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秦時側過身,用高大的身軀替她擋去夜風,片刻才道:“真的不再多留幾日?” 阿濃堅定地搖了搖頭:“不了,本也打算明日就走的,只是阿臨那邊……” 秦時頓了一下,道:“我會和他說,你放心吧?!?/br> “好?!卑庑南挛⑺?,片刻又半彎下身子,鄭重地與他福身行禮道,“這些日子,多謝了?!?/br> 秦時抬手扶她,還沒扶到少女已飛快地起了身。被當做了洪水猛獸的青年有些想笑,又覺得無奈,片刻才嘆道:“不必客氣。只是,真的不需要我送你?” 他低沉的嗓音中隱隱含著一絲期盼,阿濃想著方才在門外聽到的那些話,臉蛋莫名地熱了一下,但面上卻不顯,只很快點頭道:“不必了,余姑娘已經替我找好馬車與隨護人員。” 秦時沉默片刻,點了點頭:“好,那我不留你了,你自己多加小心?!?/br> “嗯。那我先回……” “等等?!鼻嗄旮叽蟮纳碛巴蝗煌氨平徊剑膺€沒反應過來,手中已經多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是一個樣式簡樸的青色錢袋,里頭沉甸甸的,顯然是裝了銀錢。 阿濃愣了一下。 “從這里到安州,坐馬車至少要半個月的時間。路途遙遠,外頭世道又亂,這些錢你拿著以防萬一吧?!鼻貢r說完又笑了一下,“不過是借你的,記得還?!?/br> 他靠的近,呼出的熱氣如煙霧一般朝她襲來,帶著灼人的溫度,阿濃下意識往后退了半步,這才穩(wěn)了穩(wěn)心神道:“好?!?/br> 人心隔肚皮,她雖信任余嫣然,可對她找來的那幾個護她前去安州的人卻并不敢全信,因此即便秦時不說,她也是準備向余嫣然借一些銀錢帶在身上以防萬一的。眼下秦時主動提出了出來,她雖有些訝異,但也沒想著拒絕,橫豎來日她定會加倍送還于他的。 秦時目光幽亮看著她,半晌才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外頭冷,早點回屋休息吧,明兒還要早起呢?!?/br> “嗯?!卑庥X得他的語氣好像有點怪異,但仔細一想又沒有哪里不對,遂只道自己多心,轉身回了屋。 屋里油燈燃著,一進門便有暖意襲來,阿濃關上門,微微舒出了一口氣,這才慢步往床邊走去。只是走到一半,視線不經意掠過一旁角落里的浴桶時,少女的腳步又突然頓住了。 浴桶邊上放著兩只小胖木鴨,圓圓胖胖,呆頭呆腦,瞧著又憨又可愛。 想起整日活蹦亂跳,嘎嘎直叫的土豆與當日從林子里撿回來的,如今還在孵化中的那幾顆白蛋,阿濃心中微微一動,抬步走了過去。 “你們可愿跟我回家?”少女低頭戳了戳那兩只小木鴨的腦袋,輕輕笑了一下,“不說話,我就當你們答應了?!?/br> *** 翌日。 天還沒亮阿濃就醒了,整理好床鋪,又靜靜地在屋里站了片刻,少女便提著一個小小的包袱出了屋。 “吃完早飯再走吧,我已經做好了?!?/br> 剛出門便看見高大的青年倚在門口對她笑,阿濃微怔,片刻搖了搖頭:“不了,我……” “娘和阿臨不會醒的這么早,放心吧?!鼻貢r說完又笑了一下,“回家以后可就嘗不到本大廚的手藝了,現(xiàn)在不吃會后悔的。” 還本大廚呢,阿濃忍不住想笑了出來:“說的也是,那走吧?!?/br> 秦時彎唇:“請?!?/br> 白羽還沒起,兩人吃完早飯,秦時便送她下了山。 山下余嫣然已經帶著馬車和人在那里等候,見阿濃是真的要走了,這平日里嘻嘻哈哈,不見憂色的少女到底是忍不住抹起了眼淚。 “等以后有機會了,我一定去安州找你,你可千萬不要忘了我?。 ?/br> “好。”阿濃目光溫柔地應了一聲,又抬手摸摸她的臉,替她擦去眼淚,“等你來了,我?guī)愠鋈グ苍粕娇刺一ê?。?jù)說那里的桃花最是養(yǎng)人,若做成桃花酒喝下,可使人皮膚雪白細膩呢?!?/br> 余嫣然破涕而笑,吸著鼻子道:“你這般一說,我都恨不得眼下就跟你一起去了?!?/br> 阿濃笑了起來,天女般的風姿,看呆了馬車旁兩人。 直到秦時淡淡地掃了他們一眼,那對中年男女方才脖子發(fā)涼地回過神,摸著鼻子低下了頭。 秦爺這占有欲也太強了,看一眼都不行。不過他既然這般喜歡這位季姑娘,為何又要放她走呢?真要喜歡,直接強留下來當壓寨夫人也沒什么嘛……二人心中忍不住嘀咕道。 “對了,這是鐘叔,這是鐘嬸,他們是我請來送你去安州的?!庇噫倘徊亮瞬裂蹨I,拉著阿濃的手介紹道,“別看他們個兒不高,身體也不強壯,可都是經常在外行走之人,身手也很好,一個人能打十幾個呢!所以你放心,有他們保護你,這一路上定會平平安安,一帆風順的!” 阿濃有些詫異,還沒說話,那個個子矮小,其貌不揚的鐘叔已“阿噠”一聲沖向一旁路邊某棵大樹,徒手劈在了樹干上。 碗口粗的大樹猛地搖晃了兩下,啪嗒掉下兩坨積雪砸在他腦門上。 “哎喲喂好冰好冰!” 阿濃:“……” 一旁鐘嬸無法直視地捂住了臉,片刻才干笑著與阿濃解釋道:“我家這死老頭兒雖然看起來蠢了點,但武功是真不錯的,姑娘大可以……” 話還未完,那大樹突然轟然一聲倒了下來。 阿濃嚇了一跳,鐘嬸小小的聲音頓時變得洪亮,“放心,哈哈哈,姑娘大可以放心!” “……”阿濃嘴角微抽,半晌才鎮(zhèn)定道,“那就勞煩二位了。” “不勞煩不勞煩!”鐘叔頂著秦時陰沉的目光跑回來,一臉憨厚地撓了撓頭,“那咱們現(xiàn)在就出發(fā)?” “好。”阿濃點頭,上馬車之前朝秦時看了一眼,但動了動唇,卻到底是什么都沒有再說。 秦臨是他的弟弟,秦母是他的母親,這人必然比自己更知道怎么安撫他們。何況……既然做不到應他們的希望留下來,又何必再多做牽掛呢? 車輪聲滾滾響起,身后余嫣然不舍含淚的聲音漸漸遠去,阿濃鼻子猛地一酸,強忍下了回頭看的沖動。 原來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舍不得離開,可那又如何呢?她終究不屬于這里。 ☆、第26章 第26章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夕陽西下,余暉燦燦,暮色開始降臨。 “前頭就是鶴州城了,天黑之前咱們應該就進城,到時在城里找家客棧住一宿,明兒一早再繼續(xù)趕路,姑娘瞧著如何?”放下撩起的車簾子,鐘嬸扭頭看向阿濃,笑瞇瞇地問道。 雖想早些到安州,但晚上趕路不安全,阿濃并不想冒險,遂很快點頭應道:“好,有勞二位安排了。” “莫要這么客氣,來,先吃個大餅墊墊肚子吧,你今兒午飯都沒怎么吃呢?!辩妺鹫f著從一旁包袱中拿出一個比臉還大的芝麻餅子遞過來,“這是我出發(fā)前自個兒烙的,用的是咱們老鐘家祖?zhèn)鞯拿胤?,吃起來可香了,保證與外頭買來的不一樣,姑娘快嘗嘗!” 這中年婦人有些自來熟,自出發(fā)開始便一直說說笑笑的沒有停過。阿濃原是不喜歡旁人太吵鬧的,但鐘嬸是個有分寸的聰明人,雖然話多,說的卻都是一些從前走江湖時的趣事,并不會口無遮攔隨意打探旁人私隱,惹人生厭。且她也很會看人臉色,若阿濃面露疲色,便會及時收聲讓她休息。 外頭趕車的鐘叔也是個逗趣守禮之人,因此這一天下來,三人已相處得很不錯。這就叫阿濃心中暗暗松了口氣,因離別而生出的愁緒也散了許多。 “聞著確實很香,不過這一個太大了些,我吃不完,您分我一小半吧?!?/br> “好嘞,給!” “多謝?!卑膺@會兒確實有些餓了,接過那小半個餅子便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 鐘嬸看著她那秀氣優(yōu)雅的吃相,只覺得賞心悅目極了。又想到她很可能就是自家秦爺往后的夫人,這臉上的笑意便越發(fā)親近了幾分。 “來,喝點水,慢慢吃?!?/br> 阿濃點頭接過,對她淺淺笑了一下,正要說什么,突然聽得外頭一陣氣勢磅礴,整齊一致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蹄聲浩蕩,顯然人馬眾多,步子整齊,表示訓練有素,阿濃愣了一下,見鐘嬸正撩著簾子往外看,不由也探頭看了一眼。 鐘叔已經將馬車趕至路邊慢行,顯然是在給他們讓道,阿濃定睛看了兩眼,發(fā)現(xiàn)那些人身著朱紅繡邊玄色錦衣,頭戴腰佩長刀,腳踏馬靴,身姿筆挺,氣質肅殺,瞧著像是從軍中出來的。 他們似乎是在趕路,策馬揚鞭,衣衫獵獵,所過之處寒風撲面,碎雪四濺,令人不敢直視其鋒芒。 見她似有好奇,鐘嬸放下簾子介紹道:“這些人是淮東王麾下的玄英衛(wèi)?!?/br> “淮東王?”阿濃有些訝異,但隨即想到自己正處在淮東地區(qū),這訝異又散去了,“原來是他的手下。” 鐘嬸笑了一下:“姑娘也聽說過他?” 不僅聽說過,還見過,就是沒說過話而已,阿濃微微一笑:“淮東王文武雙全,性情仁德,素有賢王之名,天下誰人不曾聽說過他呢?” 她似乎挺欣賞孟懷的,鐘嬸琢磨了一下,覺得有必要記下來給自家秦爺說說,這才又道:“這淮東王確實是個心懷天下,令人敬服之人。要不是他,淮東七州也不會短短幾年便繁榮富足了起來,只是如今天下大亂,也不知淮東的和平能維持到幾時……” 阿濃一怔,想到已經被叛軍攻陷的京城與不知如今處境如何的姨母文皇后,臉上那點子淺淡的笑意一下子便沒了。 樊林志在一統(tǒng)天下,淮東遲早會亂,而大晉……就是她再不想承認,大晉也是大勢已去,無可挽回。這天下,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會易姓換主,成為別人的天下了。 鐘嬸只是隨意感慨一下,很快又說起了別的,阿濃心中卻是遲遲無法平靜。 不知姨母和太子表哥如今怎么樣了,也不知她那個父親是否追上他們了,若是追上了…… 姨母知道她“遇難”的消息,怕是要傷心壞了。 她素來將她當成親生女兒疼愛的。 *** 阿濃在那廂替文皇后擔憂,卻不知此刻正為她的“遇難”而傷心痛哭的另有其人。 “還請王妃保重身子,莫要太過傷心,大姑娘若是在天有靈,也必然不愿瞧見您這樣的……”安州安王府的待客大堂里,一個年約三十出頭,生的溫柔秀美,眼下卻形容狼狽,面色憔悴,風塵仆仆的婦人紅著眼睛細聲勸慰道。 她懷里抱著一個年約四五歲,面色有些蠟黃的男孩,此刻正狼吞虎咽地吃著什么東西,左邊坐著一個面容與她有五六分相似,瞧著十四五歲的少女,正面色拘謹?shù)刈谀?,手中捧了一杯熱茶,一口一口地喝著?/br> 而她的右邊,一個同樣風塵仆仆的男子正滿臉哀傷地嘆著氣??茨撬刮目⌒愕拿嫒?,繡有青竹的衣裳,這人便是阿濃的生身父親——忠肅侯季文浩了。 當日從那些流寇手中逃出來之后,季文浩本是打算按照原計劃,帶著真愛和兒女往蜀中追永興帝去的,可誰知半路上卻頻頻聽到晉軍敗于叛軍以及各地動亂的消息。 原本他是覺得叛軍成不了氣候,打算追上永興帝與他“禍福與共”一番,謀求來日更多的榮華富貴,誰成想樊林這么厲害,一路南下追趕不休,竟逼得永興帝只能狼狽逃竄,至今都沒有安定下來。 這下季文浩是坐不住了,大晉眼瞅著這是要徹底完蛋了啊!再跟著永興帝,別說榮華富貴,就是小命都難保,遂他與陶氏商量了一番,決定另尋可靠之人投奔。 只是他祖籍在江北,親兄弟一家以及其余族親都在江北呆著,眼下江北王造反造得正高興,他根本不敢冒險回去,因此尋思許久,竟發(fā)現(xiàn)無地可去。 最后陶氏給他想了個地兒——安州,安王府。 一則安州位于南境,戰(zhàn)火短時間內波及不到此處,算得上是安寧之地;二則安王權掌南境,麾下兵馬強壯,本身又是英勇善戰(zhàn)之人,比永興帝和他身邊那些個酒囊飯袋看起來可靠多了;三則安王妃自來疼愛季娢,早早就已經把忠肅侯府當成親家看待,若是前去投奔,他們必然會好生相待——雖說季娢不在,這婚事是做不成了,可從前的情分都還在不是?更何況…… 只要用對了法子,死人可未必不及活人有用。 ☆、第27章 第27章 季文浩聽完陶氏這些話有一瞬的沉默,他想起了那個為他受傷,卻被他當成累贅拋下的女兒。 縱然心里對她不甚喜愛,但到底是自己血骨,季文浩心里不是半點愧悔都沒有的,只是這點子愧疚在他自己的性命和陶氏母子幾三人的安危前顯得太過渺小,遂他這一路上都沒有再回想過當日的事情,仿佛自己根本沒有那樣一個女兒。 但事情到底已經發(fā)生,不是他刻意遺忘了就不存在了的。 他那個長女……怕是已經死了吧,就是不死,落在那些窮兇極惡的流寇手中,下場也定然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