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無論怎樣,顧舟還小。 不該承受這么多。 然而,他始終還是貪戀小太陽的呀。 即使能說出讓他走的話,也還是立即就忍不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或許是千般感情涌在心頭,又或許是人在病中容易傷感。 “不要再說這種話,我會傷心。”顧舟拿著小勺,喂他喝水,“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變好。” 付俊卓不說話,順從地張開嘴,含下小小一勺水。 一勺,兩勺,三勺。 付俊卓微微別開頭,顧舟停止了喂水的動作,將水杯放在床頭柜上,然后俯身過來幫付俊卓將護理床搖平一些。 蓋被子。 拿過一旁的放在熱水盆里的毛巾,擰干,幫付俊卓擦臉。 溫熱柔軟的毛巾覆上眼皮、臉頰,忽然之間,似乎就擦去了一點之前擔心低落的情緒。 付俊卓閉上眼睛,又睜開,看著顧舟。 顧舟將毛巾放回去,握住付俊卓的手,將臉貼上那只手:“知道你失蹤的時候,我忽然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后來聽警察說你一氧化碳中毒,送醫(yī)院搶救,那時候……我真的覺得,覺得自己快要死了?!?/br> “我什么也不怕,只怕你出事,只怕沒有你?!鳖欀燮^,親吻著付俊卓的手,“我都知道,但是,再為我勇敢一次,我們堅持住,好不好?” 顧舟何嘗不知道付俊卓的想法,一個一醒過來就看著自己,說不出話來也看著自己的人,怎么會舍得讓自己走呢? 不可能的。 想起這個人忍不住下拉的嘴角,該說這個人什么好呢? 逞強?還是胡思亂想? 無論如何,自己是不可能走的。這次,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走的。 顧舟伸出手,輕輕地捏付俊卓的臉,他盯著付俊卓的目光,說不上來,似乎有溫柔,又似乎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后怕,更多的則是認真:“等你好了,我們就把球球和團長接回去?!?/br> 末了又補充一句:“肯定會好的,你是付俊卓啊。” 話很輕松,然而實行起來又該多難,恢復過程不僅是和病魔的戰(zhàn)爭,更是和自己的戰(zhàn)爭。 這次事件,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付俊卓都受到了幾乎是毀滅性的打擊。 一次次到達極限,一次次在黑暗中崩潰,然而,即使爆發(fā)時誰的話也聽不到,付俊卓還是隱約記得,顧舟會永遠陪在自己身邊。 像一盞燈。 燈站在那邊,給著光,路還是要自己走。 咬牙爬行、堅持,不給自己任何堅持不下去的錯覺——那么多都挺過來了,如果最后還是倒在終點前,怎么對得起自己,對得起顧舟呢? 無法感同身受。 但顧舟看得出來付俊卓有多痛苦,也看得出來他有多努力。 對。就是這樣,站起來。 就是這樣,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是這樣。 時光很慢,又很快,轉(zhuǎn)眼又過了很久。 大概是太過努力,又大概付俊卓前面半生磨難已經(jīng)夠多,上天也看不下去了,故而四個月以后,付俊卓的身體狀態(tài)竟然恢復到了還算不錯的程度。 終于,可以出院啦。 當顧舟告訴付俊卓,他可以出院的時候,付俊卓扒在窗邊,看著窗外,嘴角是一抹有點小放松的笑。 a市的夏季,多雨少晴。 雖然此刻天正在下雨,然而這兩個人的天空卻是在漸漸雨轉(zhuǎn)晴。 顧舟陪著付俊卓看著窗外的雨和傘:“等這兩天雨小一點了再出院吧,我們換了新的住的地方,東西也都已經(jīng)搬過去了,要不要看照片?” 付俊卓反應終于不是那么慢吞吞,聽言提起了興趣:“要?!?/br> “我去拿手機?!?/br> “好?!?/br> 這么久,終于看到付俊卓真正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顧舟當然是快高興飛了呀,他去拿手機時,整張臉有些神采飛揚。 “顧舟?!?/br> 冷不防傳來的聲音,顧舟動作一僵,付俊卓也是一僵,病房門口站著的,竟然是幾個月不見的潘煙。 時隔四個月,潘煙還是到了a市,找了顧舟。 上一次她站在這邊的時候,付俊卓躺在病床上,似乎是要死了一樣。 還有什么比死亡更能使人受到?jīng)_擊?潘煙演得了惡人,卻萬萬不敢扮殺人犯。故而當初,潘煙看著隨時會死的付俊卓,會生出愧疚之心,自己內(nèi)心有些惶惶,自然也不會再有任何動作。 然而過了這么久,當她得知付俊卓好轉(zhuǎn),當她站到這里,親眼看到付俊卓已經(jīng)能站起來,看到顧舟神采飛揚的臉時,似乎在忽然之間,那股罪惡感就消失了。 罪證在,就覺得自己有罪;而當罪證消失,似乎就自行赦免了自己的罪行。 畢竟是親手養(yǎng)大的兒子,之前礙于心里那道坎,沒有再行逼迫,而此刻,暴風雨已然過去,潘煙還是忍不住了。 又一次,她站到了顧舟的面前:“我想和你談談?!?/br> 第80章 所有人, 一開始都是孩子,后來,生活一點點逼過來,才一點點成長為大人。 大人是什么呢? 風雨里前行, 為所愛之人撐起一方晴空, 跨越一切艱難險阻,用雙手去創(chuàng)造、去爭取屬于自己的幸福。 —— 此時此刻,潘煙站在面前, 無可避免的, 顧舟的第一反應是,她的存在,威脅到了自己用心經(jīng)營到現(xiàn)在的幸福平衡。 顧舟不知道,從潘煙出現(xiàn)的那一刻起, 他的神態(tài)和表情,已然帶了敵意了。 顧舟抬頭, 拒絕:“沒什么好談的?!?/br> 和父母爭鋒相對, 實在不是顧舟的性格能做出來的事。 但凡這次付俊卓沒有出邵會領(lǐng)那樁事, 好好的在a市待著,僅僅是顧舟自己回去被關(guān)了幾天打了幾頓, 按照顧舟的性子,就算對潘煙很不滿, 也不至于如此冷淡。 然而,到底這四個月,看著付俊卓的狀態(tài), 還是覺得太過煎熬了。 看著前一秒還神采飛揚,后一秒立即變得面無表情甚至還有明顯敵意的兒子的臉,潘煙禁不住蹙起了眉頭:“這么久了,該回去給爸爸道個歉了?!?/br> 時間有時候似乎能沖淡一些東西,比如,曾經(jīng)的沖突。像是完全忘記了這段時間發(fā)生過的一切似的,潘煙又切換回了往日母子相處的模式,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對兒子提出要求。 在潘煙眼里,顧令昭打了兒子顧舟,是教育,是天經(jīng)地義;而一旦顧舟對顧令昭動了手,就是造反,不管怎么樣,是要回去道歉的。 至于“談談”一詞,大概,已經(jīng)算是很努力地將顧舟當成成年人來看待了。 有人輕描淡寫,有人耿耿于懷。 顧舟時刻注意著潘煙的動作,也注意著付俊卓現(xiàn)在的情況??吹贸鰜?,他極度不歡迎潘煙。 也對,好不容易一切才慢慢變好,潘煙這個時候卻出現(xiàn)了。 顧舟走到付俊卓身邊,恨不得立即把人扛起來回家,迅速消失在潘煙面前,不讓她來打擾。然而他只是將手機遞給付俊卓,安撫性地撫了撫付俊卓的背。 做完這一切,轉(zhuǎn)身看向潘煙:“我不會去道歉的,你回去吧?!?/br> 真奇怪啊,一開口就要求道歉。 顧舟沒什么表情。 無論怎樣當做沒發(fā)生過,發(fā)生了的還是發(fā)生了,終究還是不復了以往母子相處的形式,即使時隔了四個月。 或許潘煙置身事外,能淡忘,然而,教顧舟怎么忘得了難熬的日日夜夜? 顧舟冷淡的態(tài)度還是令潘煙格外傷心。 二十幾年,如今顧舟這種程度,潘煙總感覺是喂了頭白眼狼,忍不住漸漸地紅了眼眶:“辛辛苦苦把你養(yǎng)到這么大,結(jié)果你就是這樣對爸爸mama的?你知道你爸住院住了好多天嗎?顧舟,我和你爸爸都很失望?!?/br> “那你知不知道,有人因為你的行為,差點死掉。媽,你知道你兒子最愛的人在這邊躺了多久嗎?” 潘煙不說話,顧舟盯著她的眼睛:“從來沒想到,以前我所尊敬的爸爸mama,碰到自己不認同的事情,竟然會選擇這種處理方法,我也對你們很失望?!?/br> 是確確實實的失望,父母的人設(shè),像是一夜之間崩了一樣。 似乎是從兒子眼睛里看到了一絲傷痛心,潘煙愣了一秒,剛才含在眼眶里的眼淚滾落:“可是……就算爸爸mama有什么做得不對的地方,初衷也是為了你好的啊,沒有父母想要害自己孩子的,你為什么不能理解一下我們呢?” “所以你們做的都是對的,都沒有錯,對嗎?”顧舟頓了頓,他忽然不知道怎樣跟這樣的潘煙相處,只覺得內(nèi)心有股極度的狂躁想沖出來,快要壓制不住。他極力地克制住了自己,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和一點,“其實你根本就不是來和我談談的吧,你只是又一次試圖讓我聽你們的話?!?/br> 潘煙眼淚直掉。 眼淚這種東西啊…… 潘煙在哭,顧舟到底不會大聲對潘煙說話,他低聲說:“回去吧,媽,你回去吧?!?/br> 不想撕破臉皮傷人太甚。 不想潘煙來徒勞勸阻。 不想付俊卓被影響到本來就不算好的心態(tài)。 不想有人來打碎自己辛苦經(jīng)營的一切。 所以,回去吧,相安無事不是很好嗎? 看著這樣的顧舟,潘煙不禁想起往日顧舟回家,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場景,然而現(xiàn)在似乎都回不去了。 癥結(jié)所在,還是付俊卓。 顧舟一直陪在付俊卓身邊,一旦出院了,潘煙更不知道去哪里找付俊卓談話,思考了一番,還是決定試一試。 考慮到付俊卓是病人,潘煙擦擦眼淚,還算是柔了聲音對付俊卓說:“小付啊,我能跟你談談嗎?” 即使不愿意,付俊卓還是轉(zhuǎn)頭看向了她:“您說。” 付俊卓發(fā)話了,顧舟只能等著他們說,沒有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