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不怕？”

    “我回國……就……”他打著酒嗝，“就……不怕……”

    “我爸……我們陳家……怕過……誰？”他揮舞雙手，興奮得意地喊，“怕過……誰？”

    他說話斷斷續(xù)續(xù)，“殺……又……怎么樣？我殺了……又……又不是我……”

    蕭珩明白了他斷句中的意思，便將酒杯遞給他。

    陳暉拿不穩(wěn)，酒撒了一地。

    他倏地坐直，拉住蕭珩的衣袖，神秘兮兮地說：“我告訴你……”

    “我不怕的……我有……辦法的……”

    陳暉揪一把自己的頭發(fā)，又松開，笑得詭異。

    頭發(fā)。

    蕭珩沉默地看著他。

    他握住蕭珩手腕，男孩短發(fā)密實扎手，碰的第一下，蕭珩抽回手。

    頭發(fā)。

    蕭珩攥住他衣領(lǐng)，“你該下地獄?！?/br>
    ———

    夜里九點左右，蕭珩在電梯間見到了秦淑原。

    女人正在通電話，她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不由多打量了一眼。

    電梯還沒下來，她電話先掛了。

    秦淑原收好手機，漫不經(jīng)心道：“你班主任的電話。”

    她皺眉看他，“很可惜，你的保送沒了?！闭Z氣里，聽不出一點遺憾。

    這在他的預(yù)想之內(nèi)，秦淑原會做什么，長久以來，他摸清了一些規(guī)律。

    秦淑原臉上浮現(xiàn)笑意，“蕭珩，你要認(rèn)命，說不定我也顧念點什么……”

    顧念什么。秦家在京權(quán)勢滔天，他過往檔案被清理得一干二凈。

    無上榮耀與驕傲又算什么。

    那些布滿榮譽的獎狀，在她手中不過是廢紙，她在他面前一張張撕掉，他又做得出什么反抗呢？

    那時他表情麻木，讓她滿意，如今，他學(xué)不會認(rèn)命，令她不解。

    蕭珩，是一個連自己的自由都沒有的天才。他比凡人還要可憐?？蓱z透頂了。

    ———

    四月中旬，周五最后一節(jié)，是全校高三的班隊課。班主任抱來一疊檔案袋和紙到十五班。

    檔案袋發(fā)下去，每個人拿到自己的，班主任將裁好的紙分發(fā)，說：“這是我們弇高的一個習(xí)俗?！?/br>
    “高考前，每屆高考生都會寫。你們可以在發(fā)下來的白紙上寫下自己對未來的想法，或者一些想說的話，任何，都可以，寫完后放在檔案袋里，學(xué)校替你們保存。我們老師不會拆開看，等你們幾年后，還能想到我，想到弇高，就回來看看，再看看你當(dāng)時寫的東西……”

    鐘貞想了很久，在紙上寫了幾行字，有對未來的期許、保佑家人安康等話。

    到最后一行，她寫下他的名字。第一次在紙上寫他的名字，鐘貞發(fā)覺她手會抖，心在顫動。

    蕭珩，我喜歡你。即便你不喜歡也不對我說這句話，我還是很喜歡很喜歡你，哥哥。

    …

    班隊課下后，鐘貞跑上一班去。

    飯點時間，班里沒什么人，他在座位上看書，鐘貞對幾位回頭看她的學(xué)生比一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來到蕭珩座位后面。

    她雙手輕輕地從后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同學(xué)，你在做什么？”

    蕭珩合上書，瞬時拉她抱坐在身上。

    鐘貞好奇地拿起桌面上的書，翻了翻，說：“你以后要學(xué)醫(yī)啊？”

    一本醫(yī)學(xué)類的書，里面全是她看不懂的復(fù)雜解剖圖。她往他課桌肚里看，還有別的在她看來十分枯燥難懂的書。

    她按那幾類書，問他：“你要當(dāng)醫(yī)生？”

    “警察？”

    “律師？”

    蕭珩將她發(fā)絲別到耳后，“說不準(zhǔn)?！?/br>
    沒意思。

    她將他的書放好，直接對上蕭珩的眼睛，很是期待地，“我問你……”她輕聲說，“你紙上寫了什么？”

    蕭珩望著她，“兩個字?！?/br>
    兩個字能有什么。

    她失望地垂下眼，抱有一絲希望問：“兩個字？不是三個字？五個字？”

    “嗯，”他口吻肯定，“兩個字?！?/br>
    她更失望了。

    兩個字，他在紙上寫的，是她的名字——鐘貞。

    ———

    五月中旬，離高考僅有二十一天。周三午休時間，全校高三生下樓，在廣場上等候拍畢業(yè)照。

    這一天風(fēng)和日麗，天朗氣清。

    各個班的畢業(yè)照拍完后，最后是例行的全年級畢業(yè)照。

    班主任說，畢業(yè)照的錢含在學(xué)雜費中，要買全年級畢業(yè)照需要另算。鐘貞一早去班長那記名要全年級畢業(yè)照，她要保存好學(xué)生時代最后一瞬間的蕭珩。

    這是整個學(xué)生時代，他和她唯一一次的合框留影。即便他遙遠(yuǎn)，兩人在全年級照位置的最兩端，她在最下面的一排甚至都看不見他——

    可是這個人，是她整個少女時代的終結(jié)。

    拍全年級照時，學(xué)校請來的拍攝人員讓高個的男生往最高一層的踏步臺階站。各班班主任讓高個男生集合排隊，鐘貞和一干女生躲在樹蔭下，她遠(yuǎn)遠(yuǎn)瞧見蕭珩在高個的隊伍里，走上最高一層的臺階。

    他一身白襯衫，清冷挺拔，像她起初夢里的少年。

    全年級各就各位，校長在正中間笑瞇瞇的，前排校領(lǐng)導(dǎo)姿態(tài)大方。

    他在最高臺階，眼眸望下第二排的她。

    在走上去，站在上面等待全員就位時，他時刻注意鐘貞。

    她站在第二排的最左側(cè)，離他很遠(yuǎn)。

    拍照的人舉著喇叭喊時，他目光越過黑壓壓的人群，直直望向她。

    這一幕被定格下來。

    ———

    高考前最后一個周末，鐘竹生帶著兄妹來到弇山寺。

    寺廟里，他遇上一位故友，兩人便聊起來。于是，鐘父讓鐘貞帶哥哥進(jìn)去祈福。

    佛祖菩薩，仍然高高在上憐憫眾生，眉目間慈悲為懷。

    寺廟殿內(nèi)只有兩個拜墊。兩人同時跪下，蕭珩見她閉眼虔誠地祈禱、拜佛，他便望向殿內(nèi)金佛。她跪拜祈求了多久，他就望了有多久。

    兩人出殿時，蕭珩問她，許了什么愿。

    鐘貞笑著不說。

    她不是貪心的人，她的愿望和一年前來這里時一樣。

    …

    祈求他如愿得到他想要的。

    祈求在接下來的日子、來年、后年、大后年……到很久很久以后——

    希望往后所有的時間，都不要磨去他一點點的棱角和鋒芒。

    他就該高傲耀眼，立于不敗之地，有輝煌人生。

    沒有什么能打敗他。

    最后再祈求他順?biāo)欤脙斔?，得償所愿?/br>
    謝謝佛祖，謝謝菩薩。

    這回，應(yīng)該圓滿了吧。

    ☆、四十六

    “襯衫的價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英語考試結(jié)束后，一切歸零在急促延長的打鈴聲中，落筆成定局。

    六月九號結(jié)束最后一門小科目考試后，解放的學(xué)生大軍沖出教學(xué)樓。沒有想象中大撕試卷的發(fā)泄與憎恨，一切情緒在平靜喜悅的面孔下洶涌。

    鐘貞在出口處一眼看見蕭珩。

    校門口擁滿了急切張望等待的家長，保安亭下站著校領(lǐng)導(dǎo)和一干老師。

    她越過無數(shù)人，撲到他懷里。

    …

    十五號，蕭珩前去北京參加高校自主招生的復(fù)試。

    一周后結(jié)果公布，蕭珩順利入選，拿到高校降分錄取資格。

    期間，高考結(jié)束后一周，學(xué)校通知學(xué)生們返校，進(jìn)行結(jié)業(yè)典禮。

    短短七天，再相聚到原來的班級，一切都有了一個嶄新而充滿希望的開始。有些同學(xué)迫不及待改頭換面，有些戀情公布于眾，有些同學(xué)老師間一笑泯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