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周君澤去隔壁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嬰兒,回來后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表情都是空白的,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沒有動。 跪著的三個人原樣跪著,房間內(nèi)十分安靜,只能聽到蠟燭燃燒時細(xì)微的嘶嘶聲與薛嘉蘿綿長的呼吸聲。 周君澤忽然側(cè)臉看著桌上茶杯,杯子里的水蕩開一圈圈波紋,許久之后才平靜下來。 “小看你們了。”他說。 周君澤話音剛落,薛清推門進(jìn)來,他面色凝重嚴(yán)肅,看見周君澤在屋子里也是一愣。 “……殿下?” 周君澤靠在椅背上,態(tài)度平和:“你帶了御林軍?” 薛清非常尷尬:“是,臣聽聞女兒在此,又說有不詳人士要帶走她……” “是誰放權(quán)給你的?孫除?” 薛清避而不答,拱手道:“殿下恕罪,微臣并不知是殿下……” 周君澤笑了笑:“也沒算說錯,我來,正是為了帶走薛嘉蘿?!?/br> “這個,自然……” “殿下能否聽奴婢一言?!毖μ驍嗔搜η澹芫凉上バ袔撞?,俯首道:“阿蘿還在月子里,萬不可輕易走動,所以……” “她不能動,你們可以?!?/br> “阿蘿此時正是膽小的時候,身邊離不得熟悉的人,奴婢怕生人嚇壞了她?!?/br> 周君澤臉上的表情緩緩冷了下來:“哦,意思是只有我該走?薛大人,你說呢?” 薛清從聽到薛嘉蘿坐月子開始就眉頭緊皺,他明白薛太太是故意語焉不詳讓他帶兵來的,幾番猶豫之下,他艱難說:“殿下明鑒,賤內(nèi)并無此意。” 周君澤撐著扶手站起來:“去外面說吧,不要擾了她。” 看周君澤走出了門,薛清過來扶著薛太太站起來,低聲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剩下的有我?!?/br> 薛嘉琦在后面道:“是兒子錯,由我一人……” 薛清頭也不回:“閉嘴!” 他們四人剛一出門就被周君澤的侍衛(wèi)圍了起來,侍衛(wèi)個個手執(zhí)火把,院中火光大盛,周君澤的臉在閃動的火光下一明一暗:“現(xiàn)在你們愿意走了嗎?” “殿下恕罪……” 一陣腳步聲,更多的御林軍把院子圍了個水泄不通,與周君澤的侍衛(wèi)形成對峙之勢。 周君澤一挑眉:“看你今日如此硬氣,不難想象我不在的時候薛大人的靠山孫除是個什么樣子,他終于如愿以償了?!?/br> “微臣所作所為與老師沒有關(guān)系,微臣只是想留愛女在身邊多住幾日而已。”薛清額頭隱隱冒著汗珠,他極力平復(fù)著內(nèi)心的猶豫與慌張。 他的確有借著孫除威名的意思,他不知周君澤會如何反擊,也不知孫除會不會因他狐假虎威而厭棄他。但今晚他無路可退,如果讓周君澤帶走了阿蘿,他的家真的就四分五裂了。 周君澤看著薛清一副豁出去的模樣,忽然笑了。 他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但奇異的是他內(nèi)心并不憤怒。 他內(nèi)心缺失那一部分已經(jīng)找到了,只等他親自去拿回來,放回原來的位置,他是踏實有依靠的,“有意思?!彼ь^看了一眼天,“都快天明了……把張管事叫來,天亮后我從這里直接入宮?!?/br> 薛清肩膀一松差點(diǎn)跪下,他狂跳不已的心臟放回了原處,他知道,是熙王讓步了。 對于周君澤來說,今夜又是一個徹夜沒有閉眼的晚上,但他神采奕奕,洗漱過后一直在院中來回散步,等薛嘉蘿醒來。 雀躍,緊張,還有他不愿意承認(rèn)的心慌,這些感覺對他而言實在新鮮,他心亂如麻無從分辨心慌是從何而來,只能一股腦地死死壓住。 主屋隔壁傳來嬰兒的哭聲,周君澤分神往那邊看了一眼,正要過去,主屋有動靜了。 薛太太撩起簾子對門外等候的丫鬟輕聲說了兩句,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阿蘿醒了?!?/br> 周君澤在原地停了很久才邁開了步子。 屋子捂得嚴(yán)實,薛嘉蘿靠在薛太太身上喝粥。她胖了不少,兩頰rou乎乎的,只剩尖尖下巴,頭發(fā)隨便束起來,腦袋上頂著莫名其妙的帽子。 薛嘉蘿現(xiàn)在是美是丑他已經(jīng)沒辦法分辨,鮮活的人終于出現(xiàn)在他眼前,過去半年里的苦和疼變得無足輕重了。 周君澤往前走了幾步,薛嘉蘿聽見腳步看了他一眼,隨即又無動于衷收回了注意力。 他忍不住叫她:“薛嘉蘿,是我?!?/br> 薛嘉蘿粥也不喝了,低頭捏著自己的手指玩。 周君澤又走了幾步,低聲說:“看看我吧?!?/br> 薛嘉蘿忽然抱住薛太太,像被逼急了,頭埋在她胸口短促地尖叫,口齒不清地說:“不要……走……” 薛太太一手拿著碗一手拍著薛嘉蘿的后背,慌張地安慰:“別哭別哭,月子里哭要壞眼睛的的……” 周君澤終于知道他的心慌從何而來了。 薛嘉蘿記得他,更記得他對她做過什么。 薛嘉蘿只哭了一會就停了,因為薛太太把小嬰兒抱來了,薛嘉蘿哭,嬰兒放在她身邊也開始哭,薛嘉蘿手足無措只能停了下來。 熙王的兒子到現(xiàn)在也沒有個正式的名字,薛太太只是“小心肝”“小心肝”的叫著,薛嘉蘿有樣學(xué)樣,一邊叫著“心肝”一邊把自己的手往小孩的嘴里塞。 嬰兒噙住她的小拇指吮吸了幾下,忽然又開始哭了。 “心肝餓了是不是?”薛太太把嬰兒抱起來在懷里搖了搖,“我們叫奶娘過來喂奶吧?!?/br> 奶娘當(dāng)著薛嘉蘿面解開了衣服,嬰兒自發(fā)找對了地方開始進(jìn)食了,薛太太在一邊看著笑容滿面。 薛嘉蘿看呆了,張著嘴瞪圓了眼睛。 奶娘喂完,薛嘉蘿伸長胳膊要抱他,薛太太并不認(rèn)為她能抱得動小孩,也不怎么讓薛嘉蘿跟嬰兒接觸,怕她下手沒有輕重。 薛太太給嬰兒輕輕擦拭了嘴角,“喝完奶該睡了,明天再抱來給你玩,好不好?” 薛嘉蘿眼巴巴看著嬰兒被抱走了,頗為不開心,但薛太太只用嬰兒的虎頭鞋哄了她就讓她立即開心起來,把鞋子往自己腳趾上穿,一邊穿一邊笑。 周君澤剛到門外就聽見了她的聲音,他明白現(xiàn)在就是讓他帶走薛嘉蘿他也做不到了,他不想看薛嘉蘿整日擔(dān)驚受怕的樣子,他想讓她自己愿意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來了很多新讀者,對我的更新頻率不是很適應(yīng),說兩句。 我更新基本在十一點(diǎn)以后,要是晚上回家晚了,還會到十二點(diǎn)以后,曾經(jīng)有幾天一兩點(diǎn)左右更新的,更新時間就是這樣。 碼字是我的愛好,不是任務(wù),我碼字非常慢,卡文的時候很痛苦,日更對我來說真的非常有壓力,基本做不到。 希望大家和和氣氣的。 ☆、霖哥兒 天非常熱了, 院子里的知了嘶聲力竭,張管事派人用竹竿將樹上的知了一只只粘下來, 怕擾了薛嘉蘿與小殿下午休。 院子里沒了知了聲,靜悄悄的, 周君澤站在主屋窗外看了一會,剛才還左右翻騰,不高興嘟囔的薛嘉蘿已經(jīng)沉沉睡了。 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隔壁的屋子里, 坐在小床旁邊一邊扇扇子一邊打盹的奶娘驚醒了,他揮了揮手示意她出去。 他坐在奶娘剛才的位置上,低頭看了許久。 不愧是從薛嘉蘿肚子里出來的, 才剛滿十天而已, 嬰兒臉蛋潔凈,睫毛極長, 眼睫毛茸茸的,頭發(fā)烏黑明亮,微微卷著,讓人難以相信他是個沒有足月出生的嬰兒。 周君澤試探著伸出手, 用指腹輕輕摸了摸小孩的頭發(fā),小孩睡夢中感覺到了, 小嘴動了幾下, 好像在夢里喝奶。 他皮膚脆弱的幾乎透明,小手握成拳頭放在兩側(cè),肚皮朝上,是如此的毫無防備、信賴這個世間的一切。 那個黑暗、狂躁、絕望的一夜, 竟然結(jié)出了最純潔的果,多么不可思議。 周君澤起身出門,問站在門口的管事:“是不是該取個名字?” 張管事說:“是,奴才記得是乳名與大名都要取的?!?/br> 周君澤不記得自己有過乳名,略微沉思后說:“這一輩從‘燁’字,就叫……周燁霖……” 說完他掩飾性地咳嗽了一下,不太自在地問:“怎么樣?” 張管事能說什么,當(dāng)然說:“殿下英明,是個好名字?!?/br> 周君澤滿意了,嘴角悄悄翹起來一些:“當(dāng)然是個好名字?!?/br> 出生十天,小殿下終于有了自己了名字。 下午薛太太也知道了周燁霖的大名,再抱著嬰兒時便不再叫“心肝”了,而是叫“我們霖哥兒”,只有薛嘉蘿還在鍥而不舍地叫心肝。 她身體一天天恢復(fù),現(xiàn)在對周燁霖的興趣比對吃飯的興趣更大,尤其是奶娘喂奶時,不論看多少次表情都十分驚奇,只差拍手叫好了。 小孩被放在她身邊時,她總想趁別人不注意偷偷捏一捏周燁霖的腳丫和小手,外祖母在一旁沒留意這邊動靜,周燁霖被她煩的睡不好,小嘴一咧哇哇大哭。 薛嘉蘿嚇了一跳,連忙閉著眼睛裝睡。 薛太太很快過來,她還不知道薛嘉蘿學(xué)會裝睡了,以為霖哥兒該換尿布了,用小被子把孩子包好,抱走了。 薛嘉蘿眼睛睜開一條縫,發(fā)現(xiàn)心肝不在了,不高興地撅起了嘴。 酷暑難耐,薛嘉蘿不能吹風(fēng),嬰兒又是個火爐子不能捂,所以薛太太連著好幾天都沒把周燁霖抱給薛嘉蘿玩。 薛嘉蘿天天盼天天失望,但她又說不清楚,剛嘟囔了兩句就被薛太太轉(zhuǎn)移了注意力。 一天午睡后她突然醒來,冥冥中有種力量催促她下床,去找一找心肝。 她就要出月子了,身子輕便了不少,但她還以為自己是那個肚子鼓鼓時的體重,下床也不敢跟以前一樣輕松往下跳,而是屁股坐在床沿上,一只腳伸下去挨著地后另一只腳再接著踩在地上。 薛太太趁著她午睡回薛府處理家事,丫鬟睡在外間的榻上一無所知。四周安安靜靜的,薛嘉蘿沒有穿鞋,沒發(fā)出任何聲響就出了門。 小孩子的哭聲將她引到了隔壁,門關(guān)著,窗子開著,哭聲從窗子傳出來,她雙手撐在窗沿上費(fèi)力地朝里面看。 她的心肝哭得厲害,臉都漲紅了,奶娘抱著他四處走動怎么也哄不好,急的一頭汗。 怎么哭了呀,她想。 她半個身子都探進(jìn)去,想看個仔細(xì)。 突然有個聲音問:“想進(jìn)去嗎?” 薛嘉蘿一回頭,是周君澤,他沒有冒然靠近,而是站在臺階下,又問了一遍:“想進(jìn)去看他嗎?” 薛嘉蘿立即扭過頭,好像這樣做這個人就不存在了一樣。 周君澤等了一會,上了臺階打開門,又往后退了幾步:“進(jìn)去吧。” 看薛嘉蘿不動,他補(bǔ)充說:“我不會進(jìn)去,你看?!?/br> 薛嘉蘿偷摸回頭一看,周君澤已經(jīng)下了臺階,站在了大太陽下。 兩人這樣僵持了一會,薛嘉蘿保持著面朝墻的姿勢,橫著走進(jìn)了屋子里。 周君澤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看著薛嘉蘿進(jìn)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