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我以為……他們會打我,或者……別的什么……” 對一個女孩而言,最壞最壞的下場,是人格尊嚴被踐踏傷害。 “但都不是……你相信我,都不是那些……但之后,確實,這件事被傳得很難聽……”她眼神不安地注視他,“蕭珩,你相信我……” “我是第一次和你——” “我知道?!彼皖^吻她唇角。 她靠在他懷里,閉上眼睛,想起那些畫面,她仿佛再次感到那種無助徹骨的痛苦,從心口到指端,想一遍,痛如絲網(wǎng)密布身體每個角落。 心理與生理的雙重恐懼反應。讓她在第一次訴說這件事時,不由加快呼吸。 “是頭發(fā)。” 畫面在腦海中浮現(xiàn),黑色與血紅色在她眼前交織。 “他們?nèi)齻€人,在扯斷、大把抓掉我的頭發(fā),很痛……”她蜷縮起來,頭皮陣陣刺痛,“很痛……還有血……” “我反抗不了……” “過了很久,他們覺得夠了,就走了……” “那天我回家,我告訴我爸這件事,他帶我去醫(yī)院,到家后對我說……”她至今還記得那語氣,悠長、深重地,帶著長輩對小輩的教誨意味,“他說——” “他說,貞貞啊,”她聲音不自覺顫抖,“是不是你惹了人家?不然人家怎么會對你這樣?你要好好想想,你自己有什么錯,你要好好想想,為什么是你被欺負?” “為什么不是別人?為什么不是別人?為什么……”她聲音變輕,流著淚輕聲問蕭珩,“為什么?” 迷茫。 是她做錯了嗎? “可是,蕭珩……我想不明白……” 所以她做的都是錯的嗎? “我后來一直戴著帽子,頭發(fā)在暑假里開始長起來,那年八月底,我留著短發(fā)的時候,就見到了你?!?/br> “還記得昨天有人說的,陳家孫子回來了嗎?” “是陳暉……” 她在他懷里顫抖,“他的名字叫陳暉。” ——— 陳暉。 他看著面前再度吞云吐霧的少年。 他記住這個名字了。 ☆、四十五 高三寒假短短幾周,各學校變法子縮短假期,正月初八后,弇高高三生陸續(xù)返校。 和平常上課不同,學校為掩上頭耳目,統(tǒng)一規(guī)定高三學生早上七點到校,下午五點放學,沒有晚自習早自習,但可以申請在校晚自習,而高考高壓之下,沒人敢松懈。 蕭珩這學期少了競賽擔子,尋常上課內(nèi)容對他而言作用不大,他拿了兩項奧賽國一,被保送國內(nèi)一流學府的機會很大。 假期上課時,校方將他的資料遞交上去,靜待結果。 這段時間,鐘貞和蕭珩都申請了在校晚自習。由于沒正式開學,空蕩的學校內(nèi)只有高三樓層燈火通明,假期補課的晚自習,學生老師間交流較隨意,氣氛也活躍。 每天晚自習,蕭珩去十五班給鐘貞講題目。 他對任何事,都有明晰的規(guī)劃,包括在鐘貞學習這件事上。 課間休息,鐘貞轉(zhuǎn)筆看他,說:“我覺得你以后當老師,絕對厲害?!?/br> 蕭珩正檢查她卷子訂正情況,聞言,抬頭望著她,“鐘貞?!?/br> “別人不值得我花這些心思。” ——— 三月初,高三年級的數(shù)學組長私下找鐘貞談話。 上課期間,辦公室內(nèi)沒什么人。他帶她走到一處格子間,電腦椅上坐著的男人站起身,兩人相互打了招呼,老師便向她介紹:“這位是周懷遠老師?!?/br> 鐘貞中規(guī)中矩地問好,身旁老師接到電話暫離辦公室。 “你坐下,我和你聊會,別緊張?!敝軕堰h邊說,邊拉到了表格的最上方,年級第一的位置,永遠是一個名字,蕭珩。 鐘貞坐下,循著他的目光看到那一串望塵莫及的數(shù)字。 “蕭珩以前是少年班的學生,我是他的班主任?!闭f著,周懷遠似乎有些局促地提了提眼鏡,“正好最近有機會來弇高,我和你們老師是老同學。蕭珩是我以前的學生,我很關心,我聽說,你和他走得很近,就想和你說說,沒別的。” 周懷遠不由加快語速,鐘貞后覺地點頭。 “少年班,是天才的聚集地。少年班優(yōu)勝劣汰,超常教育只適合百分之一智商頂尖的孩子。被嚴格選拔進入少年班的孩子,測驗出的智商均在正常學生智力的兩個標準差之上。那年進入少年班的孩子里,蕭珩是天資最好的一位。” 他壓低聲音,“他是四個標準差之上?!?/br> “不過,他們都不知道。”男人愜意一笑,“蕭珩剛進少年班,我很看好他,他很聰明,比我以往見到的孩子都要聰明。天才這兩個字,只適合他?!?/br> “我聽你們老師說,他拿過奧賽國一?” 男人搖頭,“他的路,不止奧賽國一?!?/br> “你看他的成績,出色?不——”他看著鐘貞,言語驟然激動起來,“他在這里是浪費時間,你知道嗎?他原本可以比這,比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他可以比你們、同齡人,比其他人,快十倍,他那么聰明,這里根本不適合他……” “這里的一切都不適合他,這里會毀了他……” “老師……”鐘貞小聲打斷,“你為什么要和我說這些?” “我需要你幫我勸他,我希望他回北京?!?/br> 這幾年來,沒有一個孩子能讓他滿意,他的處境岌岌可危。只有這個工具,他用得最順手。 “懷遠,”老師驚詫地走近,“高考、保送就在眼前,蕭珩不可能放棄,也不可以放棄。” “那算什么?”周懷遠咄咄逼人,“我看著他長大,我用心栽培他四年,他不適合這里——” “這不是你能決定的?!?/br> 兩位老師爭執(zhí)不下,說到激烈處,周懷遠先發(fā)制人。 一個月后,鐘貞聽組里老師八卦,說那位北京來的周老師,在醫(yī)院查出精神失常,隨后不久,又被卷入一場教育事故中。 ——— 酒吧,光影迷離絢爛。 她熟練地取一杯雞尾酒,龍舌蘭日出,鮮麗橘紅淡至亮橙,燦爛熱烈。 “你是第一次來吧?” 聲色彌漫之中,有人吹起口哨,輕佻尖長的引誘。他睨一眼,幾位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孩正望著他,眼中意味不加掩飾,竊笑聲不斷。 張揚艷俗的光束飛過臺下,他的臉龐上掠過迷幻的顏色。 冷淡的神情、同少年高傲的心性,有最皎潔清冷的質(zhì)地。在這樣一張臉上,任何顏色,都冷了下來。 “坐會,他們還沒來?!辈AПp叩大理石面,王雯托腮凝視他,嘴角噙笑,“我聽說一件事,和陳暉有關系,說不定……也和我老同學有關?!?/br> 蕭珩在高腳椅上坐下。 幾位女孩從他身后經(jīng)過,朝王雯打招呼,“嗨,怎么不過來和我們玩?” 其中一位不經(jīng)意間手搭在他肩上,“同學,你不來一起玩?” 蕭珩擰眉,拂開她的手。 女孩眼見無果走開了。 王雯目光轉(zhuǎn)到他臉上,低聲誘惑,“你做過嗎?” 在他們這樣的年紀,這是一種禁忌。對王雯來說,這不過是追求感官愉悅的一種方式。 蕭珩微笑,“你告訴我是什么事,我再回答你。” 這是這幾次接觸下來,他第一次對她笑,教人鬼迷心竅。 “是陳暉身邊幾個關系很鐵的兄弟告訴我的,他們說,陳暉三年前出國,不是因為威脅毆打老師這事……陳家把很多事都壓了下去……有人傳……” 周圍光線暗下去,一切隱沒在漆黑中。 “他殺了人。” … 酒過幾巡,包廂內(nèi)。 陳暉半躺在沙發(fā)上,胡亂扯開上衣,呼吸粗重地癱著,濃烈酒精氣味散布在空氣中。另幾位喝得不省人事,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靠在桌邊。 女孩早一步回去,避免了被灌酒后捉弄的命運。 每個人都喝了不少,除了蕭珩。他在酒桌下做了手腳,只喝幾口,意識一直保持清醒。 他取一杯酒,來到陳暉身邊,沉聲問:“還要嗎?” 陳暉睜開眼,爛醉如泥地撐起身,搖搖晃晃,又一頭跌入沙發(fā)軟墊中。 蕭珩俯身,在他耳邊低聲道:“還要嗎?” 他翻身面朝著反光的天花板,不服氣地喊:“酒……” 蕭珩神情冰冷地慢慢傾斜酒杯,酒液一滴一滴落到他臉上,陳暉張開嘴,貪得無厭地咂嘴。 “我問你……”他將酒杯藏到身后,“你殺過人?” “殺人?”陳暉重復念了他的話,像不理解地皺眉,又恍然一笑,“哦……哦……” “殺人啊……”他哼笑著輕輕點頭。 “你不怕?” “怕?……”他咬住這個字,咧嘴笑,“我……為什么……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