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宮異才緩過來,手上還沾著明廬身上濺出的血,聽得“溫柔鄉(xiāng)”三字,內(nèi)心悲憤難抑,也不顧自己臉上還掛著疼出來的淚花,帶著哭腔責問:“那為何他喝了酒,明廬也喝了酒,明廬發(fā)瘋,他卻安然無恙?!他難道有什么特異本領,能百毒不侵不成?” 秦秋一雙鳳目明亮,斥道:“你怎么知道是那酒的緣故?難道你已經(jīng)查驗過?!再說,大家高高興興喝酒,你倒是規(guī)矩大,又是試酒又是試菜,平白敗人興致,我哥哥看不下去,說你若是怕酒有毒,你們交換酒壺便是。我哥哥明明是一片好意,偏被你作踐成別有用心!” 江循還沒來得及暗贊這妹子給力,就見她星星眼地蹭上來:“再說,我哥哥什么都行!也未必不能百毒不侵,是吧哥哥?” 江循:“……嗯,乖?!?/br> 妹子!你兄控也稍微有個限度!做個閉眼吹的腦殘粉對你對我都沒有什么實質(zhì)上的好處??! 紀云霰見眼前氣氛僵硬,站了出來,條理清楚道:“宴飲所用的酒是我所釀,每個人酒壺中都是一樣的酒,酒壺也是隨便分發(fā),若當真是那太女想要對宮公子下手,即使她再陰險詭詐,也很難算計到宮公子會使用哪個酒壺。所以,宮公子,你再細想想看宴飲當時的場景,有何異常?” 宮異把這話聽了進去,一番思索后,臉色驟變,竟顧不得儀態(tài),手腳并用爬到明廬身側,抖著手探入他懷中摸索。 江循遠遠聽到展枚問身側的展懿:“……釋毒丸?” 展懿不吭聲,只微微頷首。 江循心中頓時有了分曉。 《獸棲東山》中有提到,修仙世家宮家,主修音律,分“宮商”、“宮角”、“宮徵”、“宮羽”四門,分修簫、笙、琴、瑟。宮家本來是六大修仙世家中的第三大家,但在五年之前,原本要繼承“宮徵”門主的宮氏門徒應宜聲,不知為何狂性大發(fā),在繼任典儀上奏了一曲毀天樂,殺盡宮徵所有門徒,包括他的未婚妻、宮氏家主宮一沖之女宮紈。 宮家其余三門竟毫無察覺,直到“宮徵”一門數(shù)日無人下山,才引起了其他三門的注意。 文中只用了兩個詞,來形容宮氏諸人發(fā)現(xiàn)“宮徵”一門遭屠的場景:“蠅聲沸反,惡氣盈天”。 而這只是開始。 誰也不知道應宜聲修成了什么邪術,前去清理門戶的宮家高手紛紛折戟,死于非命,就連修煉到空冥后期的“宮羽”門門主也一去不返。 當年,宮氏年祭,正告祭祖先,撫慰亡靈,準備傾宮氏之力討伐叛徒應宜聲,孰料應宜聲竟于此時公然現(xiàn)身,薄子墟一戰(zhàn),竟以一人之力,滅盡宮氏滿門。若不是宮異當時生病在家,未能參加年祭,也必死無疑。 消息傳出,舉世皆驚。 雖然后來應宜聲被殷家抓住,據(jù)傳已被處死,但他的黨徒鉤吻太女卻還逍遙著,并發(fā)展起了一股魔道勢力。 江循之所以能記得這么清楚,原因之一就是,原書主角在成年后,曾經(jīng)刷過征討那位妖女的副本,然后按照所有rou文的套路,和妖女玩起了“你追我,如果你追到我我就讓你嘿嘿嘿”的游戲。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們倆人應該是在大草原上放飛了一把自我? 而這位鉤吻太女,雖然行為放蕩,行事歹毒,但本人卻對應宜聲極為迷戀,他的遺愿,她絕對會盡忠職守地完成。 宮氏一門高手均被屠盡,僥幸活下來的一批門徒也在幾年間先后死去。明廬身為唯一能照拂宮異的人,當然是十二萬分的小心,即使到了殷氏也不肯卸下半分警惕,就算酒中無毒,也要放了釋毒丸才肯放心。 ……然而,若是那釋毒丸本身就有了問題呢? 沾著明廬鮮血的釋毒丸被取出,宮異的手不穩(wěn),取出藥塞時,幾顆丹藥滾落在地,紀云霰俯身拾起,放在鼻尖一嗅,面色就沉了下來:“……不錯,溫柔鄉(xiāng)?!?/br> 這下,在場的人看向江循的眼神就都有了狐疑的成分,亂雪目光澄澈,仍是不解,而秦秋則擰起了秀眉:“也就是說,那放了釋毒丸的酒,確是有毒的?” 她自言自語著,看向江循的目光更多了幾分驚慌:“哥哥,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身體可有不適?” 看來秦秋也不知道自己體質(zhì)特異之事。 江循的思路還算得上清晰,他知道,自己一定是中過毒的,他剛穿來時,渾身難過,臟腑燃燒,他只以為是穿越來的后遺癥,全然沒想到那就是中了溫柔鄉(xiāng)劇毒的征兆。 如果江循沒想錯,他的身體,或許具備極其強大的自愈能力,只是那時藥性霸道,在體內(nèi)沖撞肆虐,才會極度不適。 而自己并非這具身體的原主,不知道壓抑控制,就變回了獸體,被玉邈撿走。 江循突然發(fā)現(xiàn),這么推算過來,《獸棲東山》那個喪病的開頭有了一定的合理性。 原主無意中替宮異擋了一災,痛苦異常,又壓抑著自己不要獸化,一路踉蹌前行,無意在月見亭中看到一個對月獨酌的美人兒展懿,男女莫辨,就稀里糊涂地拿他做了宣泄。 江循甚至有理由認為,這就是主角陷入中二病不可自拔的誘因。 畢竟無論是誰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睡了個同性,都會覺得人生虛幻,不如歸去。 當然,還有些問題江循沒能想通,譬如,展懿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怎么就乖乖被自己這么個連毛都沒能長齊的家伙給上了? ……好吧,這種問題暫時不重要。 現(xiàn)在,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又該如何自辯? 自己可以在人獸之間任意轉(zhuǎn)化,這種體質(zhì),在這個修仙世界里應該也算得上異類,而原主與meimei的關系如此親近,她都不知道原主的體質(zhì),那他是否有義務替原主遮掩一下? 江循正糾結之際,從剛才起就一言不發(fā)的玉邈淡淡地開了口:“他的確中毒了。我?guī)亓宋业姆块g?!?/br> 江循:??? 但是他反應也不慢,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稍一思考就接上了話:“是,我察覺體內(nèi)有異時碰上了他。” 說著,江循悄悄用眼神溜他。 玉邈為什么要幫自己? ……而且,說好的孤直高潔,仙家德之典范,雅之表率呢?這撒謊撒得也忒溜了點兒吧? 玉邈自然不知江循腹誹了他些什么,繼續(xù)一本正經(jīng)地胡說八道:“他當時腹內(nèi)灼燒,嘔血不止,已有中毒之象,我便帶他回房驅(qū)毒?!?/br> 江循煞有介事地點頭:“是,毒未入心脈,還算幸運。若不是玉邈公子貼身近rou地為我除衣療毒,我怕是性命不保。” ……周遭一片靜寂。 雖然不知為何玉邈主動為自己解圍,但江循突然想看看,自己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這位端方雅正的玉家九公子還能怎么接腔。 玉邈沒說話,默默伸手入袖。 江循突然有種特別不好的預感。 而還沒等他想清楚這不妙感來源于何方,玉邈就很淡定地摸了件折疊整齊的東西出來:“正是如此。你的寢衣忘記帶走了?!?/br> 江循:“……” 第6章 賣身契(一) ……媽的這貨不是玉邈這貨不是玉邈這貨不是玉邈。 《獸棲東山》里有說玉家未來家主是這種睚眥必報滿嘴跑火車的偽君子嗎? 江循瞪著那件肩膀上繡著小小的“牧”字的寢衣,感覺完全無法抵賴,索性閉嘴。 阿牧:“(///w///)” 江循:“……你害羞個什么勁兒。” 阿牧:“衣服……他還隨身帶著……該不是想留作紀念吧?!?/br> ……握草這么一說更像變態(tài)了?。?/br> 這下就連秦牧的資深腦殘粉秦秋都有點接受無能了,在江循和玉邈之間看來看去,表情糾結,最終還是對玉邈行了一禮:“謝玉家公子能出手搭救我兄長。” 玉邈收感謝倒是收得爽快:“我不能見死不救。” 宮異聽了這解釋,總算消停了一點,可心中的疑竇還未能全然解開,瞪著江循:“……剛才你怎么不說?” 問過之后,他也覺出自己這個問題挺愚蠢的。 秦家與玉家素來不交好,偏偏秦牧中毒時碰上了觀清,承了他的情,不愿當眾提起也是常理。 ……所以,他剛剛才會在觀清的寓所附近撞見秦牧? 一切細節(jié)都一一對應了起來,宮異不再糾纏,但也沒有說半句抱歉,忍著膝蓋的痛掙扎站起,亂雪懵懂地想伸手扶他,卻被他一把搡上了肩膀,沒想到亂雪底盤扎實,一推之下,亂雪沒怎么著,宮異剛剛站穩(wěn)的身子倒是登登登往后直退數(shù)步,差點兒栽倒。 紀云霰適時走上前來,拉過宮異問:“……宮公子打算如何安置他?” 宮異本欲發(fā)作,轉(zhuǎn)頭看到地上躺著的少年,目光才平靜下來。 明廬昨天才跟自己說,他近來聲音似乎在變,啞啞的不好聽,來到這眾家公子集聚的地方,怕惹人笑話,給宮氏丟人,索性少說些話為好。 宮異覺得口舌發(fā)酸發(fā)澀,蹲在他身邊,安安靜靜的,不再多說些什么。 在場的都是知情識趣的人,就連剛才用寶器“銀傀儡”逼著宮異下跪的秦秋也沒再言聲,拉著江循要走,可轉(zhuǎn)身就看到了玉邈,她沒什么和玉家人打交道的經(jīng)驗,目光就有些躲閃。 江循長嘆一聲,算了,該躲的躲不掉,他替自己圓場,自己不表示下謝意未免太說過不去了。 ……何況自己的寢衣還在他手里頭捏著呢。 他轉(zhuǎn)身揉了揉秦秋的頭發(fā),發(fā)現(xiàn)秦秋并不對這個親昵的動作表示驚訝,心里便對兄妹二人的關系又多了幾分數(shù)。 他對亂雪道:“你跟著小姐回去,護衛(wèi)好她。” 亂雪扭頭,望著跪在尸身邊的宮異,目光里流露出擔憂:“他,怎么辦?” 宮異旁若無人地跪在明廬身側,用染血的小手蓋下他的眼皮,扶正他發(fā)上的玉蟬,取出天憲,抵在唇邊,潺潺音流流瀉而出,曲調(diào)裊裊婉約,如有鳥雀啁啾低鳴,聽來令人心靜。 亂雪似有所感,也不再追問,護在秦秋身側離開,秦秋還挺不樂意的,一步三回頭地望著江循,直到得到了江循一個安慰的眼神,她緊繃的身體才放松下來。 紀云霰叫幾個殷氏弟子去置辦棺槨,準備簡單典儀,而沒了“主角睡展懿”這樣的破事兒,展氏兄弟兩人也只是兩位再普通不過的圍觀群眾而已。 但江循注意到,從剛才起,展懿就不露聲色地注視著紀云霰的背影。 看起來紀云霰并未意識到來自身后的熾熱目光,三言兩語向殷氏弟子安排好了明廬的身后事,她就走到了宮異身后,靜靜地等著他奏罷一曲后,才俯下身,低聲向他說著些什么。 冷面少年展枚也注意到了哥哥的視線方向,順著看過去后,似有所悟,一板一眼地認真道:“哥哥若是關心宮公子,去看一下也無妨?!?/br> 展懿微笑,收回目光,伸手勾住了展枚脖頸,背過身去:“罷罷罷,咱們回去吧,現(xiàn)在他不需旁人同情,留他一個獨處,他也能自在些。今夜兄長無處落腳,借你床榻同睡一宿,如何?” 展枚嚴肅臉:“兄長,不要勾肩搭背,請自重?!?/br> 江循距二人數(shù)十步開外,卻能把這兩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他抬手揉著耳朵,轉(zhuǎn)向玉邈,剛準備說點什么,玉邈就往后倒退兩步,轉(zhuǎn)身朝自己的居所走去。 江循沒脾氣地跟了上去。 江循一直尾隨著玉邈走到僻靜處,四周黑得嚇人,兩人身上又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明廬身上的血腥氣,江循越走越是背脊僵硬汗毛倒豎,越走離玉邈越近。 兩人之間的距離恒定保持在五厘米以內(nèi),所以,當玉邈猛然剎住腳步時,江循也就毫無懸念地懟了上去。 鼻梁生生被撞了一下,酸疼難忍,一瞬間江循的生理淚水都要下來了,他淚眼朦朧地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轉(zhuǎn)過來的玉邈的嘴角,居然是向上揚著的。 ……他現(xiàn)在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玉邈是算準了故意停下來讓他撞上的。 江循早就把最壞的可能想好了,大不了就承認自己是那只貓,然后陪他玩玩,滿足下他的惡趣味就是了,所以他相當?shù)ā?/br> 玉邈也很自然,捉起他的手腕,凝神片刻,江循便覺一股精純的靈力涌入自己的體內(nèi),從手腕沿周身游走一遭,又回到原點。 玉邈把靈力收回,道:“你的金丹已經(jīng)修復了?!?/br> 想到明廬死去時,玉邈便用手試探自己脈息時的模樣,江循不禁吃驚:在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推想到是酒有問題了嗎? 果然,玉邈下一句就直切問題的核心:“自愈能力這樣強,明明是現(xiàn)成的理由,為何不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