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他為什么哭?” 奶娘回頭一看是孩子的生母,她只隱約知道這是個大戶人家,但不知道究竟大到什么地步,小孩哭了很久了,她心里發(fā)慌。 “這……奴婢也不清楚,好好的,正睡著呢突然就哭了……”奶娘解釋說,“喂奶不喝,被褥也干凈的,是不是該請個大夫來瞧瞧?” 薛嘉蘿哪里知道這些,她聽不懂的一律裝作沒聽見,湊在奶娘身邊跟看稀奇玩意一樣看著她兒子。 “您是要抱嗎?” 薛嘉蘿一愣,然后連連點頭:“要的?!?/br> 奶娘托著霖哥兒的腦袋小心把他放進(jìn)薛嘉蘿的懷里,把薛嘉蘿的手放在合適的位置上,說:“您可以抱著他轉(zhuǎn)幾圈,哄一哄他,說不定小少爺是想念夫人了?!?/br> 小孩軟綿綿的仿佛沒有骨頭,抱在懷里還是有點分量的,小手小腳不斷掙扎舞動,但薛嘉蘿抱得很穩(wěn)。 她低著頭,有些憂愁地問:“你為什么哭?能不能不哭了?” 霖哥兒哭累了,聲音不再鏗鏘有力,變成了受了天大委屈般的哼哼唧唧。 奶娘驚喜道:“小少爺果然是想母親了!” 薛嘉蘿隱約聽明白小孩不哭是因為她的功勞,忍不住笑了,但一看懷里小孩該流的眼淚還在流,又覺得自己一個人笑很不好意思,她悄悄說:“我不笑了,你也別哭,好不好?” 霖哥兒小小的臉蛋貼在她胸前,眼睛睜開一條縫,黑亮的眼睛看著抱著他的人,鼻子一抽一抽的。 薛太太匆匆進(jìn)來,看見周君澤站在臺階下一愣:“給殿下請安。” 周君澤沒有要解釋自己為什么要站在太陽下,只說:“嗯,進(jìn)去吧,阿蘿在里面。” 薛太太的確聽見小孩微弱的抽泣聲,顧不得許多,連忙進(jìn)門了。 她看見薛嘉蘿抱著霖哥兒四處走動出了一身冷汗;“別動!” 薛嘉蘿被她嚇了一跳,正巧懷里的霖哥兒腿踢了一下,差點脫了手。 薛太太呼吸都停了,直到把孩子接過來抱在自己懷里才狠狠松了一口氣,轉(zhuǎn)頭訓(xùn)斥奶娘:“怎么跟你說的!孩子都抱不好嗎?!” 奶娘怯怯不敢應(yīng)聲,薛太太又揚聲道:“白竹!” 在薛嘉蘿屋子外間午睡的丫鬟被人叫醒,一臉惺忪過來,看見薛嘉蘿沒穿鞋站在這里,立刻跪下了:“奴婢錯了,太太饒命!” “我不在,你們都是這樣干活的?要你們有什么用!” 薛嘉蘿呆呆站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為什么不讓她抱,為什么生氣,為什么又有人哭了。 薛嘉蘿直到晚上都惶惶不安,非常沉默,情緒也很低落,薛太太以為是不許她出門讓她不高興了,又用孩子的玩具來哄她。 薛嘉蘿看著床上擺的玩意兒一個都沒有拿起來,薛太太摸著她頭發(fā),從自己脖子上取下玉墜給她看。 “你還記得嗎,你以前跟我一起睡,總要摸著它才能睡著的。阿娘帶了十七年了,現(xiàn)在給你好不好?”薛太太把小狗模樣的玉墜系在薛嘉蘿脖子上,“是你出生那年,阿娘在廟里求來的,阿娘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跟你分開就自己戴了,沒想到……”她笑了笑,“以后自己戴著保平安吧?!?/br> 玉墜色澤溫潤,帶著體溫貼在她胸前,薛嘉蘿摸了摸,抬頭看她。 “高興了嗎?快睡吧。” 薛太太走后薛嘉蘿反復(fù)摩挲著玉墜,卻仍然沒有要睡的意思。 不知過了多久,窗子被敲響了。 “是我?!贝白颖煌崎_,外面站著周君澤,他懷里抱著睡熟的霖哥兒,“還想抱抱他嗎?” 薛嘉蘿坐起來,咬著手指非常猶豫,周君澤把小被子掀起來一些給她看:“看,他眼睛閉著,沒有哭。” 不知道哪一個字吸引了薛嘉蘿,她掀起被子下了床,先是在離周君澤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觀望了一陣,周君澤把霖哥兒往出一遞:“睡著了,我們說話小點聲。” 薛嘉蘿立即靠近窗邊把霖哥兒抱住了。 周君澤的手指拂過她的手背,在虛無中輕輕握住。 作者有話要說: 沒想到能寫到這個時候 ☆、滿月(一) 周君澤并不會抱小孩, 只抱了剛才一會就胳膊發(fā)僵。孩子被薛嘉蘿接過去后他一下放松了,胳膊悄悄背在身后活動了一下。 霖哥兒妥帖地依偎在薛嘉蘿懷里, 秀氣的小嘴抿得緊緊的,睡臉安然恬靜。薛嘉蘿看著他不住地笑, 聲音小小的嘀咕著,周君澤一句也聽不清。 薛嘉蘿抱了一會胳膊困了,坐在窗邊塌上, 把霖哥兒換了個方向,繼續(xù)低頭看,似乎能看到天荒地老。 周君澤輕聲問:“我給他起名叫周燁霖, 你覺得好聽嗎?” 薛嘉蘿后背一僵, 似乎才想起窗外還有這么一個人,十分戒備地不肯回頭。 “上水下木, 是我的‘澤’與你的‘蘿’,我覺得是個好名字?!敝芫凉勺灶欁缘卣f,“你覺得他長得像誰?” 薛嘉蘿雖然還心存戒備,但也忍不住低頭看了看霖哥兒的臉。 “你看, 他眼睛和嘴是不是像你?” 薛嘉蘿遲疑道:“……像……我?” 她終于說話了,周君澤聲音更輕柔:“你的孩子, 自然像你?!?/br> “我的?”薛嘉蘿回頭, 緊緊盯著他,想再聽一遍,“我的嗎?” “是你的,屬于你的孩子?!?/br> 薛嘉蘿重復(fù)著:“我的孩子……”她慢慢笑起來, 眼睛彎彎的,月光下有淚水閃動,“我的……” 她混沌的記憶并不是完全的空白,她記得肚子如何一天天鼓起來,自己如何不肯脫衣服怕被人看見,記得行動不便時的艱難,記得被肚子里翻動驚醒的夜晚,更記得痛得快要失去意識時耳邊響起的哭泣聲。 這段時間她一直非常疑惑,明明是她肚子里出來的,為什么不讓她抱,只看一眼就又消失,是不是與她無關(guān)。 現(xiàn)在,她終于肯定了,就算心肝不跟她一起睡,不讓她抱,也是她的心肝。 薛嘉蘿把臉貼在霖哥兒的小臉上,喃喃自語:“我的,不是別人的……” 薛嘉蘿出月子的前幾天,周君澤夜夜等薛太太走后把霖哥兒抱來,開始只在窗外等著,最后幾天甚至能從房門進(jìn)來了。 薛嘉蘿雖然對他不愛說話,眼神躲閃,他稍微逼急了就無視他,但總算是沒有尖叫發(fā)抖那些過激反應(yīng)了。 每當(dāng)周君澤要靠近,她懷里抱著霖哥兒不好躲開,就會很可憐地縮著肩膀,緊緊護(hù)著懷里的霖哥兒。 “別怕,我不動你。”周君澤把小被子的一角包好,“被子都掉了?!闭f完又退回了原處。 如此反復(fù)后,他覺得應(yīng)該是時候了。 霖哥兒滿月那天,薛嘉蘿終于摘了頭上莫名其妙的帽子,進(jìn)浴房徹徹底底洗了一遍,剛洗完就嚷嚷著要找霖哥兒。 薛太太在她身后為她擦干頭發(fā),說:“霖哥兒剛吃完奶睡了,等他醒了再抱給你好不好?” “我很輕很輕?!毖翁}哀求,“不會吵他?!?/br> 薛太太把薛嘉蘿濕發(fā)盤起來,轉(zhuǎn)開話題:“你大哥來了,正等你呢,等不到阿蘿,阿兄會傷心的?!?/br> 薛嘉蘿很失望,但她知道不能讓阿兄傷心,只好悶悶不樂地點點頭。 薛嘉琦在家中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又被薛清關(guān)在薛府里一個月不許出門。霖哥兒滿月了,他也要離京去北方寧州上任,這才被放出來。 他到現(xiàn)在都不認(rèn)為自己當(dāng)初做錯了,錯的是把阿蘿送人的父親,是暴虐荒唐的熙王,是他們打亂了阿蘿的生活,讓她的處境天翻地覆。 薛嘉芫說,讓阿蘿去過自己的生活,有可能嗎? 她那樣的人,過的是好是壞完全依靠身邊人對她是不是真心,如果不是血脈至親,誰會無底線的包容疼愛她一輩子?更不要說他們把阿蘿交給了熙王,那個惡名在外、提起來人人都怕的惡霸。 他昏昏沉沉地騎馬,下馬,從院門口進(jìn)去。 他想不通,一點都想不通,想了一個月還是想不通。 阿姐從霖哥兒的房間里出來,笑著招呼他,問他要不要看一眼外甥,說沒見過長得那么漂亮招人喜歡的嬰兒。 他充耳不聞,埋頭進(jìn)了主屋。 霖哥兒對他來說是熙王的孩子,他不能接受阿蘿那樣柔弱的身體生出惡霸的孩子。他不斷麻痹自己,那個孩子與阿蘿沒有關(guān)系,她什么也不懂,一切都是被迫的。 頭發(fā)還濕著的薛嘉蘿進(jìn)來了,她與前幾個月有著明顯的不同,不單是身體容貌恢復(fù)了,更重要的是她的神情,不再有警惕周圍一切的眼神,她現(xiàn)在看起來放松自信得多了。 難道不是因為離開了熙王才有的變化嗎?母親與阿姐,她們意識不到嗎? 薛嘉琦坐著招了招手,薛嘉蘿抿著嘴依偎過來,薛嘉琦剛握住她的手,卻被她掙脫了,雙手背在身后。 薛嘉琦沒有強求:“不用待在屋子里了,開心嗎?” 薛嘉蘿笑著點頭:“開心?!?/br> “有沒有想吃的糕點?阿兄帶你出去買,想要什么買什么?!?/br> 薛嘉蘿只點了一下頭,接著很快又搖頭:“不出去?!?/br> 薛嘉琦也笑著問:“為什么?” “心肝在呢,不出去?!?/br> “什么心肝?” “心肝就是心肝,我的心肝。”薛嘉蘿得意洋洋,“要看嗎?” 薛嘉蘿將他領(lǐng)到了隔壁屋子,她壓低聲音說:“小聲點哦,他睡了?!?/br> 薛嘉琦明白她在說什么了。 他臉上的笑容無法控制地冷下來,他覺得莫名的背叛。 薛嘉蘿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她應(yīng)該什么都不懂,沒心沒肺,就算生過孩子自己也是孩子。 是誰教的?是誰…… 他胸口劇烈起伏,緊緊攥著拳頭。 “薛嘉蘿?!?/br> 身后有人叫,他跟薛嘉蘿一起回頭。 對了,是他。 自己兒子的滿月,周君澤一定會來,并且打算就在這兩天把薛嘉蘿帶回熙王府。 薛嘉蘿看見他還是有些別扭,頭轉(zhuǎn)向一邊,剛才的笑容也消失了。 薛嘉琦得到些許的安慰,一只手搭在薛嘉蘿肩膀上,將她護(hù)在身后。 “給殿下請安?!?/br> “嗯?!敝芫凉刹簧踉谝?,看著在薛嘉琦身后露著半張臉的薛嘉蘿,“怎么不進(jìn)去?” 薛嘉蘿只愿意跟他說一點關(guān)于霖哥兒的事情,“他睡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