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霜影還猝不及防的愣著，小嬸已經(jīng)對自己笑笑，就出去了。

    他說：「剛忙完，早點休息。」

    一句話，縱然截斷了所有接下去的話頭，她甘之如飴，不敢再打擾他。

    幾天之后，上課時，梁霜影收到來自昵稱是shay的微信消息：「教務(wù)處去查了監(jiān)控，手機(jī)是被隔壁班一個男的偷了?！?/br>
    shay是孟勝祎，前幾天的事兒是個契機(jī)，讓她們迅速熟稔起來。孟勝祎說，她不是路見不平一聲吼的人，是原本就不爽那幾個沆瀣一氣的女生，加上那天她心情郁悶，才拔刀相助。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梁霜影已經(jīng)基本瞧出這個人沒大毛病，性子直，是個只會嘴皮子傷人的小壞蛋。

    這才夸完她，她又來一句：「信不信她們不會來跟你道歉，一個個自以為是的小□□?！?/br>
    而安寧的好友請求，戲劇性的，跟著來了。在她點了接受之后，對方發(fā)來一段篇幅不短的文字，濃縮的意思就是很抱歉誤會了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諒。

    梁霜影沒回，先截圖發(fā)給了孟勝祎，是想調(diào)侃她猜錯了。

    然后，她的昵稱變成對方正在輸入，愣是輸入了好半天，發(fā)來的僅僅是六個字：「她喜歡俞高韻?！?/br>
    當(dāng)下，她只覺得孟勝祎真是神通廣大，明明與班里的人都不接觸，卻什么都知道。后來，她開始細(xì)想，為什么安寧喜歡俞高韻，就一定會向她道歉。

    這六個字比她想象的，還要簡單有力。

    ☆、c12

    黑板的右上角寫著倒計時三天，不知道被誰劃掉了「期末考」改成了「寒假」，跳躁的年輕人響應(yīng)班主任的號召，將自己課桌里的東西都帶回家去，除了厚重的書本，還有一大摞卷子和十幾本題庫，甚至掃出果皮零食包裝袋，沒用的草稿紙鋪了一地，踩得都是腳印。

    輪到今天留下打掃衛(wèi)生的同學(xué)，一臉的生無可戀。

    走出教學(xué)樓凍得發(fā)抖，盡量扯長了袖子包住手，小心不讓書本從懷里掉落，就聽前面的女生驚呼，那些書和卷子嘩啦啦的落了下去，頭頂?shù)投竦脑茖?，遮住了深藍(lán)的天，不見霞光。

    孟勝祎那個小香的雙肩包是塞不下多少東西，和梁霜影一樣抱著一堆書。她說假期一家人都去巴厘島，暢想完蔚藍(lán)的海，細(xì)白的沙灘，椰林風(fēng)影，順便打聽起梁霜影的寒假有什么計劃。

    梁霜影搖了搖頭，可能會報外語補習(xí)班，這事兒覃燕說了很久了，還要練舞。

    她說話的時候，孟勝祎打量著她，她的長發(fā)有點弧度，像是營養(yǎng)不良的顏色，窄小的鼻尖被冷風(fēng)刺得微紅，總是斂著眼，即使有時候會給人無精打采的感覺，卻與自己向往的文藝復(fù)興時的里昂那般相似——神秘的，有情懷的，漫步哥特式建筑之間，那種憂愁的氣質(zhì)。

    孟勝祎突發(fā)奇想的問她，你怎么不去當(dāng)演員呢，你長得是好看的。

    “那些網(wǎng)絡(luò)起家的?；ㄐ２?，這個哥那個姐的，都是炒出來的。真的，我爸認(rèn)識很多經(jīng)紀(jì)公司的人，路上隨便抓個小蝦米，被他們炒作一下就紅了。”

    聽著她這么說，梁霜影想起家里讓她簽約當(dāng)明星的事兒，在她大伯梁少峰的極力反對和勸說下，無疾而終了。覃燕試圖從回絕那位經(jīng)紀(jì)人的電話中，得到一些動搖自己的條件，但是對方?jīng)]有要爭取的意思。

    正如孟勝祎所說，她不過是一只小蝦米。

    寒風(fēng)刮耳，牙關(guān)打顫，恨不得飛奔回家，梁霜影卻慢下了腳步，離她家小區(qū)不遠(yuǎn)的地方，停了一輛轎車。它的車尾燈把夜霧照出了形狀，雖然只見過幾回，不知怎么就記住了。

    剛靠近車身，就聽見車門解鎖的聲音。

    梁霜影有點懵懵的鉆進(jìn)車?yán)?，暖氣熱烘烘的撲著臉，就像躲進(jìn)一個蒸籠底下，她問著，“你怎么來了？”

    這男人應(yīng)該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放學(xué)，又問，“你等多久了？”

    主動找他就不冷不熱的回應(yīng)，也是不聲不響的就來這兒，她的心情難言，又說，“你可以發(fā)個消息給我……”

    不給他說話的機(jī)會，弄得溫冬逸卡殼一下，笑說，“我先回答哪一個？”

    她沒出聲了。

    溫冬逸俯身去打開手套箱，要她把書放進(jìn)去的意思。將最后一本題綱塞進(jìn)去，勉強裝下。扣上手套箱，她回過頭，他遞上早已準(zhǔn)備好的東西。

    “欠你的巧克力?！彼f。

    梁霜影接過那只模樣就十分高檔的紙袋，里面不止有巧克力，還有別的糖果，包裝的很精致，分量不輕的一袋。

    看著她拿出一盒巧克力，盒里傳來細(xì)微的滾動聲，打開，她始終低垂著眼睛。

    “溫冬逸……”

    他疑惑的輕輕應(yīng)答。

    我該成為什么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呢？

    梁霜影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卻說，“這不是我的那盒?！?/br>
    男人好看的眉眼頓時充滿質(zhì)疑，想說不可能，原來那盒的確不知道被他扔到哪兒去了，但這是他特意問了牌子，再找人買回來的。

    她的依據(jù)是，“我上次吃掉了一個?！?/br>
    溫冬逸眉間舒展，“差不多行了，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然后他又提，“吃飯去？”

    梁霜影面容呈現(xiàn)出糾結(jié)的狀態(tài)。

    “這是什么表情？不樂意？”

    她立刻否認(rèn)，“我……不好跟家里說……”

    距離上次瞞著她的父母，大晚上跟他跑去爬山，回來她被罵慘了，還沒過去多久。梁霜影說了這事兒，他卻笑了，“就你這小腦袋瓜有什么想不出的，趕緊編……”

    男人長相真好，沒錢的時候，還可以去當(dāng)明星賣皮相。只是，他在攛掇她做壞事兒的時候，特別壞，特?zé)┤恕?/br>
    天不遂人愿，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們堵在了路上。溫冬逸正煩躁的時候，梁霜影靈光一現(xiàn)，點了份外賣，寫的地址是長安路如家酒店前，車型和車牌號。他們?yōu)榱藭粫硭筒投枳?，心里已?jīng)不再埋怨這場大雨。

    未到半個鐘頭，外賣小哥冒雨來敲敲車窗，溫冬逸出手闊綽的塞給他一張百元紙鈔。

    夜游車河，車?yán)锏膔adio放著歌，她脫掉了羽絨服，手里捧著旺角茉莉茶，解了安全帶，斜斜地倚著車門，低聲跟著唱，從未熱戀已失戀，陪著你天天在兜圈，那纏綿，怎可算短。

    沿街的燈光，透過雨水浸濕的窗玻璃落在她的臉上，溫冬逸看著她，她慢慢察覺，也回頭看他。

    她什么都沒想，撐著座椅直了腰，向他靠了過去。

    呼吸離得那么近，鼻尖快要碰在一起，他沒想到的半愣著，卻又似默許的微挑眼角，她的嘴唇輕動一下，心跳是落在車頂?shù)挠挈c，密密匝匝。

    刺耳的喇叭聲穿過了他們之間的縫隙，她倒抽了口氣，溫冬逸果斷地轉(zhuǎn)過頭，握上方向盤，往前開去。她僵在那兒好一會兒，然后把自己拋回座椅里，不再看他。

    溫冬逸找到煙盒，捏了一根出來，吸燃，他胳膊倚著車窗，安靜的抽著煙。

    甘心在他身上浪費大好時光，卻不要求他給出明確的答復(fù)。一個聰明的小傻瓜，差一點就讓她得逞了。

    除夕當(dāng)天，萬思竹一早來到她家，幫襯著覃燕準(zhǔn)備年夜飯，兩個女人的廚藝加在一起都還只是湊合，也就是花樣多，足以。

    傍晚時分，爺爺跟著大伯進(jìn)門，他是個瘦小的老頭兒，鬢角有幾點褐斑，浮著年歲的痕跡。爺爺偷偷塞給了她一封紅包，頑童似的叮囑她要藏好，別讓她爸媽收了。

    梁霜影配合的藏好，對他點點頭。他笑起來滿臉的褶子，眼睛瞇瞇，步伐蹣跚，看得她心里泛酸。

    她的奶奶就是因為身體不好，才走得早。別的老頭閑著沒事兒都會找老太太跳舞，爺爺就愛窩在家里不動彈，每天看看新聞，評評時事。她爸和大伯都勸過，想讓他出門走動走動，他就擺擺手，叫他們別管他。

    其實，以前家里人和爺爺之間有些芥蒂，原因是奶奶走的那會兒，一群親戚哭天搶地，爺爺就是嘆了口氣，說走了好啊，家里清凈。

    是突然有一天早上，爺爺連聲招呼都沒打，人就不見了。跟他住一塊的大伯小嬸，怕他老年癡呆發(fā)作，馬上下樓找人。

    幸好，拐個彎就在公園里見到了他，他手里拎著個搪瓷罐子，嘴閑的跟旁人說，要撿些桂花回去，給老太婆做糖桂花。奶奶生前喜歡桂花，許是巧合，她去世的時候，正是金秋十月。

    大伯跟著他走了一路，看著他撿了一路的桂花，嘴里評說得還是昨晚的新聞，腦子里記不起奶奶已經(jīng)走了的事兒，彎腰抓一把，溫柔的吹掉塵土。

    大伯喝酒上頭的時候說，就是那一天，他感覺父親老了很多。

    雖然他們還是希望老人能別偷懶，有空多鍛煉身體，但他們對這事兒提得少了。

    因為桂花一開，爺爺就要出門了。

    一頓年夜飯，可以一直吃到晚上十一點，但是梁霜影早早撂了筷子，坐著看春晚，時不時被外頭的鞭炮聲掩去，小品變啞劇，看得沒意思。她摸出手機(jī)，仍然沒有他的信息，因為這個歌舞節(jié)目演完，就要零點倒計時了。

    猶豫片刻，梁霜影還是給他發(fā)了一句：「新年快樂。」

    沒隔兩分鐘，一通來電，讓她愣了一下，盡量不引起他們注意的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間，輕輕關(guān)上房門，才敢接通電話。

    這時的溫冬逸坐在露臺，點了根煙，四周玻璃墻包圍著，本來能聽見煙草焦灼的聲兒，她一接，就全是那邊嘈雜的鞭炮響，他笑，“很熱鬧嘛?！?/br>
    大過年的，哪兒哪兒都是爆竹煙火，他那頭聽起來，一點動靜沒有。梁霜影不禁問道，“你……在家里過年嗎？”

    望了一眼敞亮的房子里，奢華的吊燈懸得很高，下面的沙發(fā)兩端是他一雙父母，跟倆仇人似的坐在那兒。跳過這個話題吧。他想著，問她，“考試考完了？”

    “你到底能不能對我上點心！”

    她這一兇，把他給兇懵了。

    “上回我已經(jīng)說了幾號幾號考試，而且哪有學(xué)校都過年了試還沒考完的?！?/br>
    “我錯了?！?/br>
    “沒誠意?！?/br>
    他吐了口煙，笑說，“要不我明天登報道歉？”

    她笑了。

    一時無話，屋外的炮竹震天響。

    “不問我考得怎么樣？”

    “難道沒考好？”

    “怎么可能?！彼芸斓姆瘩g。

    又是一陣沉默，他本來想接下去說，那就這樣，祝她新年快樂。

    “溫冬逸……”她突然叫了他。

    “你那邊……下雪了嗎？”

    溫冬逸尚未明了她怎么談起這個，她就說著，她從沒見過雪，如果他所在的城市下雪了，她想去看看。

    他所在的城市很大，所住的房子，一棟一棟離得太遠(yuǎn)，趕得上空無一人的寂靜，早晨一場凄涼的雪，不記得怎么收場的，留下像她一樣冷冷的夜晚，突然收到她的消息，就想聽聽她的聲音，是得意忘形了。

    他嗓音低低的說，“已經(jīng)下過了，不會再下了?！?/br>
    閃過些火光，溫冬逸轉(zhuǎn)過頭，煙灰掉在木地板上，看見遠(yuǎn)方依次登場的煙火，絢爛盛放之后，黯然隕落，仿佛體會到她的心情。

    “今年不會了?！彼K究舍不得。

    電話那頭的梁霜影，聽見客廳的電視機(jī)里主持人正在倒數(shù)，差點哭出來，吸了下鼻子說，“明年快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