廣林……那個狼心狗肺的畜生!王八羔子!”余嫣然哭著哭著又握著拳頭滿目憤恨地直起了身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大哥竟還帶那個賤女人來與阿時哥哥求情,我討厭死他討厭死他了!” 她說的很快,又帶著鼻音,阿濃沒有聽清她具體都說了什么,但“賤女人”三個字卻沒有錯過。想起方才那個緊緊跟在余東身后,一直在惺惺作態(tài)的女子,少女有些不喜地皺了一下眉頭:“她是……” “她叫莫玲玲,是五年前被……嫁到村子里來的。她相公是我們村子里邱長老的兒子,身子骨不大好,三年前病死了,邱長老傷心之下也跟著去了,此后這女人便一直和她婆婆與小叔子一起住。前不久,我大哥不知為什么突然看上了她,得知她喜歡斯文的讀書人,從前最不喜歡看書的他竟整日把自己悶在家中識字念書,還穿的不倫不類與傻子一樣,可把我爹娘給氣的!其實這年頭寡婦再嫁很平常,若她是個好的,我自然不介意她做我嫂子,可這莫玲玲是個朝秦暮楚的賤人呀!”余嫣然說到這急急地喘了一口氣,顯然是氣得狠了,半晌才又咬牙道,“我親眼看見過她與別的男人摟摟抱抱,就在村口那苞米地里!偏我大哥叫她勾了心魂,竟是怎么都不肯相信我說的話,實在是氣死我了!還有還有……” 阿濃愕然,但并未接話,只安靜聽著,等余嫣然將心中苦水統(tǒng)統(tǒng)倒了出來,方才拍拍她的手安撫道:“日久見人心,若她真不是個好的,總有一日你大哥會看清她的真面目的。” “他才不會呢,他都叫她迷了心竅了!”余嫣然是個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這般發(fā)xiele一頓之后,心中也是舒服了許多,她說完吸吸鼻子,這才不好意思地揉著眼睛說道,“謝謝你安慰我。對了,接下來幾天我可能沒時間來找你玩了,阿飛哥哥那邊……” 她說著眼中又浮現(xiàn)了淚意,阿濃忙點頭表示理解,又道了一聲“節(jié)哀”。 這時外頭院子里突然傳來白羽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個楞木頭,你真是氣死哥哥我了你!” “白胖球在與我大哥說話呢,”余嫣然悶悶地嘆了口氣,“說也沒用,他根本聽不進(jìn)去,也不知那賤人給他灌了什么*湯?!?/br> 阿濃愣了一下:“他們都在院子里?那那個……” “在屋里和阿時哥哥說話呢,也不知有什么陰謀,竟慫恿阿時哥哥把我們都趕出來了?!庇噫倘徊缓脤Π舛嗾f,說完這一句便垂下了頭,心中暗暗憤恨。若不是叫白羽拉了兩下,又有些擔(dān)心秦時叫莫玲玲哄騙了去,她方才便已經(jīng)沖下山去找那邱廣林算賬了。 和秦時說話?阿濃一頓,這才驚覺余嫣然方才說的“表哥死了”和“莫玲玲迷惑了她大哥”這兩件看起來好像根本沒有什么關(guān)系的事情其實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至于到底是什么關(guān)聯(lián)…… 自己只是一個不知事情來龍去脈的局外人,阿濃想了想沒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 莫玲玲和秦時沒有談太久,很快就從書房里出來了,彼時阿濃正好送余嫣然出屋,抬頭便與兩人打了個照面。 “去吧,等忙完家里的事情再來找我玩。”阿濃本就厭惡這種看似柔弱,實則工于心計的女子,又有余東的事情夾在里頭,心中不喜更深,因此半個眼神都沒有給莫玲玲,仿佛根本沒有看見她似的側(cè)過了頭,與余嫣然輕聲說道。 余嫣然點點頭,也沒有看莫玲玲和余東,只抬頭與秦時和白羽說了一聲便徑自甩著辮子沉著臉走了。 “嫣然!”余東見此趕忙與秦時白羽告辭,著急地追了上去。莫玲玲自然也跟著走了,只是走之前卻忍不住隱秘地看了阿濃一眼。 高貴美麗如同天上仙子一般的少女,瞧著身份很不一般,在秦爺心中的地位也很不一般……她是誰? 帶著這樣的疑問,莫玲玲梨花帶雨地拉著余東訴說了一路自己的不得已,終于換來了余東一個心疼的眼神。只是對于她的刻意隱瞞,青年心中到底無法輕易釋然,因此神色還是不那么好看:“我知道你和邱廣林關(guān)系好,把他當(dāng)親弟弟看待,可這事兒關(guān)系到我飛哥的命,你怎么都該先與我說一聲,那是我哥,我親哥哥一樣的人啊!” 莫玲玲不說話,只是哭,哭得小臉慘白,身子顫抖,幾乎要背過氣去。 到底是自己傾心愛慕的人,余東終是無法再說出指責(zé)的話來,只有些無力地擺擺手,帶著滿心的沉痛走了。 在驟然得知兄弟枉死消息的當(dāng)下,他也實在是生不出什么憐香惜玉之心,再去安慰她什么了。 知道這村長家的傻大個已經(jīng)不再生氣,以后還是可以繼續(xù)為自己所用,莫玲玲便放心了,等余東的背影消失在不遠(yuǎn)處的小道上,她便飛快地擦干了眼淚,扭頭往村尾一座外頭看著毫不起眼的木屋走去。 那是村里用來關(guān)人的水牢,位置偏僻,把守森嚴(yán),只是她生得美,又會撒嬌,出手也大方,看守之人到底是偷偷將她放了進(jìn)去。 “動作快些,莫要叫人發(fā)現(xiàn),否則不止是里頭那位,你和我們兄弟幾人也要受罰的?!?/br> “我曉得的,多謝各位大哥?!?/br> 待進(jìn)到陰暗潮濕又逼仄的水牢里,莫玲玲臉上楚楚可憐的神色便一下子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滿眼的不可置信和無法抑制涌出的眼淚。 “廣,廣林!”看著牢里那半個身子都浸在了腥臭發(fā)餿的水中,臉上胸膛上全是血淋淋傷痕的年輕人,莫玲玲眼前發(fā)黑,猛地捂住了嘴巴,眼淚簌簌而下——這回是真哭了。 “玲……玲?”年輕人約莫十七八歲,生得白皙俊俏,是個少年人的模樣,見到莫玲玲,他眼睛猛地瞪大,甩著哐當(dāng)作響的鐵鏈掙扎著撲到牢門前,臉上滿是驚恐與哀求,“你來了!你終于來了!救救我,快救救我!我好疼!玲玲,你快去和秦爺說,我,我再也不敢了,叫他饒了我,叫他饒了我吧!” 他嗓音低啞干澀,幾乎是在嘶吼,顯然是受了不少折磨,真心感到害怕了。想著少年從前意氣風(fēng)發(fā),驕傲得意,與她說總有一日自己會取代秦時的樣子,莫玲玲心痛如絞,撲過去緊緊握住了他的手:“你放心,秦爺已經(jīng)答應(yīng)放過你了,再等幾日,再等幾日你就能出來了,啊?” “不!我現(xiàn)在就要走!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玲玲,這里太可怕了,這里有……??!走開!走開!不要咬我,啊——”邱廣林突然雙目凸瞪,面露驚恐,沒在水中的身子瘋狂地掙扎起來。他一邊慘叫一邊哭,血跡斑斑的臉陣陣扭曲,看起來可怖極了。 水聲嘩嘩,伴隨著哐哐當(dāng)當(dāng)?shù)蔫F鏈聲,濺起了無數(shù)腥臭的浪花,暗色的水面下仿佛有什么東西在游動,那是…… “玲玲救我!救我!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快被耗子啃沒了!它們咬我的大腿,啃我的屁股,還,還吃我的,我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極了的事情,邱廣林雙目通紅,失聲痛哭起來。 莫玲玲面色刷白,猛地跌坐在地上,幾乎啞了聲:“你,你說什么……” “救救我!快救救我!你……你為什么還在這里?你不是說愛我嗎?既然愛我為什么能眼睜睜看著我在這里受苦!我求求你了,你快去求秦爺好不好?你長得那么漂亮,你對秦爺撒撒嬌,他一定會放過我的!求求你,玲玲,我求求你了……”邱廣林實在是太疼了,疼得受不住了,此刻他腦中沒有取代秦時的雄心,沒有將所有人踩在腳底下,俯瞰他們的壯志,只有一個念頭:他很疼,他要出去。 莫玲玲看著眼前狀似瘋狂,口不擇言的邱廣林,心痛得幾乎喘不上氣來,她早就知道秦時手段陰狠毒辣,對背板者從來不會手軟,可沒想到他會狠成這樣——他這樣,凌虐的不僅是邱廣林的身體,更是他的精神與意志,他是要他生不如死??! “我救你!我救你!我這就再去求秦爺,???你等著,你等著!”里頭的少年是她的愛人,盡管她年長他六歲,盡管她是他名義上的嫂嫂??蛇@些年若不是他時常相護(hù),她早就被外表看著斯文謙和,實則禽獸不如的丈夫活活打死了,所以她會救他的,不管怎么樣,她都一定會救他的。 莫玲玲抖著唇擦干眼淚,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水牢,重新往山上沖去。 可秦時早已說過,收拾好王大義等人之前邱廣林他不會放,莫玲玲連人都沒有再見到便被白羽笑著請了出來。她心中又痛又恨,卻到底無法,只得又送了些銀子去打點守衛(wèi),請他們好好照顧邱廣林。 守衛(wèi)們收了錢答應(yīng)了,莫玲玲這才稍稍松了口氣,可想著邱廣林那一聲聲凄厲的“救救我”,她心頭又疼得厲害,眼中也生出了無盡的恨意。 秦時……你太狠了。 ☆、第15章 第15章 雖心中深恨秦時冷酷無情,可莫玲玲很清楚自己是不能拿他怎么樣,誰料就在她氣恨過后準(zhǔn)備認(rèn)命的時候,卻在胡二家門口遇見了陳土。 “莫娘子?你這是遇到啥事兒了?眼睛咋紅紅的呢?” 莫玲玲在村人,尤其是村中男人面前一貫是柔弱善良,十分可親的形象,因此這陳土見莫玲玲眼眶發(fā)紅,形容狼狽,便不由關(guān)心地問了一嘴。 這獨眼漢子風(fēng)塵仆仆的,應(yīng)該是出了遠(yuǎn)門剛回來,還不知道連飛的事情,莫玲玲搖搖頭,沒心情與他多說,隨口搪塞了過去。 剛要走,陳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腦袋,揚著手中的荷包高興道:“對了,我記得莫娘子你是識字的對吧?正好,你快幫我看看這荷包里的信兒是哪個姑娘寫給胡二那小子的!這臭小子太不地道了,有了相好的竟不跟兄弟幾個說,虧得咱還整天擔(dān)心他這老光棍,四處給他做媒找媳婦兒呢!這眼下叫我逮著了,等他辦完差回來的,看老子不擠兌死他!” 舉手之勞,莫玲玲不好不答應(yīng),只得忍著不耐接過了荷包里裝的那封信,誰知才看上一眼便猛然驚住了。 這,這是——! 半晌,莫玲玲才掐著掌心強(qiáng)忍著心中激動,狀似好奇地問道:“胡二出門了?他干什么去了呀?” “前些天秦爺不是救了個姑娘回來嗎?他幫著送信給那姑娘的家人去了?!币虿皇菣C(jī)密之事,陳土隨口就說了。 莫玲玲心中一顫,嘴角飛快地彎了一下,片刻又問:“那你這會兒怎么在他家啊?這荷包……又是打哪來的?” 陳土便將與胡二喝酒那日不慎弄丟了媳婦給他做的寶貝荷包,又因有任務(wù)著急出門沒來得及細(xì)找之事簡單說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那你媳婦給你做的那個荷包,你找著了嗎?” “沒呢,那天我去了挺多地方,想不起來到底丟哪兒了……哎呀說到這我得趕緊去別處找找了,要不一會兒回家,那婆娘非得撓花老子的臉不可!”陳土說著就要走,但沒忘記拿回這封信,畢竟這是胡二的東西,“對了,這信上到底寫啥了?” “這信上啊……”莫玲玲垂眸,方才還滿是淚痕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了一抹柔媚至極的笑容,“寫了不少好東西呢?!?/br> *** 人世間的每一天都是這樣,有人悲有人喜,有人樂有人怒。日落月升,這對余嫣然而言悲傷,對莫玲玲而言痛苦,對阿濃而言平靜的一日就這么過去了。 翌日清晨,朝陽初升,阿濃剛起床洗漱完,秦時便來了。 “我要出門辦點事,大概三四日回來,你好好吃飯睡覺,等我回來……”青年彎唇,幽深的眼底似有什么東西在飄蕩,看起來亮亮的,“一起過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