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她滿懷期待地打開鐵盒,里面忽然什么都沒有。她難受地掉眼淚,問他:你有秘密嗎? 他說了,可他的聲音遙遠了。 她聽不清他到底說了什么。 玄關門開的一霎,她睜眼醒來。蕭珩渾身濕透,沒什么情緒的臉上透著一股陰戾之氣,她忙不迭將準備好的毛巾遞上,想了想,又替他擦干頭發(fā)上的水。 他反扣住她手腕,語氣沉冷,“你怎么還不睡?” “你說很快的,”她瞥向一旁,竟有點委屈,“我等了你很久?!?/br> 蕭珩眸色深不見底,他松手,注視她良久,說:“鐘貞?!?/br> “我彈給你聽一遍鐘?!?/br> 她迷惑,“現(xiàn)在?” 他沉默地牽住她的手,來到那架時間久遠的琴前。 這架琴陪伴他度過兒時最痛苦難抑的一段時光。曾經(jīng),秦淑原強制讓他學琴,他以為他做得好會得到什么,十一歲那年的鋼琴比賽,讓他第一次清楚,他是沒有自由的。 她從后,將他整個擊碎。 他得到的,她會以另一種方式毀滅。 他沒有對鐘貞說過,也怕她失望,有個字,他永遠都學不會。 愛是善良美好的東西,他學不會也得不到。 鐘貞是他的永恒。他臣服的永恒。他沉淪的永恒。 他做不到她想要的,只好以另一種方式訴說—— 每一次的鐘,是向她無聲的告白。 … 鐘聲輕輕回蕩,她眺望那漆黑中的飄搖燈火,想念起過往。 “l(fā)a campanella,李斯特,帕格尼尼大幻想曲中第三號——鐘聲大幻想曲,簡稱鐘,又名泉水。 演奏時,猶如流水在指尖變幻跳躍,鋼琴家要抓住鐘聲里流淌的時間,要比它快,琴音要像一道魅影掠過耳際,浪漫又迷幻?!?/br> 江易夕對她說:“淑原,這是我明天獨奏會的壓軸曲目?!?/br> 音樂系高嶺之花,才情美貌遠近聞名,從不乏追求者,她的獨奏會,不愁沒人捧場。 那一天猩紅幕布落下前,他漫不經(jīng)心走過,被臺上她的一首鐘深深折服。 天之驕子的淪陷讓這成為一段眾人艷羨的佳話。 江易夕和蕭云庭,一對神仙眷侶,他們什么都完美。一位是蜚聲中外的鋼琴家,一位是前途似錦的駐外外交官。 多完美。一想到他們這么完美,她就心生戚戚,想到蕭珩的聰明異于常人,她就憤怒。 二十多年前,她的驕傲自尊被踩碎,她發(fā)誓會讓他們后悔。 她從來沒有如此徹底、長久、迫切地去毀滅一個人。 蕭珩,是她送給他們的一份驚喜。 ——— 兩周后,本科第一批錄取結(jié)果公布。 蕭珩毫無懸念地被國內(nèi)頂級高校錄取,家中座機電話不斷。 鐘父應付著四面八方而來的祝賀和電視臺記者攝影師們的第二次造訪。 蕭珩不接受采訪,待在房間看書,門半遮半掩著。 秦淑原在前廳招待前來了解的客人,端茶送水之余,經(jīng)過他房間時,頓住了腳步。兩人對視,她朝他微微笑,舉起手機。 鐘貞趁大人不備來到他房間,她衷心為他高興。 佛祖和菩薩都沒有欺騙她,完滿了她的愿望。 她低頭吻他唇角,看他,看了又看。想到他的以后,便心生無數(shù)無數(shù)的滿足。 他不該受任何束縛,理應在萬人之上,他的人生該有更大更好的舞臺。 天才是不會隕落。他永遠是她心中最驕傲耀眼的清冷少年。 過多少年,都不會變。 她靠在他懷中,想到了很久很久的以后。 鐘父的呼喚不合時宜地從門外傳來。 鐘貞想離開,又被蕭珩摁在懷里。 她小聲和他解釋,“他好像讓我去樓下買什么東西……” 蕭珩一手托住她后頸,低頭吻了又吻,不厭其煩地唇舌交纏。 他吻了很久,她提心吊膽,不知外面情況,心跳加速地回應他。 蕭珩輕輕放開她,替她將鬢角的發(fā)別到耳后,低聲說:“不急,走慢點?!?/br> 語氣很溫柔。 她點頭,又倏地往他臉頰上落吻,蜻蜓點水地,連同她輕快的步伐,一并消失在他視線中。 他一眼都沒舍得錯過。 鐘貞來到樓梯間,兩部電梯都沒到,想到辦好父親的交代就得空,她心里恨不得飛到他身邊。 她直接跑樓梯,他說走慢點,她才不信。他心里一定想要她快一點。 這回她學聰明了,他這是說反話。 … 鐘貞下樓的那瞬,蕭珩在鋼琴前坐下。 琴漆深黑如鏡面,幽暗反光中,他仿佛看見過往。 那畫面紛亂,宛如一場瞬間美妙的幻夢。 他置身其中,從來分不清真實與虛無。 鐘聲混亂激烈得不成調(diào)。 秦淑原站在門外,依稀聽出了什么。 他在倒彈,倒彈鐘。 是想什么呢? 想時光流轉(zhuǎn),想時間走得再慢一點。 再慢一點。 … 鐘貞買好東西,轉(zhuǎn)身看到灰白的水泥地上有幾點雨跡。 一分鐘內(nèi),雨跡越來越多越來越密集。 要下大雨了,她沒帶傘,得趕緊回去。 小區(qū)樓前又停了幾輛車。 她不禁掃了一眼,兩輛警車閃著紅藍色的光,在迷茫雨霧中朦朦朧朧。 鐘貞走進樓梯間,一輛電梯停在他們家的樓層,一輛電梯正在下來,馬上就到一樓。 … 一曲畢,蕭珩起身走到兩位警察面前。 秦淑原無聲地笑著。 記者攝影師們擁擠在警察身后,鐘竹生呆坐在沙發(fā)上。 蕭珩面無表情地被戴上手銬,下樓。 … 鐘貞坐上電梯,她找口袋里的鑰匙正要開門時,抬頭—— 防盜門大敞,家里沒有一個人。 她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卻沒明白為什么,直到腦中掠過那束模糊水霧中的紅藍色光。 她跑到陽臺。 樓下,兩輛警車不見蹤影。 ——— 兩部電梯,交錯了。 ☆、四十七 七月的太陽又紅又冷。 鐘貞下樓時加上一件外套,電梯里一位女人眼神鄙夷地打量她。 秦淑原的車停在小區(qū)門口的柏油路上,她坐在車里,一只手搭在窗口,指間一根燃著的細煙。 這幾天,仿佛有什么事讓她很快活,抽煙頻率也高了。 后視鏡里的女孩面無表情。 她露出笑容,慢慢說:“還記得我和你說的嗎?他本來就有問題。” 第一個路口紅燈,一分鐘的倒數(shù)等待。 鐘貞在這里下車,她越過車流穿到對面馬路。 天光暗了下來,鉛灰色云像一場海嘯擊出的巨浪,驚世的洶涌,低低地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