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誰能知道,他看著付俊卓渾身的傷,和嘴唇上為了求生而磨出的傷口時,是怎樣難受到窒息。 其實,學長已經(jīng)很努力,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啊。 他堅持了那么多天,受了這么多折磨,才從邵會領(lǐng)手下活了下來。 現(xiàn)在他倒下了,這次,自己無論如何也會在他身邊,一定要守護他,比他更加堅強。 無論多久,無論結(jié)果,他都等。 每過一個小時,顧舟心中的焦躁就會多一分——一氧化碳中毒,昏迷時間越久,預示著以后后遺癥越嚴重,最嚴重的可能會肢體癱瘓,癡呆等。 害怕嗎? 真的害怕。 無時無刻不在怕,怕那雙漂亮的眼睛不會再睜開,再也聽不到他的聲音,怕就算醒過來,神智也永遠回不到以前的狀態(tài)。 潘煙打過來一筆錢,又發(fā)過來一條短信:不夠再跟我說。 很明顯,是打給付俊卓的醫(yī)藥費,大概,試圖用錢來彌補內(nèi)心的愧疚。 顧舟看著短信,看了半天。 沒有回復。 轉(zhuǎn)眼間,昏迷狀態(tài)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三天,期間做了三次高壓氧,然而付俊卓完全沒有清醒的跡象。 宋文柏找了護工來照顧付俊卓,由于付俊卓的情況不容樂觀,宋文柏也算是破天荒地每天過來看。 每次來,顧舟都守著,宋文柏確定了兩個人的關(guān)系。 他沒去管。 對這個兒子,他一向是放養(yǎng),沒去管過他上什么大學,學什么專業(yè),去哪個國家留學,在哪里工作。所以,倒也真的對他的性向,以后結(jié)婚還是不結(jié)婚,持無所謂的態(tài)度。 何況現(xiàn)在的情況看來,以后是生是死,都還是未知。 生死之前,其余的事,都不想去追究。 宋文柏和顧舟談過一次話:“如果他一直不醒,你打算一直守著他嗎?” 顧舟執(zhí)拗地回答:“他會醒的?!?/br> “小家伙還在上學吧?” “辦了休學,等回去上學的時候,學長一定醒了?!?/br> 年輕人的話,三分鐘熱度,信不得。 山盟海誓,都是騙人的,是人,最后都會選擇最有利于自己的路,更何況他這個兒子現(xiàn)在是這種情況呢?好了另說,好不了呢? 沒有人能忍受得了的。 宋文柏看著躺在病床上的兒子,擰眉嘆息。 —— 就是這樣一份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感情,顧舟卻一直在堅持著。 他每天幫他活動活動手腳,擦擦臉,每天陪著付俊卓說話,跟他講講事情,講講自己找到了球球團長寄養(yǎng)的家庭,講講目前球球團長仍舊在寄養(yǎng),并且和那家的三只傻白甜處得很好,講講等付俊卓什么時候醒了,他們能回家了,就把毛孩子接回來。 學霸在這個時候,深刻地表現(xiàn)出了其仗義的性格,他每天提著飯吧噠吧噠過來看付俊卓和顧舟,順便幫顧舟把換洗的衣服帶回宿舍扔洗衣機,隔一天再帶過來給顧舟,順便催催顧舟多吃點。 這個時候,學霸也知道了顧舟和付俊卓的事情,這家伙每天在微信上強行給顧舟灌雞湯,諸如,“只要活著就有希望”,“明天會更好”之類。 然而,顧舟最重要的人就躺在面前,基本不怎么看微信的。 從付俊卓入院第一天開始,仲春也出現(xiàn)過幾次。 仲春給顧舟帶過好幾次用得著的,每次也不怎么說話,陪著坐一會兒就走,最后一次,他對顧舟道了歉:“查明了,那個帖子是邵會領(lǐng)發(fā)的,我不應(yīng)該在嫉妒之下被帶節(jié)奏,隨口污蔑。” 看過顧舟看付俊卓的樣子,專注得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付俊卓。即使是喜歡著顧舟的仲春,也非常動容。 仲春看著付俊卓:“愿你早日醒過來,顧舟很辛苦的。” 連續(xù)幾天的高壓氧,付俊卓最終在第5天睜眼,在第6天恢復了些神智。 醫(yī)生說,原本他可以在三天之內(nèi)醒過來,只是身體太弱了,愣是又拖了兩三天。 還有什么比死里逃生更令人覺得萬幸的事呢? 盡管在出事之前,兩個人都對對方很是想念。 然而此刻,付俊卓的身體狀況不允許他做出更多的反應(yīng),他只是看著顧舟,隱約意識到這是他一直念著的小太陽,但卻沒力氣說話;顧舟沒出息地憋著眼淚,安撫著付俊卓,讓他不要說話,不要緊張。 等醫(yī)生來查看,付俊卓醒累了,又睡過去之后,顧舟跑到洗手間抱著廁所門哭,哭完出來又是一條好漢。 整個人的天空又重新亮了起來。 又能一直走下去了。 一氧化碳中毒,治療漫長且艱難,如果治療得不得當,很有可能引發(fā)遲發(fā)型腦炎,影響一輩子。而一旦一次治療不當,二次入院治療,那么那時候痊愈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付俊卓的狀態(tài)看上去很不好,顧舟自然是照顧得無微不至,醫(yī)院各種治療手段營養(yǎng)補充也跟得上,付俊卓卻好轉(zhuǎn)得很慢,每天頭昏,頭疼。 第79章 能幸存下來, 已經(jīng)是人生主角光環(huán)的眷顧,后續(xù)治療卻沒有給付俊卓任何仁慈——嘔吐,劇烈頭痛,心跳加速, 不能下床, 間歇性還會肢體抽搐。 洗澡、上廁所,一切都需要由人背著或者抱著。 能說話,卻不能組織較長的句子, 有時候鬧半天也想不出來該說什么, 說不出話來時會著急,但是他也不能著急,一急又會心跳加速、不能呼吸。 身體的難受可以忍受,而言語表達障礙, 則是生生在人的周圍罩上了一層罩子,罩子里面再多的想法, 也無法傳達到罩子外面。付俊卓每次已然走到了他想到的答案面前, 卻一次次被一只無形的手推開, 跌回原處。 一個月。 他清醒的時間不少,每次醒著就能看到床邊坐著的顧舟。 顧舟和他說話。 顧舟喂他喝水。 顧舟握著他的手安撫他入睡。 顧舟料理著他的一切。 都是顧舟。 可是, 顧舟越來越瘦。 雖然他一直在對自己笑,可是付俊卓知道, 他不開心。 是啊,怎么能開心呢? 顧舟每天都在擔心。 人,到底是最不知足的生物。 當初付俊卓昏迷不醒的時候, 顧舟別無所求,只求能再一次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睜開;而現(xiàn)在,付俊卓醒著,顧舟卻在害怕這次的事情,會給付俊卓的腦部帶來最不可挽回的損傷。 如果真的成了那樣,怎么辦呢? 顧舟時常看著付俊卓的睡顏,想著,如果付俊卓真的傻了,那就養(yǎng)他一輩子。 情在濃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然而付俊卓清醒過來時,慢慢地也能想通一個道理,那就是,如果自己永遠是這樣,身邊的人會有負擔的吧,顧舟會很辛苦的吧? 也許會……厭煩的吧? 這并不奇怪,人之常情。 或許一切都好了,或許就只剩下治療,剩下等待康復。 可是,能康復嗎? 在邵會領(lǐng)身邊十一天,付俊卓也沒有抱著一定能活著走出去的信心,只是一股執(zhí)拗的信念奇異地支撐著他。 都是為了能再見到顧舟。 彼時,他并不知道,最終自己會以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見顧舟。 這不是他想要的。 如果有生之年,站不起來,說不出話,成為了一個巨大的累贅,又該怎么辦? 大概那個時候,會后悔那時候自己的求生意志太強了吧。 又是一個月。 付俊卓時常會在夢中見到邵會領(lǐng),會夢到那只貓,夢到無數(shù)次被關(guān)進去的那個狹小的木箱子,夢到最后他掙脫昏迷的邵會領(lǐng),拼了命地啃著緊緊封著的膠帶。 絕望窒息,恐懼,不甘心。 死死地跟著他。 每次醒過來,都是顧舟擔心詢問的目光,和顧舟溫柔擦拭付俊卓眼角臉頰的動作。 愛人在身邊,其實已經(jīng)很好了。然而很多時候,身體與心理的病癥全面爆發(fā),往往會從內(nèi)而外,無聲無息地謀殺一個人。 付俊卓在一天天治療,各種病癥卻絲毫不見好,甚至帶出了另外一些并發(fā)癥的時候,整個人都要繃斷了。 想了太多。 真的很多。 終于有一天,付俊卓慢吞吞地對顧舟說:“你回去吧?!?/br> 好好地,忽然說出這么一句話,顧舟不能理解之余,心里一緊,盯著付俊卓的眼睛,問:“為什么?” 為了配合付俊卓的語速,顧舟的語速也比一般時候要慢,他緊張地看著付俊卓,等著他的回答。 付俊卓眼窩深陷,看得出來,這段時間的治療吃了很多苦,卻是努力地對顧舟扯出一點笑:“等我好了,你再來?!?/br> 明明在假裝笑,卻在下一秒,嘴角忍不住地下拉,躲都來不及躲,付俊卓慢慢偏過了頭。 不忍心去過度消耗顧舟的身心,也害怕在日復一日的枯燥和絕望中,消磨掉了顧舟對他的愛。畢竟,有些傷口,是需要自己去舔舐愈合的啊。 付俊卓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樣的心態(tài),才會提出這種要求。 如果非要去深度挖掘,大概是不想讓顧舟繼續(xù)看到自己瀕臨崩潰的樣子,如果最后結(jié)果是他不想看到的,何不提早放顧舟一馬;又大概是無比想要自己站起來,想要在有朝一日自己好了,能走出去,能以全新的姿態(tài)去擁抱顧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