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她相信,無論何時他都會記得平安回來的。 *** 秦時離家一個半月后,北邊傳來了江北軍大敗,樊林自盡于城墻之上的消息。阿濃抱著團團望向蜀中的方向,輕輕擦去了眼角的淚。 表哥,姨母,你們可以安息了。 又過一月,北伐聯(lián)軍反目成仇,為奪江北之地刀刃相向的消息也傳了過來。同時暗中傳聞早已戰(zhàn)死三月有余的淮東大將秦時突然出現(xià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助孟懷拿下了整個江北的消息也如春風一般在各地蔓延了開來。 “爹爹是不是很厲害?團團長大也要和爹爹一樣厲害,嗯?”這回阿濃望的是北方,臉上沒有淚,只有笑。 秦臨站在她身邊,雙拳緊握,小臉激動得通紅,一雙墨玉般漂亮的眼睛又大又亮,燃燒著少年熱血。 終有一日,他也會成為和哥哥一樣厲害的大將軍! 秦母臉上則滿是欣慰,她溫柔地拍著大胖孫子的后背,問阿濃:“阿時可有說何時回來?” 阿濃點頭笑答:“約莫二十來天便可到家?!?/br> “好,好,快了!”秦母歡喜地點頭,只是片刻又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遺憾地嘆道,“可惜不是徹底的結(jié)束?!?/br> 是啊,可惜不是徹底的結(jié)束。阿濃臉上笑意也是微微一頓。不過想到此番雙方傷亡皆不小,已彼此默認暫時休戰(zhàn)一段時日,少女心里又舒服了些。 至少將士們和百姓們都有了些許喘息的時間。 而其他的…… 占下整個江北之后,大晉大半江山已落入孟懷之手,再看其他方面,章晟也都略處于劣勢,如此一算,孟懷一統(tǒng)天下已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想到這里,阿濃有片刻沉默,不過最終還是輕輕地舒出了一口氣。 這樣也好。 *** 大軍凱旋這日,洛州城門口擠滿了歡喜鼓舞的百姓們。街道兩側(cè)的酒樓客棧也坐滿了想要一睹將士們英勇之姿的夫人小姐們。 里頭就有阿濃。 她本是不喜外出的性子,但叫文妍這個嘰嘰喳喳愛湊熱鬧的小表妹一攛掇,到底還是忍不住心動了。 她確實還沒有見過秦時戎裝騎在馬上的模樣…… 又見秦臨也滿眼渴望想要去看一看的樣子,阿濃到底是點頭答應了下來。 出發(fā)前,她突然神差鬼使地回屋換上了一身青碧色的新羅裙,并細細地畫了一個淡妝,精心地挽了發(fā)髻。 待一切收拾完畢,她不由看著銅鏡中異常清艷的自己紅了臉。 女為悅己者容,這是阿濃第一次真正體會到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有點兒不好意思,但她卻并無后悔的感覺,聽見外頭文妍已經(jīng)在催促,少女抿唇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此番兩軍聯(lián)盟北伐,孟懷并沒有叫上文家人,畢竟這文家人是他剛從章晟那里挖來的,就這么大刺刺帶過去,太打?qū)Ψ降哪樍?。是以文妍來找阿濃,文熙也跟她一起來了?/br> 見到難得盛裝打扮的阿濃,少年先是害羞,后是心酸:仙女兒一般的表妹,就這么便宜那個秦時那個莽夫了!生氣!太叫人生氣了! 倒是文妍忍不住擠眉弄眼地打趣道:“一會兒表姐夫看見表姐這模樣,定眼睛都要看直咯!” 阿濃面容發(fā)熱卻不顯,只伸手捏捏她rou呼呼的臉道:“走吧?!?/br> 文妍嘻嘻直笑,拉著阿濃和秦臨上了馬車——秦母年紀大了不愛擁擠,更喜歡在家里逗孫子,是以眾人并未勉強。至于文安,他則是有事要忙,也沒有來湊這個熱鬧。 文妍早已請文熙在城中最好的酒樓定好了沿街靠窗的雅間,只是四人去的有點早,吃了點東西又聊了好一會兒,樓下還是沒有動靜。 “怎么還不來呢?” 秦臨眼巴巴貼在窗口不肯離開的模樣逗笑了眾人,文妍晃著腿,老氣橫秋道:“年輕人,有點耐心?!?/br> 阿濃忍不住笑了出來,正要說什么,便見這圓滾滾的小姑娘臉一紅,有點兒羞澀地湊過來與她咬耳朵,“表姐,我,方才茶水喝多了,有點兒想那個啥,你去不去?要是去,咱們一起呀!” 阿濃方才也喝了不少茶水,便點點頭與她一同出了屋。誰想剛走到茅房門口,外頭便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大軍到了!”文妍眼睛一亮,頓時顧不得其他就拉著阿濃往回跑,誰想就在這時,一旁的的假山后突然沖出來兩個做酒樓侍者打扮的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帕子捂住了兩人的口鼻。 那帕子上香味刺鼻,顯然是抹了強效迷藥,阿濃剛掙扎了兩下便覺眼前一黑,意識盡失。 作者有話要說: (⊙v⊙) ☆、第112章 第112章 阿濃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無力地躺在一輛普通的馬車里。 馬車還算寬敞, 除了她和仍處在昏迷中的文妍,門口處還坐著一個面容平凡, 身著紫衣, 腰間佩著一把彎刀的女子。見她醒來,那紫衣女子簡單地向她行了個禮,繼而問道:“夫人醒了, 可要先吃點東西?” 她的言行舉止比尋常女子利落許多, 又隨身帶著武器, 顯然是個會武藝的。阿濃掃了她一眼,沒有回答, 只嘗試著動了動發(fā)軟的四肢…… 幾乎動彈不得。 少女心底驀地一沉, 半晌方才淡淡說道:“我這個樣子,怎么吃?” 果然,哪怕她已經(jīng)用了最大的聲音, 說出口的話還是微弱如低喃,阿濃垂下長睫, 周身一陣冷意。 對方如此處心積慮, 此劫怕是難以逃開了。 紫衣女子微微一笑:“夫人若不嫌棄,便由紫霜來伺候您用膳?!?/br> 阿濃抬目看她,眼神冷冽:“我若是嫌棄呢?” 那名喚紫霜的女子似沒想到她會這么回答,小小頓了一下才搖頭道:“外頭皆是男兒,夫人縱是嫌棄,怕也只能暫時將就一下了?!?/br> 聽出了這話里暗藏的警告之意,阿濃沒有再說話,只偏頭看向了斑駁樹影匆匆閃過的窗外。 她和表妹突然失蹤,五表哥和阿臨定要嚇壞了,還有秦時,她到底沒能看到他凱旋而歸的樣子…… 心中長長一嘆,少女閉上眼,許久方才開口道:“拿過來吧?!?/br> 見她竟這么平靜地接受了現(xiàn)實,紫霜有些訝異,但轉(zhuǎn)念想到她從始至終都沒有問過自己是誰派來的,抓她有什么目的,那詫異便又變成了若有所思。 她是已經(jīng)猜到了吧。 猜到了自己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而來,猜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是蜀中邱州,也猜到了自己到達邱州之后面臨的會是什么。 倒是個聰明的女子,可惜卻嫁給了一個反賊,紫霜暗暗搖頭,從包袱里拿出早已備好的糕點和水遞了過去:“夫人請。” *** 邱州位于蜀中腹地,是蜀中地區(qū)最大的一個州,據(jù)聞繁華不亞于京都。永興帝當日棄京南逃之后便一直住在邱州的行宮里,后來永興帝駕崩,繼位的永和帝也沒有帶著眾大臣們挪地方,因此說起來邱州也算得上是大晉的另一個都城了。 然而許是晉軍在北伐之戰(zhàn)中竹籃打水一場空的事情已經(jīng)傳開,邱州城里的氣氛并沒有往日那么和諧,來往的百姓們面上多少都帶了一絲憂色,顯然是在為即將到來的另一波大戰(zhàn)而憂心。 而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阿濃見到了章晟。 “好久不見了,阿濃?!鼻嗄臧滓卖嫒?,面容斯文依舊,只是臉上已不見舊日明朗——盡管他笑得很是溫柔,可阿濃感受到的,卻只有一種伴隨越發(fā)壯大的野心而生出的陰鷙冷酷。 這個人,果真不是她從前認識的那個章晟。 進入邱州之后便恢復了力氣的少女神色淡漠地移開視線,沒有說話。 章晟對她的冷待不以為意,只輕輕笑了一下,如從前一般好脾氣地說道:“生氣了?抱歉,用這樣的法子請你來是我做的不對,可我實在是想見你……” “你抓我來,難道不是為了除去秦時,斷孟懷臂膀嗎?”這話阿濃聽得很不舒服,只得出言打斷了他。 她雖看著矜傲冷淡,但脾氣一向是溫和隨意的,章晟從未見過她這般尖銳的樣子,他定定地看著她,心下仿佛叫什么一只爪子不輕不重地撓了一下,生出了一種陌生而新奇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想要征服她,改變她。 “你變了許多,不過還是如我記憶中一樣好看……” 見他答非所問的同時竟突然朝自己靠近,阿濃心中一驚,飛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再看向他的目光里充滿了警惕與冷意。 “你要做什么?” “對不住,我只是……”章晟驀然回神,頓住了身子,沒有再靠前,“只是一時情難自禁。” 他說著苦笑了一下,聲音變得低落,“或許你不愿相信,可是阿濃,我一直未有忘記過你,一直?!?/br> 阿濃不為所動,只冷冷道:“我已嫁秦時為妻,此生生是秦家人,死是秦家鬼,太子殿下還請自重?!?/br> “不,你本該是我的妻子。”章晟抬起頭,笑容不變,眼底卻有冷光在閃爍,“是韓芊芊和秦時生生拆散了我們。” “事實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何必再多作狡辯?”阿濃不想再聽他說這些,只握緊了袖子里藏著的那根之前趁人不備時從頭上拔下的尖銳發(fā)簪,凝聲說道,“你把我表妹帶到哪里去了?我要見她?!?/br> 此處非東宮,而是一處尋常宅院,早上紫霜將她和文妍帶進院子之后便和另外一個丫鬟將她們分了開來。 “罷,你不想聽,我便不說。只是阿濃,我對你的心從未變過,你以后自會知道。至于那文家的小丫頭……”章晟沉默片刻,輕輕笑了起來,“她是文家人,她的父兄背叛了我,你覺得她現(xiàn)在應該在哪里呢?” “別傷害她,不然你會連我這個籌碼一起失去?!焙蟊趁偷剀f上一陣寒意,阿濃下頜收緊,袖子一動便拿出了那支尾部尖銳的發(fā)簪抵在了細嫩的脖子上,“你若是不信,大可以一賭。” 章晟臉色微變,但很快便恢復了正常。他又笑了一下,聲音溫柔如水:“阿濃,她只是你表妹,你不會為她丟下自己剛出生的孩子。” 阿濃淡淡地看著他,沒有說話,只是手腕猛地一用力。 “住手!”看著她白嫩脖頸間涌出的那絲血色,章晟臉上的笑容終于繃不住了。他沉默地看著眼前這眼神倔強而冷冽的女子,半晌方才無奈而寵溺地嘆了一聲道,“你是吃定了我舍不得叫你受傷……罷了,不過一個小丫頭,我叫人把她給你送回來便是?!?/br> 那一臉的情深無悔,看著頗叫人動容,可阿濃看在眼中卻只覺得荒唐可笑,不過她沒有表現(xiàn)出來,只又淡淡道:“我想和表妹一起去給表姨母請安?!?/br> *** 眼前這個章晟和從前她認識的那個章晟差得太多,阿濃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只能帶著文妍往從前的安王妃,如今的皇后娘娘身邊躲。 皇后自來疼她,就算如今立場不同,想來多少也會顧念著些舊日的情分。 章晟不知是真的舍不得她傷害自己還是有別的考慮,總之是答應了下來,且后來皇后提出要留阿濃和文妍在行宮里小住的時候也沒有表示反對。 不用再整日對著他,阿濃頓時松了一口氣。 “當日一別,未曾想今朝再相逢,竟會是這樣的場景。” 皇后的嘆息聲讓阿濃心中有些發(fā)酸,她抬頭看著窗外的流云,神色也有一瞬間的恍惚:“是呢,世事無常,凡人無法預測。” 皇后嘆了口氣,兒子野心太重,丈夫因他對先帝一家的狠辣之舉心生芥蒂,至今未曾消除,她夾在其中兩邊為難,竟還沒有從前在安王府時一半輕松。只是她心里也知道,事已至此,不管愿不愿意,她和丈夫都只能硬著頭皮往前走,回不了頭了,遂這美貌華貴的婦人嘆完氣之后便強迫自己硬起了心腸。 “不說這些糟心事兒了,好孩子,走,陪本宮去花園里賞花去?!?/br> 她半句不問她的丈夫孩子,也半點沒有放她走的意思,這就叫阿濃明白,哪怕章晟做了再多錯事,皇后也是會堅定不移護著他的。 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阿濃并不怪皇后,只是心中的嘆息怎么都止不住。 章晟有個好母親,可惜他母親沒有個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