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走，陶氏便派人把季妡叫了過來。

    看著女兒亭亭玉立的樣子，想著她對安王世子的心意，這外表柔美，心思卻十分深沉的婦人頓時瞇著眼睛笑了起來。

    雖說就算計(jì)劃成功，妡兒也只能給安王世子做妾，可妾室又如何？只要手段用的好，那世子妃在安王世子面前可不一定能比她女兒得臉。就如當(dāng)年的文氏，憑她出身再尊貴，容貌才情再為人所稱道，季文浩心里還不是只有她這個妾室？文氏那侯夫人的頭銜還不就是個空擺設(shè)？

    她有信心，只要女兒能順利去到安王世子身邊，她將會成為第二個自己，到時候……陶氏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臉上笑容越發(fā)地深了。

    “娘親怎么這么開心？可是有好事發(fā)生？”沒有人的時候，季妡都是稱呼陶氏為母親的。

    “可不是？你過來，娘慢慢說給你聽……”陶氏眼含興奮地拉住女兒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了下來，然后飛快地將整個計(jì)劃與季妡說了一遍。

    季妡聽完之后一張白凈的臉紅了個透，可一雙眼睛卻不由自主地亮了起來，透出無法抑制的喜悅與期盼來。

    “娘，這，這真的能行嗎？安王府咱們不熟，萬一計(jì)劃失敗……”

    “徐嬤嬤的侄女從前在世子的院子里伺候過，知道世子的習(xí)性，不會出錯的，你只管按咱們計(jì)劃的那樣去做便是。放心吧，我到時也會在附近的，萬一中間出了什么紕漏，娘也有法子救你。更何況你只是不慎弄臟了衣裙去廂房換衣服罷了，又沒有做什么壞事，就是當(dāng)真事發(fā)，旁人也沒法怪到你頭上不是？”

    從前在侯府經(jīng)歷的那些事情讓季妡對母親有一種盲目的信任，她不再多問，扭捏片刻，羞答答地點(diǎn)了頭：“女兒都聽娘親的?！?/br>
    “這就對了，時間不多，咱們得趕緊準(zhǔn)備起來……”

    母女倆正說著，外頭突然有人敲門，說是有要事稟告。

    陶姨娘聽完那人的話，先是一驚，而后是不敢置信，再三與那報(bào)信的丫鬟確認(rèn)之后，這不敢置信又變成了滔天的狂喜。

    “好好好！這可真是剛想瞌睡就有人送上枕頭，天助我也！”她正愁著沒錢給安王妃買賀禮，沒錢給女兒辦嫁妝呢，眼下……

    陶氏忍不住大笑了三聲，只覺得方才還陰霾重重的世界整個兒都亮堂了起來。

    ***

    這一天很快就過去了，轉(zhuǎn)眼安王妃的生辰日便到了。

    這日阿濃早早便起了床梳妝打扮。昨兒休息了一天之后，她氣色已經(jīng)好了很多，雖心中仍因幕后黑手至今沒有線索而煩憂，但面上到底是能露出幾分符合時宜的喜色了。

    生辰宴擺在傍晚，眼下時間還早，少女吃過早飯又去給安王妃請了安之后，便在芳華院的前院里散起了步。

    堂堂安王府，竟被人隨隨便便闖了進(jìn)來還成功擄走了姑娘，這對安王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遂眼下芳華院附近的守衛(wèi)多了一倍，院子里伺候的人也多了不少，安王妃甚至還派了一個會拳腳功夫的丫鬟貼身跟著阿濃。阿濃雖有些不習(xí)慣，但這是安王妃的心意，自己又過不了幾日便會離開王府，遂也沒有拒絕。

    只是想到方才給安王妃請安時的場景，阿濃微頓，心中卻生出了些許猶豫來。

    雖然那日安王妃第一時間便下了令不許在場眾人將那歹人所言之事傳出去，但流言素來是難以抵擋的，那日在場的守衛(wèi)丫鬟又那么多，因此“忠肅侯府大姑娘曾被流寇擄走，清白已失”的消息到底還是不脛而走，如春風(fēng)一般蔓延了開來。

    阿濃對此不以為意，橫豎她就快離開安州了，倒是安王妃氣得眼淚直流，發(fā)作了好幾個多舌的丫鬟仆從。然后她今日再看見阿濃便一直欲言又止了——這顯然是擔(dān)心她往后婚事不順，想要舊事重提，勸她留下來給章晟做平妻。

    心中有些無奈，又不愿再三拒絕叫安王妃心中生出芥蒂，遂方才阿濃一直岔開話題，沒有給她說出口的機(jī)會。好在安王妃這個壽星今日忙碌，也沒工夫與她說太多，少女這才順利地脫了身。

    可安王妃既然生了這個心思，那么遲早會重新再提，未免傷及多年感情，她還是要早些離開才行……

    這么想著，阿濃便下定了決心，轉(zhuǎn)頭對彩新道：“派人請秋掌柜來一趟?！?/br>
    ***

    一個時辰后，秋府。

    “你，你說什么？姑娘打算明天就走？！”

    看著聽完自己的話后滿臉驚色的妻子，秋善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些許古怪之意。他微微擰眉，有些不解地問道：“是啊，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楊氏渾身冰冷，幾乎說不出話來，她簡直不敢想象丈夫知道兒子秋子元這些年來暗中與那吳川勾結(jié)所做的事情之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包庇？

    絕對不可能！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秋善對文氏的忠心，若非深知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她早在剛發(fā)現(xiàn)兒子被那吳川引誘著走了歪路的時候便已經(jīng)告訴他了，哪里還會選擇替兒子隱瞞，漸漸地落到如今這樣一個不得不利用秋善對自己的信任，不停幫他們擦屁股的地步呢？

    若秋善真的知道了一切……

    若秋善真的知道了一切，他是一定會選擇大義滅親的。楊氏怔怔地想，哪怕他深愛著自己，哪怕秋子元是她給他生下的唯一一個兒子，哪怕大義滅親對他來說無異于剜心，他也是會選擇這么做的。

    她的丈夫就是這樣一個情深義重，忠誠之至的人。她從前愛極了他這樣高尚的品格，可如今卻恨不得他是個卑劣的小人才好……

    因?yàn)榍镒釉傅腻e太大，大到他們已經(jīng)徹底無力將功贖罪了。

    欺上瞞下，監(jiān)守自盜，幾乎掏空了大姑娘的嫁妝，只給她留下幾個空殼店鋪與一堆糊弄人用的虛假賬冊，這已經(jīng)不是小小的貪墨瀆職之罪了，而是徹頭徹尾的背主行徑，就是性情再寬厚的人怕也是無法容忍的……

    但秋子元是她唯一的兒子，她實(shí)在做不到眼睜睜地看著他去死??！且秋善……依他的性情，若不能大義滅親，必然會以死謝罪。

    她不能失去兒子，更不能失去他！

    然而眼下大姑娘馬上就要走，她根本沒時間再像前幾日一樣小心翼翼地陪著秋善對賬，利用他對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去阻止他發(fā)現(xiàn)賬冊里的不對勁了……怎么辦？這可怎么辦？！

    “慧娘？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你的臉色怎么這般不好？”

    眼看秋善面上已經(jīng)露出疑惑之色，楊氏一顆心仿佛被人狠狠一把拽緊了。她想保持鎮(zhèn)定，可因怎么都想不到好的法子，頓時便有些喘不上氣來，一張柔美的臉也漸漸變得青白。

    這可把秋善嚇了一跳，忙扶著妻子回到床邊坐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楊氏還沒回答，有人進(jìn)來了，秋善以為是丫鬟，頭也沒回，急急說道：“快去請大夫，夫人身子不……”

    話還未完，便覺得后頸一涼，同時一陣劇痛傳來。

    秋善猛然睜大眼睛，轉(zhuǎn)頭一看，竟是個蒙著面的黑衣人，他心中大驚，想喊人，只是下一刻已經(jīng)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楊氏大驚，撲過去接住了他：“善哥！你怎么樣？！子元，你，你這么能這樣對你爹——”

    “娘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焙谝氯苏乔镒釉?，他邊說邊摘下蒙在臉上的黑布，斯文白凈的臉上帶著一抹奇異的笑意，“讓爹好好睡一覺吧，等他醒來，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爹不會知道從前的事情，娘也從此不必再擔(dān)心了?！?/br>
    楊氏抬頭愣愣地看著他：“你……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秋子元微微一笑，眼中是自幾年前沾上賭癮之后便一直沒有過的自信與放松：“晚一點(diǎn)娘就知道了。”

    ***

    很快就到了傍晚，王府里張燈結(jié)彩，鑼鼓喧囂，開宴了。

    與眾人一起給安王妃送上生辰禮與祝福之后，阿濃便回到了座位上，與今日前來赴宴的眾位客人們欣賞起堂中的歌舞來。

    主位上的安王妃盛裝而坐，一掃先前因她被綁之事而露出的愁容，笑得端莊而優(yōu)雅，看起來十分美麗。阿濃是衷心希望她能平安快樂的，見此也是微微笑了一下。只是視線不經(jīng)意間掠過對面男客席上的季文浩時，她又笑意一斂，微微擰了眉。

    安王妃生辰宴，季文浩和陶氏及一雙兒女都來了，還送上了一尊一看就價(jià)值不菲的白玉珊瑚雕做賀禮。若是從前在京中便罷了，可如今……

    他從哪里弄來的這么貴重的賀禮？

    作者有話要說：　　阿時哥哥正在暗搓搓地等待著出場……

    ☆、第49章

    第49章

    看著笑容滿面，衣著華貴的季文浩，阿濃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他離京的時候具體帶了多少錢財(cái)她不知道，但遇到流寇倉皇逃走時身上帶走了多少，陶氏驚慌中是嚷了一嘴的，且他們之前被安王府趕去別院的時候也很狼狽，更別提前不久安王妃才與她說了陶氏上門打秋風(fēng)的事情，怎么才短短一天的時間，季文浩手頭就闊綽起來了呢？

    他的錢是從哪里來的？阿濃心中沒由來的有些不安，決定等宴會結(jié)束之后叫秋善派人去查一查。

    正想著，視線里突然出現(xiàn)兩個有幾分面熟的人，阿濃細(xì)細(xì)一想，發(fā)現(xiàn)竟是元宵那日在清和縣與自己有過一面之緣的楚東籬兄弟二人。

    這么巧？少女有些訝異，但想起那楚東籬衣著華貴，舉止風(fēng)流，顯然是出身不凡，便也就不覺得如何了。安王權(quán)傾南疆，今日來赴宴的人很多，楚東籬會出現(xiàn)在這里也沒什么好奇怪的，興許人家就是專門來給安王妃慶生，才會在路上與他們碰見的呢。

    這么想著，阿濃便淡淡地移開了視線。當(dāng)日在清和縣相遇時她臉上蒙了面紗，因此楚東籬倒沒有認(rèn)出阿濃來。那長相妖艷的紅衣青年正笑著與那個名喚阿寒的少年交頭接耳，不知在說些什么。

    “這桃花酒太好喝啦，季jiejie，我敬你一杯可好？”這時，一旁的韓芊芊說話了。因兩人身份相當(dāng)，又都是孤身前來，沒有家中長輩相伴，便被安排坐在了一起。雖說旁人瞧著尷尬，但二人自己倒并不以為意，一個從容鎮(zhèn)定，一個活潑靈動，不僅沒有針鋒相對的意思，反而看起來還頗為和諧。

    阿濃與安王世子的婚事都定下十幾年了，在場眾人沒有不知道的，因此這會兒暗中等著看好戲的人實(shí)在是不少，當(dāng)然也有同情阿濃，心中感到唏噓的，但不論是什么，這些人的目光都影響不到阿濃，她只是身姿優(yōu)雅地坐在那里，神色淡然從容，半點(diǎn)不見落魄與狼狽，就連眼下韓芊芊主動湊到她跟前找存在感，這少女也只是輕輕頷首，拿起案桌上的酒杯，不過分疏離也不過分熱絡(luò)地與她微微一笑：“三姑娘請?！?/br>
    光是這份氣度就叫人心折不已，可惜這樣一個盛名在外的京都第一閨秀竟疑似落到了窮兇極惡流寇手中損了清白，真真是可惜了。

    眾人心下惋惜的暗嘆聲阿濃聽不到，她正有些無奈地看著韓芊芊。

    這小姑娘先是不死心地力勸她答應(yīng)留下來給章晟做平妻，她再三拒絕方才叫她打消了這個念頭，原以為這事情就到此為止了，誰料她卻又端出了一副要與自己做閨中密友的姿態(tài)，處處都對她表現(xiàn)得親近異?！?/br>
    阿濃能理解韓芊芊想要通過她來討好安王府眾人的做法，也不愿和小姑娘計(jì)較這點(diǎn)無傷大雅的小心機(jī)，但她生性喜靜，與韓芊芊又實(shí)在算不上熟悉，面對她的自來熟，到底有些吃不消，遂這時便與跟自己喝了一杯酒之后就開始湊過來喋喋不休的韓芊芊低聲說道：“不好意思，三姑娘，我有點(diǎn)事情，先失陪一下?！?/br>
    一般這種情況，便是要去凈房的意思，韓芊芊理解地眨眨眼，剛想說什么，堂中的雜耍藝人不知做了什么，突然引得一聲巨響，嚇了眾人一大跳。

    阿濃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上已經(jīng)叫人灑了一大杯酒水。

    “奴婢該死，還請姑娘恕罪！”原來是正在彎腰為她添酒的彩新受驚之下不慎打翻了酒壺。

    阿濃自己也被那聲巨響嚇得抖了一下手，自然不會責(zé)怪彩新，只搖搖頭，起身道：“換條裙子便是了，走吧。”

    彩新趕忙上前扶住她，滿眼歉意地說道：“天氣寒冷，芳華院離這里又有些距離，姑娘不好濕著裙子在外呆太久，容易凍著。您隨奴婢去安客居尋個廂房等著，讓玉竹meimei回芳華院取一條干凈的裙子來如何？她身手好腳程快，想來不會耽誤太多時間。”

    玉竹便是安王妃新派給阿濃的那個身手不錯的丫鬟。

    阿濃其實(shí)已經(jīng)想直接回芳華院休息了，只是這宴會才剛過一半，這么早退場會落安王妃的面子，遂少女想了一下，點(diǎn)點(diǎn)頭隨彩新往不遠(yuǎn)處的安客居去了。

    阿濃不知她離席不久后，坐在遠(yuǎn)處的季妡和陶姨娘也尿遁離了席，同時對面男客席上的安王世子也因“不勝酒力”被一個丫鬟扶下去喝醒酒湯去了。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剛進(jìn)到廂房里坐下，便叫突然變臉的彩新用一塊大約是沾了迷藥的帕子用力地捂住了嘴巴。

    這迷藥很厲害，阿濃才剛掙扎兩下便眼前發(fā)黑暈了過去，最后的印象，是彩新顫抖著流下眼淚，低聲與她說對不住的樣子。

    做都做了，說對不住還有什么用？

    阿濃閉上了眼。

    ***

    再次醒來的時候，阿濃發(fā)現(xiàn)自己被人抱在懷里。

    她彎著身坐在那人結(jié)實(shí)的大腿上，腰間被他的手臂摟緊，后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姿態(tài)十分曖昧。最重要的是，周圍空間狹小，一片漆黑，她根本看不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少女心中一震，想著這幾日發(fā)生的事情，后背頓時猛地竄上一股寒氣，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始掙扎了起來，只是才剛一動，便覺得右手被人輕輕握了一下，同時耳邊一股熱氣吹來，熟悉的嗓音極低地響了起來：“別怕，是我?！?/br>
    秦時？！

    阿濃驀地瞪大眼，他怎么在這里？！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震驚，秦時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后幾乎是貼在她耳邊道：“別出聲，有人來了?！?/br>
    他呼出的熱氣帶著濕意，吹拂在她頸間，不由自主便帶起了陣陣顫栗，阿濃飛快地別過頭，耳朵燙得厲害，紅暈從脖子一路蔓延到了耳后根。

    幸好眼下四周漆黑他看不見，否則……少女羞窘地咬了一下唇，方才驟然急促的呼吸卻一下子平緩了下來。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身后之人是秦時的那一刻，她高高懸起的心一下子落回了原地，踏踏實(shí)實(shí)地安了下來，不再有半點(diǎn)的驚惶。

    “你……”阿濃本來想問這里是什么地方，可剛開口秦時便豎起一根手指放在了她唇邊。

    “噓，進(jìn)來了。”

    果然他的話音剛落，便聽得外頭傳來一陣開門聲，同時一陣凌亂的腳步聲也漸漸地近了。阿濃心下一怔，頓時顧不上害羞了，下意識屏住呼吸，豎起了耳朵。

    “世子請先躺下休息片刻，奴婢給您端醒酒湯去，很快便回來?！?/br>
    “唔……”是章晟的聲音，只是聽著迷迷糊糊的，似乎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