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回了摘星閣后,江循四下里轉(zhuǎn)了一圈,卻并未發(fā)覺什么異常,衣服丟在原來的位置,沒有移動,蹀躞也掛得好好的,就連門扉虛掩的角度都和昨天自己離開時無甚差別。 ……果然是多慮了。 保持著這樣樂觀的心態(tài)直到晚上,江循又悄悄摸去了行止閣,接近那里的時候還張望了一番,確定枚妹沒有在此地出沒遛狗,才放心大膽地溜到了軒窗下。 ……窗戶沒有開。 誒? 江循蹲在地上,小尾巴困惑地在地上搖晃了個來回,便躍上了窗欞,在狹窄的窗沿邊踱了兩步,伸爪拍拍木窗框:“喵?” 很快,玉邈在窗內(nèi)出現(xiàn)了,他的身影被無數(shù)個細小窗格分割了開來,但他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只背對著自己站在書架前,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外面又黑又冷,江循打了個寒噤,又伸爪搖了搖窗戶,見玉邈依舊不為所動,便伸出一只雪白雪白的小爪子,戳破了窗戶紙,把小爪子穿過窄小的窗格,頂著一張討好臉,揮爪求關(guān)注:……好冷啊,讓我進去喵? 玉邈背對著窗戶,聽著那里傳來的窸窸窣窣的響動,嘴角快速勾過一縷笑意。等他轉(zhuǎn)過身來時,他已經(jīng)把面上所有的可疑表情都收斂了起來,一副才意識到自己忘記開窗戶的模樣,快步走上前,把外面瑟瑟發(fā)抖的江循抱進來,暖著他有點發(fā)冷的毛皮,舉起來輕輕對著那小嘴啄了一口,順便伸出手摸了摸小貓腿間的小東西,又彈了彈。 這動作做得太流暢太熟練太理所當然太正人君子,直到玉邈把他放到床鋪上,轉(zhuǎn)身除去自己的衣服、準備沐浴時,江循才反應(yīng)過來—— 等等,剛才玉九的確是摸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吧?不是自己的錯覺吧? 阿牧:“……小循,我怎么感覺他在占你的便宜?o__o ” 江循死魚眼:“……” 他剛渾渾噩噩地轉(zhuǎn)過臉,就感覺身體一陣失重,玉邈把自己捧起,用指腹撫摸著自己爪尖的小絨毛,溫和道:“……和我一起洗澡,嗯?” 江循探著小腦袋看玉邈,從上到下地看過去,胸膛、腰線、腹肌上淺淺的小窩,然后就是他拒絕描述的東西。 還沒來得及掙扎,江循就被捧著一步步接近了那冒著熱氣的、自己為玉邈親手做的浴桶。 上方傳來的聲音與往常一樣溫潤如玉,又親切柔和:“……別怕,我會讓你舒服的?!?/br> 江循:……為什么不像是好話。 玉邈雖然比起平常來略有古怪,但江循也沒太往心里去,他一直堅信,玉邈就算再禽獸,也不會對一只真禽獸起什么綺念。所以,他依然每日去找玉邈同床,同時接受著玉邈越發(fā)頻繁的調(diào)戲sao擾。 而且,還有一件事情,完全吸引住了江循的注意力,叫他無暇分神想那些有的別的。 當亂雪第三次從曜云門結(jié)界處逮到竇追、五花大綁地把他丟到紀云霰面前時,紀云霰都哭笑不得了:“竇公子,你若對秦家二小姐是真心,去向秦家求親便是?!?/br> 竇追還沒發(fā)揮自己長篇大論的功力,江循就提著陰陽,黑著臉踏入白露殿中,身后尾隨著小尾巴秦秋。 竇追立馬收了聲,一張大臉向日葵似的追著秦秋,口齒更是直接退回到了嬰兒水準:“秦秦秦秦小姐,多日不見你可可可還好?” 秦秋瞄了一眼地上狼狽的家伙,有點想笑,但瞄一瞄江循的臉色,便強行壓下了意圖上揚的唇角。 紀云霰對于此等家務(wù)事也很是無奈,咳嗽一聲,問:“秦公子對此事如何看?!?/br> 江循直言道:“在我看來,良言難勸該死的鬼?!闭f著,他轉(zhuǎn)向地上的竇追,笑得那叫一個陰森恐怖,“竇公子若實在長不了教訓(xùn),不如和我談一談?我會教你如何做人的?!?/br> 他原本以為竇追只是隨口調(diào)戲一下小秋,沒想到這頭金毛竟然順著味兒追來了曜云門! 竇追打了個寒噤,剛想說些什么,就聽秦秋開了口:“哥哥,此事因我而起,可以把他交給我嗎?” 江循剛想出言阻止,那小家伙就捏住了自己的手臂,撒嬌似地晃了晃,江循胸腔里提起的一口怒氣被這一晃生生給打散了,只好軟了口氣:“去吧。小心不要被他欺負了去?!?/br> 秦秋乖巧點頭,左手拈了個指花,沖竇追一指,“銀傀儡”便激射而出,把竇追捆得更嚴實了些,隨即便用靈力拖著他一路出了白露殿。 江循怎么放心得下,丟了個眼色給亂雪,亂雪和江循一樣難以安心,接到自家公子的暗示后,立即如獲至寶,緊跟了上去。 一路上,秦秋走在前,竇追動彈不得地坐在地上,被她拉著前行,不少路過的世家子弟和殷氏弟子都忍不住偷笑圍觀,竇追卻全然無知無覺,眼睛只顧看著秦秋修長漂亮的后頸,如同瞻仰一個觸手難及的夢。所以,當秦秋開口與他說話時,他幾乎沒能反應(yīng)過來:“像你這種紈绔子弟,應(yīng)該追求過不少女子吧?你覺得你這般死纏爛打,能夠叫我傾心于你嗎?” 竇追愣了幾秒,才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一點都沒想到,秦秋背對著他,哪里看得見他的肢體動作。 秦秋繼續(xù)一步步往前走,指間纏繞著的幾縷銀光,襯得她的手指光潔如玉,竇追看著她的手,聽著她的聲音,整個人如墜醉鄉(xiāng):“我兄長是世上最疼愛我的人。你若真有心,就得得到他的首肯?!?/br> 竇追“啊”了一聲,眼中瞬間流光溢彩。 ……難道秦小姐的意思是……他是有機會的嗎? 二人一前一后地靠近了曜云門結(jié)界處,秦秋邊走邊說話,既像是在對竇追傾訴,又像是自言自語:“我兄長一直說我該配這世上最好的男子。我每次都附和,可我曉得,我是秦家不受寵的女兒,我若能嫁與一個家主,便是很好的了。” 竇追的伶牙俐齒,在秦秋面前全然派不上用場,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道:“……哪里……哪里!秦小姐,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子,若……若秦小姐不嫌棄,我竇追,我竇追愿意爭一爭竇家家主之位,把竇家發(fā)揚光大。等……等竇家與秦家齊名之時,我再來迎娶……迎娶……” 秦秋聞言,停下了腳步,回首看向一臉認真的竇追,邁步走到了他身邊,蹲了下來。 近距離看到秦秋的臉,竇追差點兒斗雞眼,你你你我我我的說不出話來,一張俏臉漲了個通紅。秦秋見他面上生窘,不禁失笑,用指尖輕點了一下他的額頭,道:“……那就做給我看啊?!?/br> 秦秋在指尖悄悄結(jié)了個微型法陣,一點之下,竇追立撲,昏厥在地。 他們已經(jīng)出了結(jié)界之外,秦秋拖著死豬一樣的竇追到了一棵粗壯的翠竹之下,把他扶靠在竹子上,才轉(zhuǎn)身朝后招呼:“亂雪,別躲了,出來吧?!?/br> 亂雪低著腦袋,怯怯地從一片竹海中閃出身影,琥珀色的眼睛中漾滿了不平,顯然是把秦秋剛才的話聽進了耳里:“……他,配不上小姐?!?/br> 秦秋笑,摸摸亂雪的腦袋:“……哪里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他人不壞,就是有點蠢。我未必要答應(yīng)他,只給他個念想。假使他真能如他所言,為自己掙來個遠大前途,見了更多更好的女子,我自然就入不得他的眼了。” 亂雪聽得似懂非懂,只伸手抓住秦秋的肩膀:“小姐,最好。小姐值得,最好的?!?/br> 秦秋點了點他的額頭,嗔道:“你呀,就知道跟哥哥學舌。走吧,我們回去,時間久了,哥哥會著急的。” 江循當然不知道秦秋對竇追說了些什么,那個癡漢倒真的不來sao擾了,只是隔三差五會傳些書信給秦秋,具體內(nèi)容秦秋也不說與江循,江循也不好過問,只能默默感嘆meimei大了,心思難知。 這段不大和諧的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年節(jié)將至,展枚所提議的聚會日子也隨之到來。 說是包餃子賀歲除晦,但到了真要動手的時候,江循才發(fā)現(xiàn),這群人當中只有自己還具備起碼的生存技能,其他人全都是十指未沾陽春水的公子哥兒,包出來的東西仿佛是在逗人笑,江循都可以預(yù)見到,這堆玩意兒下鍋后,唯一可能的結(jié)果就是變成菜煮面皮湯。 結(jié)果,拌餃餡,搟餃皮等等雜活兒全落在了江循一人頭上。 亂雪幫忙拌個餃子餡還是綽綽有余的,秦秋這個哥吹,自然是在一邊不遺余力地蘇江循:“……哥哥真是心靈手巧,有哥哥在,小秋什么都不用學?!?/br> 江循逗她:“若是哥哥正道除魔去,你也不幫襯著點兒???” 秦秋嬌俏地一嘟嘴:“若是要正道除魔,小秋就跟在哥哥身后,給哥哥布陣法。” 江循這邊忙著包餃子,展枚則負責燒水,清洗碗筷,那只黑狗蹲在他腳下,晃著尾巴汪汪叫;紀云霰沒有吃餃子的習慣,便帶來了豫章紀氏的幾壇上好陳年老酒;江循攛掇著宮異吹個小曲助助興,差點兒遭到追打,不過,最后他還是不情不愿地吹了一首表達歡慶喜悅的宮氏名曲《雅月》。 玉邈被派了切仙果的活計,正將一盤蟠桃擺上桌子,偶一回頭,正巧和忙碌中的江循視線相撞。 江循周圍有秦秋和亂雪簇擁著,自然不能和自己多說些什么,玉邈正欲調(diào)轉(zhuǎn)視線,便見江循沖自己快速拋了個媚眼。 ……他的臉頰兩邊無意間蹭上了兩道面粉,像極了貓須。 玉邈低下頭,輕聲一笑。 窗外剛下過一場雪,在夜中彌彌地發(fā)出亮光來,清寒之氣被完全隔在了窗外。而在屋內(nèi),切好的鮮果馥郁芬芳,溫好的酒暖香濃郁;臨近的小廚房里,已經(jīng)包好的金銀餃子在沸水里浮沉,翻涌著小小的泡沫與熟透的溫暖味道。 在這樣混合且諧調(diào)的香味中,樂禮立在房間角落,輕輕在畫紙上落下最后一筆,完成落款。 冬日飲宴,與同窗會于白露殿側(cè)殿,作此畫留念。 第50章 蛇娘娘(一) 丁未年六月, 以玉邈為首的一批子弟在曜云門結(jié)業(yè)。 戊申年三月, 東山玉氏家主玉中源得道升仙, 要去人間歷劫三年。玉家一應(yīng)家事,均交九子玉觀清cao持代理,其余八位兄長輔助。 戊申年四月初, 展氏和樂氏合辦了六大仙派的清談春會,秦家大公子秦牧與玉家新家主玉邈在宴席上,目不相交, 袖不互碰, 擦肩而過時,甚至連個余光都不分給對方, 不管由誰看來,這二人都是相看兩厭。眾人議論紛紛, 認為玉秦兩家的世仇怕是百年難解了。 戊申年四月末,虎澤澗附近的村落中出了怪事。一個年近五旬的老婦自扼而死。家人發(fā)現(xiàn)其尸身時, 她雙手握頸,喉管已斷,死相凄慘。 常人根本不可能扼死自己, 更別提一個普通年邁的老婦, 仵作驗尸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更古怪的是,老婦與其孫子同住一屋,老婦死去后,她年僅五歲的小孫子不翼而飛, 而屋旁的草木傾倒,腥氣撲鼻,布滿了蛇行之跡。粗略估計,當夜得有百余條蛇經(jīng)過。 ……要說起來,江循只在大學食堂打飯時見過此種盛景。 虎澤澗屬于漁陽秦氏管轄范圍的邊境地帶,調(diào)查起來有諸多不便,但江循還是帶著亂雪毅然前往。 近來,秦夫人楊瑛已經(jīng)快把江循逼成半瘋了,隔三差五來找他談心,每次的開場白都是“牧兒你年齡也不小了,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套路得讓江循心累。 為了躲相親,江循毅然決然地向秦家主請命,來調(diào)查虎澤澗之事。 往虎澤澗去的路上,江循共下劍吐了兩次。擦著嘴重新往劍上爬的時候,他虛弱無力地對亂雪道:“……你飛低點兒啊。” 亂雪自知惹禍,一邊心疼地拍著江循的背,一邊解下腰間水壺,給江循漱口:“公子,我,御劍不好,對不起?!?/br> 江循扶著亂雪的胳膊,安慰地拍了拍:“沒關(guān)系,是我不好,我容易暈劍?!?/br> 阿牧插了嘴:“……小循你明明沒有暈過玉邈的劍?!鷂→” 江循驕傲臉:“那當然,玉九是誰啊?!?/br> 阿牧:“……○| ̄|_” 害得自家公子身體不適,亂雪愧疚得眼圈紅紅的,囁嚅道:“那我,飛低一點?!?/br> 一起步,江循就意識到亂雪果然是個實誠孩子。 ……離地1.5米的高度,絕對稱得上低了。 即使這樣,亂雪還是小心翼翼的,雙手抓著江循的手,掛靠在自己腰間,緊張詢問:“公子,還暈嗎?” 江循:“……亂雪,我覺得咱們還是下來走路吧。反正離虎澤澗不遠了。我正好下來溜溜彎?!?/br> 結(jié)果,兩人還是選擇了最為安全的步行。這導(dǎo)致他們進入有人煙的地帶時,天色已近傍晚。 臨近虎澤澗共有兩個村落,名為山陰、山陽。兩村落在山中,如分立的兩片孤島,開門見云,云深不知幾許。此地常年潮濕,叢林密布,常有野物出沒,又多山珍寶樹。這兩樣便成了兩村居民主要的生活來源。 出事地點在山陰村,江循和亂雪自東面上山,便先進了山陽村。此地倒是安詳和樂,家家戶戶炊煙裊裊,三兩垂髫小童拉著自制的風箏歡笑奔跑,趁著東風未盡,比賽誰的飛得高些。距此不遠的石河灘邊遠遠坐著幾個垂釣的人影,幾個老者在對弈、擺古、談天,倒是有些桃花源的意味。 江循攜亂雪走向正在談天的幾位老人,而二人不同于本地人的裝束也招致了老者們的注意,幾雙渾濁的眸子齊齊鎖準了江循的臉,接下來便是他玄衣紅袍的裝束和腰間的金蹀躞。 江循倒也坦然,大步走近后,先恭敬地施上一禮,才開口問道:“老人家……” 還未等江循報明來意,其中一個老人便皺起了眉頭:“你們不會也是來問山陰的事情的吧?” ……“也”? 不明情況的江循只能賠笑:“是?!?/br> 幾位老者的臉頓時集體皺成了樹疙瘩,互相看了一番后,那最先應(yīng)聲的老者便擺擺手:“我們什么都不曉得,不曉得。我們同山陰村沒有交游?!?/br> ……有問題。 然而,問題再大,江循也不能撬開幾個老人家的牙關(guān)問個究竟。確定眼前這些老者都是如假包換的人類后,江循便領(lǐng)著亂雪,乖乖地直奔山陰。 山陰村距山陽村不過七八里路,穿過一片樹林便能到達,但越靠近江陰村,荒僻之感越盛,江循的鼻腔里滿滿彌漫著腐爛枯葉的氣味,糜爛稀糊的葉子踏在腳下,發(fā)出叫人惡心的唧唧水響。 江循正走著路,突覺背后生寒,乍然回首,掃視四周,拈起靈訣,以感知是否有魔力的流動。 很快,他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