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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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方起州抱了床被子和厚睡衣過來,“還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嗎?” 杜醫(yī)生抬頭看了眼方起州,又看了眼沙發(fā)上病人潮紅的臉,脖子上的吻痕。 這有錢人,還真是會玩。 第9章 方起州發(fā)覺醫(yī)生看他的眼神略顯古怪,他把被子放下,杜醫(yī)生立刻站起來背過身,“方先生,您先幫他換衣服吧?!?/br> 這種回避態(tài)度就更稀奇了,像是他和沙發(fā)上的小孩兒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般。 在方起州替小虎換衣服的時候,他也注意到了那枚紅色痕跡,在脖子上,很顯眼一塊兒。方起州再去瞧他的臉龐,嘴唇有點兒腫,他皺起眉。 換妥當后,杜醫(yī)生替小虎打針,注射液一點一點地通過針頭進入血管,杜醫(yī)生把棉簽摁在針眼處,囑咐道,“這么按一會兒,過會兒應該就能退燒了?!?/br> 方起州看著收拾東西的醫(yī)生,猶豫了一下,還是出聲問道,“醫(yī)生,他脖子上的痕跡你看到了嗎?” “……我什么都沒看到?!?/br> 杜醫(yī)生揣著明白裝著糊涂,心說這有錢人都什么毛病??煞狡鹬葸€執(zhí)意要他看,“我發(fā)現(xiàn)這孩子的時候,他不知道在外面呆了多久了,我以為是離家出走,可……”脖子上的痕跡似乎說明了沒那么簡單。 “???”杜醫(yī)生立刻覺察出自己是想岔了,他臉色凝重,“您認識病人嗎?” “不算認識,見過。” “那這吻痕是……”杜醫(yī)生沒繼續(xù)說了,他嚴肅道,“方先生,我建議您報警處理,這可能是侵犯事件?!?/br> 方起州點頭,“等他退燒了吧?!?/br> 杜醫(yī)生走后,方起州按照醫(yī)囑用棉簽濡濕他干燥的嘴唇,睡夢中的小孩兒像是做噩夢了一般,神色不寧,可方起州也沒什么辦法,沙發(fā)窄,怕他掉下去,方起州用兩個單人沙發(fā)堵上后,這才回了臥室。 方起州沒有關客廳燈,也怕這小孩兒半夜醒來,房門也沒關,但早晨,他還是和太陽一塊兒清醒了。 方起州下了樓,小孩兒退燒了,昨晚上方起州怕他蹬被子,就把被子裹得和蠶蛹似得,導致他現(xiàn)在臉蛋還是紅撲撲的,但已經(jīng)不燙了,方起州沒由來地松了口氣。記起昨天醫(yī)生說空氣流通很重要,于是他又走到窗邊拉開窗戶通風,外頭還是蒙蒙亮,日光是很淺的紅色,還未升上來,方起州靠著窗站了會兒。 聽到沙發(fā)上那小孩兒有了動靜,似乎被拉窗簾的舉措給鬧醒了。 方起州回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仍是在睡,發(fā)梢是濕潤的,貼著額頭,長相便是討喜的乖巧,睫毛又長又黑,所以睜開眼時眼睛顯得很大。方起州猜他年紀還小,又想起衛(wèi)斯理說他看著倒不像,可這臉頰上rou嘟嘟的嬰兒肥,還真不像大人。 驀地瞥見神偷奶爸的睡衣掉地上了,方起州彎腰撿起來,卻聽見什么東西掉地上了,他認真一看,居然是兩顆水果糖。 方起州不禁有些好笑,連睡衣里都揣著糖,到底是有多喜歡糖?上次……他記得上次這小孩兒給的幾顆糖,他在辦公室坐著的時候吃了,還有上次的玉墜,昨天替小孩兒換衣服時并沒有看到什么玉墜,他不免又多想了些。 方起州照著網(wǎng)上的食譜用冰箱里不多的食材煮了瘦rou粥,他下廚的次數(shù)乏善可陳,幾乎每天早上都是一杯咖啡解決,衛(wèi)斯理來接他的時候會替他帶早餐,所以方起州這還是第一次使用這個廚房,手忙腳亂地差點炸了鍋,rou切得粗細不一,很是難看。 鍋里慢火熬著粥,姜和小米的氣息從蒸汽里冒了些出來,聞著還不賴。做完這一切,方起州回了房間,接到了舅舅的視頻通話。 孫明堂那邊看起來很熱鬧,是正準備過年的氣息,“我就知道你這小子起來了,病好點沒有?” “我沒生病?!蓖甑拇汗?jié)方起州都是和外公一家過的,后來外公沒了,外婆也緊跟著去了,他就只剩下了一個舅舅。 孫明堂搖著頭,顯然是不信的,“你就愛逞強,以為我不知道嗎?這兩天我忙不開,我會回去看你過得怎么樣的……小州,你和那家人相處的怎么樣?” 方起州簡潔地回道:“還好?!?/br> “你生病也不照料你是還好?”孫明堂嘖了一聲,電話里聽起來氛圍很吵,就在這種吵鬧里,他半開玩笑似得說,“要我說,你就該在我身邊盡孝,你那爹有的是兒女,還沒我對你好。” 方起州軟和了表情,“您已經(jīng)有盧卡斯了。” 孫明堂早年生的一個孩子,被綁架后撕票了,要是活著得和方起州一樣大了。孫明堂過了好些年才走出陰影,盧卡斯現(xiàn)在是他唯一的孩子了,年僅八歲,無法無天的不行,可孫明堂無論他怎么樣,還是疼他。 “表哥!”可能是發(fā)現(xiàn)了爸爸在和誰通話,盧卡斯在鏡頭里湊足了一張臉,跟他說,“新年好。” 方起州笑了笑,“新年好。” 盧卡斯是個小混血,從小挺粘方起州的,可以說是唯一不怕他的小孩兒了。 孫明堂又跟他聊了好一會兒,最后說:“忙完這一陣,我就帶著盧卡斯回國看你?!?/br> 方起州拒絕道:“還是別了,不安全?!?/br> 由于職業(yè)特性,舅舅仇家很多,或者應該是說整個孫家背負的仇債,這也使得方起州從小便活在危險中。他不能去學校,只能聽家教上課,后來大了些,孫明堂教他格斗,用槍,反偵查,直到能保證自身安全了,方起州才被允許去社交,去讀書。即便如此,暗地里始終跟著幾個保鏢在。 可以說他冰冷性格的造成,不僅僅是父母的原因,還有各種不可避免的外因。 盧卡斯現(xiàn)在也一樣,沒有同齡人一起玩,家里的傭人警衛(wèi),都不被允許跟他說話,可這小孩兒居然還挺活潑,這點和他不同,他只希望希望盧卡斯長大后也不要和他一樣。 “你擔心什么,該料理的,我都料理完了,沒人會那么不長眼的?!?/br> “再說,我不回來替你立威,你那些姨娘動些上不了臺面的歪腦筋怎么辦?”孫明堂聲音有些冷下來了,“小州,舅舅答應過你mama,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傷害的?!?/br> 聽到此,方起州知道再怎么拒絕也是沒用的了,只能應下來。 在魏蓓蓓等人心里,孫明媚娘家似乎是挺厲害的,但到底厲害到什么程度,他們是不清楚的,若是稍微知道一點,也不會這么傻到動歪腦筋了。三姨娘徐菁倒是知道點兒,所以她從來不和孫明媚爭,哪怕是個死人了,她也不爭,就是這等聰明態(tài)度,才讓她活得瀟灑滋潤,讓方義博對她不賴。 通完電話,方起州下樓照看粥的狀態(tài),已經(jīng)熬爛了,他用勺子試了一下,除了rou切得太大,別的都還行。方起州放下勺子,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沙發(fā)上那小孩兒坐了起來,在看他。 “醒了,好點沒?”方起州接了杯熱水,朝他走過去,“還記得我嗎?” 小虎捧著水杯沒喝,沉默地點了點頭,他還記得昨晚上哥哥對他做的事,跑出去后,外面太冷了,冷得他記不太清發(fā)生了什么。 方起州抬了抬水杯,示意他喝水,“昨晚上我在路上發(fā)現(xiàn)了你……你發(fā)燒了,得多喝水知道嗎?” 小虎沉默了一會兒,這才聽話地喝了口水,然后叫他,“叔叔?!?/br> 方起州說:“先起來吧,還是再睡會兒?我煮了粥,衛(wèi)生間有新毛巾和新牙刷,你洗漱完過來吃?!?/br> 小虎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他看,方起州又說了句,“起來嗎?”小虎這才遲鈍地掀開被子,他踩在地板上,很暖和,可是腳掌很疼,復而跌坐回沙發(fā)上。 “怎么搞的,”方起州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腳,布滿紅斑,還有些腫起來的小塊,皮膚表面有一些潰爛和破皮,看起來很嚴重。方起州蹲下身,想起昨天這小孩兒沒穿鞋在雪地里走的事情。 “坐著別動?!狈狡鹬菡伊艘蝗?,終于在書房抽屜里找到了杜醫(yī)生的電話。杜醫(yī)生讓他去藥店買些凍瘡藥回來凃,并且不要下床走動,方起州連連應好,他覺得自己似乎是把這小孩兒當成盧卡斯來對待了。真奇怪,明明一個八歲一個已經(jīng)快是個大人了,在他心里面居然是差不多的。 第10章 網(wǎng)上說凍瘡到春天便會自愈,冬天則會復發(fā),方起州沒長過,但那看起來似乎很難受的模樣。所以他很快便買了凍瘡膏回來,按照醫(yī)囑打了盆四十度的溫水給他泡腳。 方起州給他穿的褲子長太多了,以致于不得不挽起很多層來,沉甸甸地往下墜著,看起來著實像個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兒。 他把粥端給小虎,“吃完涂藥,再說別的。” 小虎挺認真地說了句謝謝。 方起州知道他愛吃糖,于是往粥里添了幾大勺白糖,他自己吃了一口,覺得rou熬得像cao場烤焦的地皮,還甜得膩人,但是看這孩子吃得挺開心。動作特別像只小倉鼠,埋著腦袋一啄一啄地,腮幫子鼓得圓圓得。之所以有這種印象——是因為盧卡斯之前養(yǎng)過一只倉鼠,但是跑了,后來就換成了只大型阿拉斯加,在他自己小時候,也曾由于無人陪伴而養(yǎng)過寵物,后來祖父要他親手’槍斃掉,他沒能照做,就被關了一周的地下室。 一周后出來,管家?guī)チ撕笤?,那只牧羊犬就埋在樹底下?/br> 祖父跟他說,不要對人施舍過多的關心,因為關系再親密的人也會背叛。 這算是他們家的家族傳統(tǒng),因為舅舅那天來安慰他時,就對他說自己小時候也曾被父親要求親手殺死陪伴了他五年的寵物。 他問舅舅你下去手了嗎,孫明堂說槍里沒有子彈。 那時還很小的方起州在原地怔了許久,他心想是不是他的狗還沒有死?舅舅一句話打破他的希望,“尸體都涼了,都是因為你不開槍才會這樣。” 所以方起州在他祖父心里,是個不合格的子孫,滿分一百的話,那他只能得零分。沒有一點血性,而且太容易發(fā)散慈悲心,也正因為此,他才能學自己想學的專業(yè),做自己想做的事。 小虎消滅食物的速度挺快,大概是餓了,竟也沒覺得方起州糟糕的手藝和鐘龍的大廚手藝有多大區(qū)別。方起州遞給他一張紙,又瞟了眼他脖子上的痕跡,覺得怎么看怎么礙眼,這小孩兒挺懂禮貌的,就是著實傻,正常人誰會大冬天不穿鞋跑出來的?也沒準……是遇到了什么顧不了的事。 方起州把水倒了,問他腳還疼嗎。小虎搖頭說,“癢。” 杜醫(yī)生在電話里提過,凍瘡這種東西,冷了疼熱了癢,所以要特別注意。方起州把投影幕降下來,問小虎,“要看電視嗎?”他的客廳沒有裝電視,投影是為了偶爾眼睛累了看文件用的。 投其所好,這算是一種生意場上的談判手段,像他這么大年紀小孩兒不都愛看電視么,這孩子應該也不例外。但如今方起州不是要和小虎談判,是為了降低他的防心,套出他遭遇了什么。 方起州在客戶端里篩選動畫片,但他沒什么童年,自然也不會看動畫。他看著小虎,“語音控制的,你說說你想看什么?” 小虎沒說話。 “說就行了,別害怕?!?/br> 小虎想了想,聲音發(fā)怯,“……小鬼當家?!?/br> 剛說完,旁邊的音響就出聲道:正在搜索,小鬼當家。而投影屏幕上也出現(xiàn)了緩沖的畫面,接著進入正片,小虎不由自主驚嘆地啊了一聲,方起州笑了一下,把藥膏拆開擠在棉簽上遞給他,“自己涂藥能行嗎?” 小虎乖巧地點頭,猶豫了一下,又說了句“謝謝叔叔”。 方起州噎了一下,覺得這個稱呼恐怕是難以糾正過來了,問他:“你多大了?” “十九,”小虎說,“馬上,二十了?!?/br> 那方起州覺得自己只大這孩子十歲卻攤上叔叔這么個稱呼真是冤,他家小表弟才八歲呢,這會兒就有個二十歲的男孩子管自己叫叔叔了。方起州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你叫什么?” “……鐘虎?!彼a充,“老虎的,那個虎?!钡潜砬橐稽c兒也不夠兇猛,反倒像只小奶貓。 方起州點點頭,腦子里想到了那個玉墜,“我叫方起州?!毙『阂矊W著他的樣子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記下了。方起州又忍不住有些想笑,他沒再說話,看著小孩兒把腳伸出沙發(fā),手也伸得老長去涂藥,像是生怕不小心弄到家具上一般,那小孩兒涂藥的時候表情極為豐富,癢得時候縮脖子,連著耳朵也會動,疼得時候就是呲牙,還不時抬頭去看動畫片,不肯放過一分一秒。 他突然記起,方家的私人醫(yī)生是位厲害的老中醫(yī),在整個中醫(yī)界都挺有名的,方起州打算這幾日去問問看有沒有治凍瘡的獨門特效藥,但首先,還是得搞清楚一件事,“昨晚上你那樣跑出來,是遇到什么了嗎?” 方起州看到那小孩兒猛地擠了一大截藥膏出來,像細長的白色蟲子。 “你說出來,我可以幫你?!?/br> 小虎沉默地搖頭。 方起州也跟著沉默了會兒,突然問他,“要喝熱巧克力嗎?” 方起州煮這個還算拿手,因為盧卡斯很喜歡吃,加上做法簡單,他看一遍就會了。 小虎點頭,又禮貌地和他說謝謝。方起州發(fā)現(xiàn)這小孩兒還真是“謝謝”二字不離嘴,他們說這幾句話的功夫,就比他這些日子聽來的謝謝都多了。小虎也同樣,他和方起州說得這幾句話,就比和相處一年多的饅頭哥還要多了。方起州不知道的是,其實小虎不愛搭理人,很多時候他會露出“沒聽懂”的表情,久而久之,就沒人愿意再多和他說話了,心里會認定這是個沒趣的小傻子,說話也不理,逗弄也不理,也只有對著鐘龍稍微好些。 而昨晚上發(fā)生的事卻讓小虎很害怕,哥哥對他做的事意味著什么?小虎沒有清晰的意識,但他似乎有股很強烈的不好的念頭,他很抗拒,非常抗拒。 這時候的他應當是抗拒著所有人的,但小虎其實對人的好壞都看得很明白,也很簡單,對他好的,就是好人,不好的,就是壞人,哪怕只不好過一次,他也會一直記得。 但是出現(xiàn)的人是方起州。 在小虎一邊盯著動畫看,一邊喝熱巧克力的工夫,方起州已經(jīng)飛快地在腦海里想了一遍要怎么做——不能送警局,因為這么一小會兒接觸下來,他發(fā)現(xiàn)這孩子特別敏感,加上發(fā)生的事情對任何人都是難以啟齒的,在警察的盤問下,這孩子可能會留下一輩子的陰影。 他不確定是不是這孩子的家里人做的,所以在小虎喝完第一杯熱巧并且還用一種“還有嗎”的眼神看他的時候問道,“你住這兒附近嗎?” “等下在叔叔這里吃完午飯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小虎皺起眉,臉上是抗拒的神情,可他知道賴在別人家是不好的,但他只能在方起州盯住他的眼神下躲閃道,“……不、回家?!?/br> 他的躲閃似乎是家里有什么讓人驚懼的怪物似得,方起州站了起身,小虎以為他要趕自己走,他雙手捧著杯子,有些坐立不安。方起州拿過他手心的玻璃杯,“鍋里還剩點兒巧克力?!?/br> 小虎茫然地看著他,只是方起州背著他,煮剛才凝固的巧克力的背影。他很想說話,可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