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邢嵐有些愣地扭頭看了他一眼,在這恍惚的片刻,他似乎從這個二十歲的男孩身上看到了莊建寧的模樣,莊建寧也是這樣,生氣的時候暴怒,像頭發(fā)瘋的獅子,她應(yīng)該覺得恨的,可偏偏生出了一點兒似乎名叫懷念的情緒,這情緒讓她覺得自己更加惡心了。 然后她露出一個笑意,那笑在這陰雨綿綿的天里,顯得陰森又瘋狂。 人都是有恐懼心理的,也是有英雄主義情結(jié)的,有些時候,過分的恐懼反而能激發(fā)人的逆反心理,從而生出無堅不摧的力量,莊衍幾乎是跑過去的,黑洞洞的槍口像是一場噩夢,景博軒身上的血讓他頭腦發(fā)昏,四肢冰冷,他本該害怕的,可是他像是瘋了一樣沖向邢嵐,他想奪了她的槍。 他以為自己有這個能力。 邢嵐像是吸了毒犯癮的人,渾身抽搐著,帶著不正常的癲狂,莊衍以為她在害怕,他以為這是個好時機,他以為自己能制服她,可是槍口突然對準(zhǔn)他的時候,他毫無準(zhǔn)備。 他離她很近了,在她扣動扳機的那一刻,他帶著絕望的心情猛地往前撲了一下,有疼痛從五臟六腑蔓延,他在邢嵐的耳邊說:“我恨你!”曾經(jīng)有多愛,有多渴望,就有多恨,甚至更恨幾分。 那三個字?jǐn)y裹著疾風(fēng)驟雨猛地敲打在邢嵐心口,她那癲狂的目光才稍稍有了那么一絲清明。 她沒有想傷害莊衍的,她沒有想傷害自己兒子的,沒有的……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句話她曾滿懷恨意地對自己的父親說過。 她哆嗦著手,哆嗦著嘴唇,渾身上下每一寸肌rou都在哆嗦著,然后痛苦地尖叫了一聲。 與遠(yuǎn)處秦思妍的尖叫混在一起,天空似乎更加黯淡了幾分。 安安被莊衍那一聲怒呵驚醒了,她顫抖著摸出手機打了110和120,她已經(jīng)記不清自己說了什么,警察和醫(yī)生說了什么她也幾乎聽不明白,像是被打碎了,怎么都拼湊不起來。 景博軒已經(jīng)昏迷了,血一直流一直流,流到安安的身上,是溫?zé)岬?,黏稠的,安安渾身都在顫抖,只一遍一遍地喊著他的名字,“景博軒……?/br> 每個字都帶著顫音,每個字都像是浸了鮮血。 她不敢站起來,不敢碰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她怕一不小心他就沒了,她害怕的要死。 這一輩子她從沒有很強烈地想要什么東西過,得到與失去,隨緣就好,只有這一刻,強烈的*在她每個細(xì)胞叫囂,她甚至對那個從來不相信的神祈求,求它讓景博軒沒事! 她愿意用任何東西來換。 ☆、47|3.15√ 這世上大多數(shù)人的一生,甚至連一場搶劫都不曾遇過,電視電影里的槍林彈火都是浮在塵世外的一個簾幕,跟你,跟我,都沒有關(guān)系。 “但世事總是無常的,尤其我們這些人,掌握著別人沒有的資源和人脈,還有大多數(shù)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錢,很多事都會發(fā)生,破產(chǎn),謀殺,恐嚇……平凡這兩個字天生就遠(yuǎn)離我們,你嫁了這樣一個男人,遇事就不能只是哭?!比~紹庭坐在安安身邊對她說,那語氣里有一絲嚴(yán)厲,“你得振作起來,現(xiàn)在媒體都在外面堵著,你這個樣子是想明天的就出個幻影董事長疑似死亡的新聞嗎?” 距離那場噩夢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個小時了,幾個小時之前醫(yī)生和警察幾乎前后腳趕到墓地,邢嵐精神失常,最后一發(fā)子彈要往秦思妍身上招呼,被莊衍給攔了下來,莊衍腹部和右臂各中了一槍,傷勢比景博軒還嚴(yán)重。 邢嵐被逮捕,故意殺人,非法攜帶槍支,等等罪名,律師說她逃不了死刑,最低也是無期。 安安茫然地對著葉紹庭點點頭,目光沒有一刻離開過手術(shù)室門口的指示燈。 紅色的“手術(shù)中”字樣,她緊緊地攥著手指,想要那燈滅掉,又害怕它滅掉,矛盾讓她心里越發(fā)沒底,越發(fā)恐慌。 “槍是非法入境,子彈是在黑市上買的,制作不合格,殺傷力小了很多,又不是在要害部位,他命沒那么脆的。”葉紹庭看著安安那副樣子,最終還是沒能對她拿出更強勢的態(tài)度。 如果可以,景博軒大概也希望把安安放在象牙塔里,讓她一輩子都單純快樂地生活下去,可很多時候,總會事與愿違。 公立醫(yī)院接收到景博軒的時候,消息就泄露了出去,媒體鋪天蓋地的新聞。恐怕不出一日,幻影就要經(jīng)歷一場大動蕩,現(xiàn)在需要一個能夠穩(wěn)得住局面的人,安安最合適。 可她?葉紹庭輕蹙了下眉,然后嘆了口氣,覺得不大可能。 安安明白她需要振作,可就是無法抑制自己,那種遙遠(yuǎn)的恐慌又席卷她,讓她渾身冰冷,快要窒息了。 爺爺死的時候就是這樣,渾身是血,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干凈,溫?zé)岬纳眢w一點點變冰冷、變僵硬,然后永遠(yuǎn)變成一把骨灰,躺在逼仄的墓室里,再也不能和她說話,不能和她一起吃飯,再也無法相互擁抱溫暖,那種絕望和空虛,會在每個漆黑的夜里密不通風(fēng)地籠罩著自己,讓人切切實實地體會一把什么叫做生離死別。 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規(guī)律,可是人總是有感情的,那感情越厚重,越無法忍受死亡和病痛。 護士來來回回地跑,門每打開一次,安安的呼吸就停止一次,沒有下病危通知書,這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莫大的恩賜。 景萱和蕭影站在門口,看見護士出來會緊張地問一句,“怎么樣?” 護士忙得沒空說話,只能急匆匆地回答一句,“我們會盡全力救治!” 那句話實在不能帶給人多少安慰,氣氛死一樣的沉悶。 秦思妍坐在不遠(yuǎn)處,莊衍的手術(shù)室緊挨著景博軒的,她抱著腦袋,手一直在抖,那顆心像秋風(fēng)下?lián)u搖欲墜的落葉,似乎哈一口氣就能掉在地上摔個粉碎。 嘴上起了大片的水泡,碰一碰就火燒火燎的疼,她這會兒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手術(shù)室里。 旁邊景萱和蕭影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耳朵,姜寒在景萱身邊站著,不時安慰她一聲。葉紹庭坐在安安身邊,眉目蹙著,不知在想著什么。 而莊衍這邊兒,只有自己。 秦思妍忽然覺得有點兒悲涼,莊衍從小人緣就不好,脾氣又壞,孤僻的讓人不敢靠近,以前莊爺爺在世的時候,他還稍微有點兒溫度,莊爺爺死后他就越大的冷情冷性了,生平他對誰好過?沒誰了,除了安安和自己,幾乎就沒有朋友了。 而這個時候,如果自己沒在這里,大概也只有安安會在擔(dān)心景博軒之余為他提心吊膽了。 如果他救過來了,看著空蕩蕩連人探望都沒有的病房,會不會覺得難過?如果沒有救過來…… 她忽然因為這點兒想法難過得差點兒哭出來。 秦父秦母接到消息也來了,看看閨女沒受傷先是松了一口氣,又看著秦思妍幾乎鬼一樣的面容,心口猛地一痛,秦母當(dāng)場就哭了出來,想起自己幾個小時前才對閨女說過的話,頓時覺得命運有種難言的奇妙,她已經(jīng)聽說了,莊衍是為了替秦思妍擋那一槍才鬧成這副樣子的,第一槍打在肩膀,沒有多大危險性,第二槍打在腹部,子彈在里面爆炸,碎片侵到多處內(nèi)臟。 能不能活下去,還不知道。 秦思妍看見母親,那些強裝的鎮(zhèn)定一下子就崩塌了,渾身發(fā)抖地?fù)涞侥赣H懷里,嗚咽著哭,“怎么辦,媽,怎么辦!他要是出事了,我這輩子就完了!”這幾個字,顛三倒四地說,聲音啞的幾乎辨不出來原聲。 秦母把閨女捂進懷里,只覺這一切都是命! 邢嵐雙手被拷著在接受審訊,本來對罪行供認(rèn)不諱的她,突然翻供了,從故意殺人變成了過失傷人,聲稱槍不是自己的,說話顛三倒四,幾乎是前后矛盾,審訊的警察一拍桌子,呵斥了聲,“這里是警察局,不是菜市場,想清楚再說話!” 邢嵐怎么都不肯說話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人在旁邊說了句,“不會是瘋了吧?” 夜慢慢爬上窗口,本該沉靜的時刻,一切卻像是煮沸的水,咕嘟咕嘟地冒著泡,幾乎要炸開了。 新聞爭分奪秒地不要命報道著,夜貓子們狂歡似的討論,為這一場意外賦予了多種帶著傳奇性的背景故事。 豪門那些恩恩怨怨,似乎天上就帶著吸引人的特質(zhì),消息像是燎原的烈火,鋪天蓋地的蔓延著。 有人猜是尋仇,有人猜是情殺,安安這個幾乎沒有背景的豪門太太更是被惡意揣測了個徹底,甚至有人猜這一切都是策劃的,為了得到景氏的財產(chǎn),每個猜測都荒謬的可以。 安安是走出醫(yī)院門的時候,才知道這一切傳播的有多離譜的,她一直待在手術(shù)室外邊,直到護士出來宣布:“手術(shù)很成功,異物已經(jīng)取出來了,不過目前還要觀察。” 直到聽見這一句話,安安緊繃的身體才松懈下來,感覺自己像是從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踉蹌著,差點沒站穩(wěn),扶著墻才能勉強平穩(wěn)下來。那顆心卻一瞬間活了下來,她雙手合著,忍不住做了一個祈禱的動作。 心臟在胸腔劇烈的跳動著,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期間有個不知道從來混進來的小報記者,拍了好幾張照片,是警覺性相對較高的葉紹庭最先發(fā)現(xiàn)的,保鏢眼疾手快地奪了他的相機,葉紹庭只覷著眼問了句,“你哪個媒體的?”然后那個小記者立馬就慫了,不停地認(rèn)錯。 經(jīng)這一鬧,安安才稍稍回過味來葉紹庭說過的話,“現(xiàn)在媒體都在外面堵著……”然后她忍不住問了句,“怎么辦?” 葉紹庭看著她,“現(xiàn)在外面鬧的沸沸揚揚,需要一個人來穩(wěn)住局面。” 景萱做主把景博軒轉(zhuǎn)到a市景家的私人醫(yī)院里,那里安保會更有保障,而且不用擔(dān)心蒼蠅一樣的媒體。 然后姜寒去和醫(yī)院協(xié)商,最后申請了一塊直升機降落的地,直接把景博軒連帶著莊衍一起空運走了。 安安還要去警局配合調(diào)查,景萱陪著她,臨走的時候,她去看了眼莊衍,手術(sh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但是情況遠(yuǎn)沒有景博軒樂觀,身上插的管子都多了一倍,秦思妍跟著,整個人的臉色差的很,神情有些恍惚,秦父秦母都在,對著安安說:“放心吧,我們守著呢!” 安安點點頭,從最初的悲痛中清醒過來,知道自己就算悲痛地昏過去對他們也無濟于事。 她需要站起來,把瑣事都處理清楚,她是景博軒的太太,無數(shù)雙眼睛看著她,她不能讓他醒了還要面對一堆讓人焦頭爛額的爛攤子。 有人打電話過來,“邢嵐的律師想要為她做精神病的證明,爭取死緩。” “看住他,動一下手腳也送他進去?!本拜嬗行┥鷼猓B語氣都是難得的強勢。 安安在警局門口看見了邢嵐的父母,老兩口看起來更加蒼老了,想要抓安安的袖子,被保鏢給攔了下來,隔著身形高大的保鏢,邢嵐的母親近似低聲下氣地對安安說,“姑娘,您行行好,放過阿嵐吧!我們就這一個閨女,她從小性格要強,不是個壞人,她也是可憐人,剛剛經(jīng)受打擊,你不能推她下地獄??!” 安安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看著老太太,從小就學(xué)著與人為善,用最大的善意對待別人,可是現(xiàn)在無論她再努力,也無法露出一個可以稱之為溫和的表情,只要一想到景博軒可能因為邢嵐一個發(fā)瘋而喪命,她就覺得心口發(fā)寒。 “我放過她,誰放過我先生?”她的聲音有些低,可那語氣中的冷意卻清晰異常,老兩口齊齊愣了下,隨后又無法忍受這個事實一樣,沖著安安大吼大叫,“你的心肝怎么這么硬,她還年輕,往后的路還很長,她不是故意的,我聽說了,受傷的兩個人都好好的,你們就不能放過她?” 一直沒說話的邢父也接了一句,“你們這些人,有錢有權(quán)就了不起?還有沒有點良心?!?/br> “不能!”這回安安的聲音干脆清晰,“不放過!” 景萱忍不住看了安安一眼,總覺得這一場變故讓安安突然之間長大了一樣,可這變化,不知道哥哥醒來之后會不會覺得難過。 出神片刻,然后她回頭對那兩個人說:“有錢有權(quán)沒什么了不起,都是要相信法律的,你們既然覺得自己女兒無辜,直接上訴走途徑,在我們面前扯什么?”她上前一步,看著那個大呼小叫的女人,清冷的目光冷冷地射過去,“我們要是沒有良心公知,就沖你剛說出的話,我都不會讓你直著從這里離開。你女兒的命是命,我哥的命也是命,違法犯罪就要付出代價,我以為這種常識是個人都應(yīng)該明白?!?/br> 然后兩個人在保鏢的簇?fù)硐逻M了警局,接待的警官最怕這種有錢人,動不動耍手段,蠻橫又不講理,硬不得,軟不得,叫人頭疼。 可最后驚奇地發(fā)現(xiàn),這小姑娘倒是配合的很,知無不言,這態(tài)度讓他們都覺得順心多了。 只是最后的時候,安安抬眼說了句,“我想見見邢嵐,可以嗎?” ☆、48|3.16√ 迫于輿論的壓力,邢嵐的審判流程走的非???最高法院核準(zhǔn)她死刑并且立即執(zhí)行,大概一周內(nèi)就要實行人道主義毀滅。 她起初并不老實,但是突然就沉默了,判決下來的時候,也沒有上訴。 安安最終沒能見到邢嵐,規(guī)定非親屬不許探視,不過她上交了一份材料和音頻,關(guān)于邢嵐威脅恐嚇秦思妍的內(nèi)容。 那是秦思妍臨走的時候交給安安的,一個人能壞到什么程度?安安總在想,百思不得其解。 她聽到那份音頻的時候,整個人突然涌上來一股巨大的憤怒,然后恨不得一腳把邢嵐踹出銀河系。 她忽然有些明白古人為什么要幻想出來一個十八層地獄了,邢嵐這樣的人,死刑都像是便宜她,她就該被扔進地獄里去,這樣才能撫慰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莊衍。 那份音頻是通話記錄,邢嵐威脅恐嚇秦思妍時候說過的話。 ——秦思妍對吧? ——對,你是? ——我們見過面的,你的工作室剛剛成立的時候。我還送了花過去,你那天穿的很漂亮,我記得……是剛剛參加過一場交流會? ——邢嵐?你想做什么! ——真不容易,你竟然想起來了。不過別這么咬牙切齒,我好歹也是莊衍的母親,他現(xiàn)在是你的搖錢樹,不是嗎?真不知道他怎么鬼迷心竅成這樣,非要跟著你。你喜歡他吧,我看得出來! ——我真想現(xiàn)在就掛了電話,你這語氣真夠讓人惡心的,你也配當(dāng)莊衍的母親?您快別侮辱這個詞了。 ——小丫頭片子!……好了,不和你繞彎子,我要你的公司,全權(quán)接收,包括你手下的那些畫手們,我想我們會合作愉快,錢不是問題,我不會虧待你。 ——你妄想! ——妄想?我這輩子妄想過很多事,大多都得到了,不管用什么手段,你明白嗎? ——你有沒有替莊衍想過哪怕一點兒?他起初被送過來的時候過的是什么日子你想過嗎?一個四歲的孩子,先后沒有了父親和母親,在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里,跟著并不熟悉的爺爺,完全陌生的一切,你有沒有想過他過的是什么日子?現(xiàn)在他好不容易日子過得順心一點,你要離開就離開的遠(yuǎn)一點不行嗎?非得把爪子往他身邊伸。 ——你覺得我應(yīng)該留他在身邊嗎?留著看他母親在別的男人身邊忍辱負(fù)重……哦不,茍延殘喘?得了,丫頭,別說了,我們聊點有意思的,我在國內(nèi)有個公司,現(xiàn)在在建造新的公司大樓,你猜一猜工程師是誰?他可整日都來工地呢,要是哪天突然出現(xiàn)個意外……我可是一點都不想看見這種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