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江循突然停步,引得亂雪也站住了腳:“公子,怎么了?” 確定并無異常后,江循牽住了他的衣角,答:“無礙?!?/br> ……應(yīng)該沒有人偷窺自己吧,僅僅是錯覺而已吧? 二人繼續(xù)朝山陰村方向進(jìn)發(fā)。腳步聲消失之后,那被瘴氣和潮氣濡染到腐爛的漿樹葉堆,奇異地發(fā)生了形變:一條細(xì)長頸子的銀環(huán)蛇從其中鉆出,吐出鮮紅的信子,豎瞳泛綠的蛇眼中毫無感情,呆滯麻木,身上片片的蛇鱗被月光映出了惡心的油亮色澤。它朝著二人前襟的方向觀察了一會兒后,便呈s型貼地游走,追隨二人背影而去,悄寂無聲。 在一輪巨大的圓月掛上西天的夜幕時,江循他們總算到達(dá)了山陰村。 沒有一個人的山陰村。 連蟲鳴聲都沒有的山陰村。 沒有炊煙、沒有燈光的山陰村。 看著眼前的一切,江循有了掉頭回家相親的沖動。 他麻利地躲在了亂雪身后,雙手抓住他的衣服,下令道:“我們走。” 亂雪從不會對江循的命令產(chǎn)生任何懷疑,即使是保持著這么一個詭異的體位時也是如此。他一步步朝前走去,右手扶著劍柄,左手護(hù)著江循,隨時提防著有敵來犯。 他實在是太過小心,反倒忽視了腳下,腳底傳來類似枯枝折斷的咔吱一聲時,他才一驚,低頭看去—— 在他腳下,躺著一只身首異處的竹蜻蜓。 亂雪歪了歪腦袋,清澈的眼瞳中滿是疑惑,而下一秒,黑暗中就直撲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抱住亂雪的大腿往后一推,亂雪意識到來者是人,也不反抗,自行往后退了兩步,擋在江循面前,面色警惕。 那小男孩趴在地上,似乎在摸索些什么,而捏到那只碎裂的竹蜻蜓時,小家伙呆滯了三秒有余。 江循識時務(wù)地放開了捏住亂雪衣角的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事實證明,江循很有先見之明。 “嗚哇——” 小男孩不鳴則已,一開腔哭喊聲就直干云霄,唬得亂雪臉色都變了,撒開了劍柄,單膝跪地:“怎么,怎么了?” 男孩悲傷地抹著眼淚,哭得直打嗝兒:“你……你賠!我的竹蜻蜓,我做了好久的!我……嗚啊——我剛才在窗戶那里玩,不小心飛出來了,我費(fèi)了好大工夫才悄悄溜出來……給你踩壞了!!你賠你賠?。?!” 江循聞言,稍稍闔上了眼睛,用靈力探查了一下,一顆狂跳不止的心臟才在腔子里安定下來。 山陰村并非空村,家家戶戶都有人在,只是他們不開燈,不開灶,不吭聲,只躲在屋里,不敢出門。 ……果然很奇怪。 江循無意在這里多耽擱時辰,拉拉亂雪:“快些走,這里不安全?!?/br> 拉了一下沒拉動,江循才轉(zhuǎn)過臉去,發(fā)現(xiàn)亂雪竟然被纏得眼淚汪汪的,手足無措地直盯著自己瞧,帶著哭腔委屈道:“公子……公子,壞掉了……怎么辦?要賠的……” ……失誤。他竟然忘了亂雪只有五歲孩童的心智了。 江循郁悶:“一個竹蜻蜓而已。今夜你再做一個,明天早上賠給他不就結(jié)了?!?/br> 沒想到那小孩子卻率先發(fā)了難,不依不饒,哭唧唧地哼:“不要!這是我親手做的,我第一次親手做的玩具,一次都沒有玩過……娘親說蛇娘娘這月要從村里挑童男童女吃,不準(zhǔn)我出門,說會撞上蛇娘娘,被蛇娘娘挑中……我為了弄這些碎竹片,足足挨了兩頓打,現(xiàn)在全都沒有了……我……嗚啊——唔?” 在小家伙碎碎念到一半時,江循便俯下身來,拿過那裂成兩半的竹蜻蜓,在指間一翻,再一覆,一只完整的竹蜻蜓便出現(xiàn)在了江循掌心中。 男孩的眼淚還掛在腮上,呆愣愣地望著完好無損的竹蜻蜓,揉了揉眼睛。 ……這復(fù)原能力真好用。 江循把竹蜻蜓朝上輕輕一丟,男孩立刻伸了雙手捧住,檢查一番,發(fā)現(xiàn)的確連個擦痕都沒有,才仰起頭來,望著江循,眼神如同仰望天神。 江循把手掌壓在了他的頭發(fā)上揉了揉:“男兒有淚不輕彈,懂不懂?” 亂雪和男孩同時擦擦濕漉漉的眼睛,乖巧地接受了訓(xùn)誡:“懂?!?/br> 見男孩的情緒穩(wěn)定下來,江循便趁機(jī)深問了下去:“誰是蛇娘娘?” 男孩用衣袖用力抹抹鼻涕:“蛇娘娘住在虎澤澗里頭。一年要吃兩個小孩子。……不然,蛇娘娘就不讓爹爹他們進(jìn)山林。進(jìn)去了就會被吃?!?/br> 江循微蹙眉:以前怎么從未聽說過虎澤澗有個蛇娘娘?這么赤果果的妖魔作祟,秦氏就沒個人出來管一管? 江循繼續(xù)問:“你知道蛇娘娘是何時現(xiàn)身的嗎?” 男孩自從瞻仰過竹蜻蜓恢復(fù)原樣的神跡之后,對江循完全是有問必答:“是去年來的?!ツ甏謇锼懒瞬簧偈宀蠹疑塘恐ㄉ吣锬锏撵籼?,要籌錢。我爹爹賣了一件銀狐皮才湊齊的錢呢。” 這么算來,蛇娘娘駐扎在虎澤澗,也不過一年有余? 江循還未進(jìn)一步發(fā)問,那男孩便很乖覺地?fù)尨穑骸澳銈兪遣皇沁€要問胡大娘家的事情?我娘今天告訴我說,胡大娘就是因為不想自己的孫子被吃,要搬去山陽村,結(jié)果就被蛇娘娘下了降頭,死掉了。” 江循斟酌了一下言辭,問:“你們……要如何獻(xiàn)祭給蛇娘娘?抽簽嗎?” 男孩顯然還不知道害怕為何物,蠻爽朗地答道:“不知道。蛇娘娘春秋兩季會來,她自己挑選小孩吃,也不知道誰家會被選中?!?/br> ……媽的這妖魔一年要來吃兩次豪華自助,也不怕?lián)沃?/br> 小男孩捧著竹蜻蜓,頂著張淚痕未干的小臉道:“……蛇娘娘今天晚上就來。我先回家去了,要不然我娘親找不到我,要著急的?!?/br> 目送著那小男孩的背影登登登地消失在夜色中,江循的嘴角微微抽搐。 不是吧?要不要這么寸? 《獸棲東山》原著里可沒提過這一節(jié),畢竟照原主的尿性來看,說親議婚這種事情他該無比熱衷才是,不會像自己這樣,為了躲避親事,大晚上地跑到這里來抓蛇…… 還沒等他想完,亂雪就猛然大叫一聲,嚇得江循一個倒仰跌坐在地,他剛準(zhǔn)備伸手去抓亂雪問問他鬼叫些什么,就見那家伙竟然無情地拋棄了自己,一騎絕塵狂奔而去。 很快,在不遠(yuǎn)處,傳來了兩具rou/體的沉悶撞擊聲,同時傳來的還有一個熟悉到過分的聲音。 “喂??!你……你?抱什么抱啊!你這是不敬!你這是犯上!我……我宮家家主……你——唔!不許摸我的腰啊混蛋!” “……我,聞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亂嗅什么!我哪有什么味道!給我放開!” 江循:“……” ……宮異來這里作甚? 而且,他總不會是一個人來的吧? 這時,一只手輕輕按在了他的腦袋上,發(fā)力往下壓了壓。 江循被迫低下頭去,但嘴角卻揚(yáng)起了笑容:“喲,玉家主怎么來了?” 玉邈的聲音倒真是一如既往地清冷:“第一,我聽說了蛇妖之事?!?/br> ……也對,虎澤澗就在漁陽和東山的管轄范圍的交叉點,玉家來管此事,說到底也不算越界。 “第二,宮異需要?dú)v練。一味讓他待在東山,沒有好處。” ……有道理。 “第三……” 說著,那只手托住了自己的手臂,要把自己拉起,江循站立不穩(wěn),朝后一跌,恰巧跌進(jìn)了一個溫暖的懷抱,玉邈的手臂從背后圈住了自己的腰身,溫?zé)岬耐孪⒃诮厪浡_來,吹得他耳根發(fā)熱:“……第三,前面都是借口。我想來見你?!?/br> 第51章 蛇娘娘(二) 江循也不含糊, 就勢捏住了他的手腕, 指尖順著玉邈腕側(cè)的經(jīng)脈往上輕輕摩挲兩下, 厚顏無恥地笑:“……怎么,想我啦?” 玉邈這種程度的曖昧動作,在江循看來是實打?qū)嵉膱髲?fù)。 三月的清談春會, 自己與他擦肩而過時,曾悄悄往他袖口中塞了一張折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手絹。隨后,江循偷眼觀察看了他很多次, 發(fā)現(xiàn)他伸手入袖了很多次, 似乎很在意上面是什么,無奈周圍人多, 他始終找不到機(jī)會看。 ……那張手帕里的確有留言,只是內(nèi)容略有點欠揍。 “玉九, 想知道我要對你說什么嗎?那就來見我,我當(dāng)面跟你說, 哈哈哈?!?/br> 江循腦補(bǔ)過玉邈好容易等到半夜無人的時候展開手帕,看到這樣的垃圾話時氣得咬牙切齒的表情,為此還心情愉悅了很久。 ……所以現(xiàn)在被他逮住, 算是現(xiàn)世報嗎? 不過, 江循的臉皮厚度可是杠杠的,即使被對方圈在了懷里,他還是仗著宮異和亂雪就在不遠(yuǎn)處這個既定事實,放肆地朝后一倒,靠在玉邈懷里, 低聲道:“看來本公子最近魅力見漲?” 江循的聲道自帶一種溫軟養(yǎng)人的暖意,而壓低之后出來的效果則更多是色氣逼人,落在耳里酥酥癢癢的。江循正滿意自己沒有吃虧,就感覺腰間那只手極有技巧地收緊了:“秦公子的確魅力出眾。聽說最近正在談親議婚?敢問進(jìn)展如何了?” 江循:“……” 怎么感覺這人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咳嗽了一聲,才感覺耳朵癢麻guntang,許是玉邈貼得太近的緣故,江循下意識地抬起手來,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對著那近在咫尺的細(xì)長白皙的手指,玉邈微微一笑,無聲地輕吻了上去。 一抹微熱的柔軟的接觸,讓江循止不住打了個顫,扭頭去看,卻發(fā)現(xiàn)玉邈一臉的正直,一時間恍惚了一下。 錯覺? 敘舊太久易生變,更何況江循還記得蛇娘娘今夜會來山陰村吃它的豪華自助,便有點不舍地從他懷里掙出來:“別蹭別蹭,怪癢的。玉家主早于我們前來,可有調(diào)查到什么事情嗎?” 事關(guān)除妖,玉邈也不再玩笑,整肅了面容,道:“隨我們來?!?/br> 玉邈和江循在前,亂雪眼睛亮亮地牽著宮異的衣袖在后,四人進(jìn)入了村口附近的一間平房。 這是村人專門為玉邈和宮異騰掃出來,給這兩位除妖“仙人”的臨時居所。 這農(nóng)家小院毫無特殊之處,沒有靈力結(jié)界之類會引起妖魔懷疑的東西。三間草房,一方小院,院里圈著雞鴨,還飼養(yǎng)著一頭豬,它們似有不祥的預(yù)感,在圈籠里躁動不安,翅羽撲閃,蹄聲紛亂。 在持續(xù)不斷的sao動聲中,玉邈把先前調(diào)查到的信息統(tǒng)統(tǒng)告知了江循,具體內(nèi)容與熊孩子之前說的無甚出入。在一些山陰村人眼中,蛇娘娘是神仙,是庇佑他們的山神,向她獻(xiàn)祭以保平安,是村人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但是家里有子有女的,幾乎是談蛇色變,誰肯輕易把自己的子嗣喂蛇去?那前些日子,被妖邪上身、扼死自己的胡大娘便是后者。 江循聽得心中生疑:“既然如此,山陽村人怎么一點兒事情都沒有?兩地相距如此之近,沒道理那蛇娘娘會專揀著山陰村人禍害吧?” 聽了他的問題,宮異蠻嫌棄地瞥了江循一眼,答:“可那妖物偏就盯上了山陰村,有什么辦法。我白天前來的時候還問了山陽村人,可他們一點都不愿同山陰人扯上關(guān)系。哼,山野刁民,真是半分禮數(shù)都沒有。我問多了他們還不高興?!?/br> ……江循明白了,為何今天自己和亂雪向山陽村老者們問詢情況的時候,他們會那般冷淡。 有宮異這種拉仇恨神器在,玉邈出來辦事也不易啊。 玉邈望了插嘴的宮異一眼,他立刻止了話頭,猶自不甘心地低哼了一聲,對玉邈道:“……現(xiàn)在我們有四個人了,我來守村口,你們?nèi)齻€守村尾,觀清你總沒有意見了吧?” 玉邈斷然拒絕:“不行。你跟我出來,我必須護(hù)你周全?!?/br> 宮異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今年已經(jīng)十五了!凡事總要獨(dú)當(dāng)一面!時時處處被你庇護(hù)著,怎么可能振興宮家!” 玉邈冷淡道:“原則問題,不行就是不行?!?/br> 江循都有點兒看不下去了,出來打了圓場:“這樣吧,我跟亂雪去村尾。你同玉家主守著村口。兩人行動總能安全些?!逦苍趺醋撸俊?/br> 玉邈臉色一陰。 宮異剛想說些什么,玉邈就打斷了他的話:“履冰,你既然如此想獨(dú)當(dāng)一面,那我便給你一次機(jī)會。你帶著亂雪去守村尾。一切由你說了算,但決不可冒進(jìn),若發(fā)現(xiàn)妖魔影蹤,先放它進(jìn)來,再以靈識與我溝通,雙面夾擊,勝算才大,你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