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從朗昆提著陳繼川的頭發(fā)開始，他們強迫他對著鏡頭跪下當(dāng)狗。

    他只是笑，一口血上涌，腔得他一陣猛咳。

    刀架在脖上，冷冰冰。

    暴徒就在身前，兇悍可怖。

    陳繼川似乎什么也看不見，他斷斷續(xù)續(xù)說：“我死就死唄……我死……我死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云南還有一個緝毒警，你們這幫狗*日的王八蛋就他媽……就他媽別想有一天好日子……”

    這時私下寂靜，這一秒停格，恍然間一只藍(lán)鳳蝶從畫面遠(yuǎn)端飛來，撲扇翅膀，劃過鏡面。

    不見了——

    蝴蝶仿佛是她的幻覺。

    畫面再度啟動，她聽見朗昆刺耳的聲音，“cao他*媽的還敢嘴硬！”他被徹底激怒，抬腳踹過去，陳繼川便從土坡上滾下來，搖搖晃晃、破破爛爛，仿佛被撕得粉碎的人偶。

    靜了，這世界。

    視頻結(jié)束，老鄭的辦公室成為一個不透風(fēng)的悶罐。

    余喬的心一陣空過一陣。

    哭也哭不出來，她什么也做不了。

    生活把她的愛情摘得干干凈凈，一點念想都沒留下。

    老鄭的聲音傳過來，似乎隔著山，那么遠(yuǎn)，那么縹緲，“小川他……到死也沒低頭。”

    余喬起身，茫然地看著老鄭，“他……怎么樣了？在醫(yī)院吧，市醫(yī)院嗎？我去看他，我打個車去……”

    老鄭轉(zhuǎn)過頭，不忍看，“余喬，人沒了?！?/br>
    她聽不懂，愚蠢地追問：“什么意思？”

    老鄭說：“找到的時候，身上都已經(jīng)爛了，沒辦法，一點辦法也沒有。”

    個個都說沒辦法。

    一點辦法也沒有。

    能怎么辦？

    都是命嗎？

    余喬退后一步，扶住桌角，撐住最后一口氣，“他的……遺體呢？”

    老鄭說：“已經(jīng)火化，交給他家里人?！?/br>
    “我能不能再見見他？”

    老鄭沒答應(yīng)，“出于安全考慮，小川的個人信息不能對外公開?！?/br>
    “特別是我，余文初的女兒，是不是？”

    老鄭紅著眼，“余喬，他對得起你了?！?/br>
    “是，他對得起我了?！彼裏o助地、機械地重復(fù)。

    那她該怎么辦呢？

    余下的人生，她該怎么辦？

    他答應(yīng)過的，他答應(yīng)過再也不讓她一個人。

    騙子，徹頭徹尾的騙子。

    離開時天還是那么陰，云厚得能擰出水。

    小曼已經(jīng)在辦事大廳里等，迎上去第一句話還是，“你還好吧？”

    余喬握住她的手，有些話不必說明。

    正要走，一回頭發(fā)覺老鄭從遠(yuǎn)處追上來，“忘了說，肖紅的批捕也下來了，她收養(yǎng)的孩子被暫時送到福利院，你看……”

    小曼對警察似乎存在天生的敵意，立刻說：“怎么樣，還要她替二奶養(yǎng)兒子??？”

    老鄭有些為難，“按道理是該這么弄，辦過法定手續(xù)的收養(yǎng)和親生的也沒區(qū)別，他爸媽都進去了，你就是唯一的直系親屬?！?/br>
    余喬語氣淡淡，“我抽空去看看，今天麻煩你了鄭警官?！?/br>
    老鄭還是嘆氣，“看開點，他選了這條路，就沒想過后悔?！?/br>
    要走，余喬卻忽然問：“你們的新聞通稿里有他嗎？”

    老鄭僵著臉說：“沒有，只寫了周曉西因公殉職?！?/br>
    余喬垂下眼，“知道了?！?/br>
    辦事大廳外人來人往，大多數(shù)人與警察接觸，也不過是□□、補證、領(lǐng)簽，令這份工看起來平平常常、乏善可陳。

    小曼牽著余喬往外走，邊走邊說：“余叔叔精神還好，他說他已經(jīng)有安排，不用我們插手。”她的話還沒說盡，余文初精神抖擻，似乎認(rèn)為再花錢活動活動，一定能逃得過死刑判決。

    余喬的反應(yīng)近乎淡漠，“這邊一直有律師幫他忙，可能另外還有戶頭吧，我也不清楚，他不用幫忙，那就不管吧，我們明天回去?！?/br>
    “還去福利院嗎？”

    “小曼。”余喬眼底通紅，卻沒有一滴眼淚，“我特別恨他，特別特別恨他。”

    “你說誰？”

    “我爸?！彼煅剩а?，恨到了極點。

    恨得用完了最后一點氣力。

    當(dāng)晚，余喬睡在景城酒店。

    她和小曼，一個坐床頭，一個坐床尾，各自抽煙。

    小曼忽然說：“還記不記得高一的時候，我?guī)愕谝淮纬闊?，把你都嗆哭了，還傻兮兮地問我，小曼，這個有什么好抽的，怎么你們都喜歡？”

    她把煙掐了，伸長腳尖碰了碰余喬的膝蓋，“你那個時候真可愛?！?/br>
    余喬說：“我只記得我們自習(xí)課逃去小賣部買冰淇淋，一個可愛多兩塊五，吃得很心痛?！?/br>
    “現(xiàn)在都漲到五塊了?！毙÷虝旱匦α诵φf，“余喬，都會好的，別折磨自己?！?/br>
    余喬看著香煙燃燒的火星，木然道：“不會好了，再也不會好了?！?/br>
    小曼心里壓著一塊大石，她嘆了又嘆，最終不發(fā)一語。

    余喬說：“他成了英雄，一個沒人知道的英雄。”

    “余喬……”

    “我再也不會像喜歡他一樣去喜歡另一個人了?！彼P著腿，盯著窗外冷寂的夜空，“我老了……”

    她看見玻璃窗的倒影里出現(xiàn)一個滿臉皺紋的自己，她頭發(fā)花白，身體枯瘦，像小鎮(zhèn)上撿垃圾的老太婆。

    她老了，她的青春已經(jīng)隨他而去。

    小曼擁抱她，“你不要怕，我會陪著你，我們一起吃飯逛街買東西，還和以前一樣，一切都會好起來?！?/br>
    余喬轉(zhuǎn)過臉看著她，雙眼沒有焦距，她疑惑地問：“會嗎？”

    “會的?！毙÷鼒远ǖ攸c頭，“一定會的！”

    不會再有以后了。

    余喬心里清清楚楚。

    ☆、第26章 緬懷

    第二十六章緬懷

    第二天太陽高照，又是踏青春游的好日子。

    余喬沒走成，她記得老鄭的話，和小曼一起去了趟利院。

    當(dāng)天值班的阿姨姓王，將她與小曼帶到休息室，再領(lǐng)余家寶過來。

    等人的空檔，小曼忍不住抱怨，“你管他干什么？又不是你親弟弟，干嘛給自己找麻煩。”

    余喬精神不好，眼下泛青，早上連喝兩杯咖啡也不見好。她垂眼盯著冷杉樹投在窗下的影，小聲說：“我做一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小曼不認(rèn)同，“我覺得你是在給自己找罪受?！?/br>
    余喬低下頭，不置可否。

    十分鐘后，王把余家寶帶進休息室，她對余家寶說：“現(xiàn)在好了，你家里人來了，可以回家嘍。”

    余喬卻說：“我不是來領(lǐng)他的。”

    王驚訝，“什么？”

    余家寶看著余喬，他是個過于早熟的孩子，眼睛里已經(jīng)找得到怨恨。

    但他不出聲，也不哭，只直直看著余喬。

    余喬的話很冷，“我和你之間并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不可能接你一起生活。但不過……”她緩了緩，接下來說，“我可以定期寄錢過來，將來也可以自助你讀書，但是僅止于此了，你聽懂了嗎？”

    余家寶低下頭，王卻急了，“你們不能這么干啊，你們這么干是違法的知不知道？這么小的小孩子你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

    “違法？”余喬沒放在心上，輕描淡寫地說，“你可以申請市民政局或居委會去鵬城告我，我隨時做好應(yīng)訴準(zhǔn)備?！彼贸龊炞止P和便條紙，把地址和聯(lián)系電話寫下來，“和你們領(lǐng)導(dǎo)商量好了再打電話給我，他有大事，也可以聯(lián)系我，我盡量幫忙?！?/br>
    她拿上手包，正要走。

    余家寶突然拽住她衣袖，抬起頭，雙眼通紅，“我爸呢？”

    余喬把手抽回來，告訴他，“去外地治病了?！?/br>
    “我媽呢？”

    “陪他一起?！?/br>
    “我想給我媽打個電話?！彼季S清晰，不吵不鬧。

    余喬卻沒心思圓謊，“小曼，走吧?！?/br>
    小曼快步跟上，在福利院長長走道上，小曼不住地回頭，“還在看呢！這孩子的眼神真可怕，像個小日本鬼子?！?/br>
    今天的事到此就算了結(jié)，她們原本打算直接去汽車站，但余喬突然交代司機，“麻煩掉頭，去關(guān)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