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她想要有上帝,站在滅世的云端之上俯瞰這里,人類猶如黑色螻蟻,逃避這場天降的洪水。 鐘貞在一家便利店下躲雨。 閃電劈亮了灰黑色的天空,明滅交加中像副黑洞洞的面孔。 雨水漫過鞋尖時,身后的店員敲敲門玻璃,喊她進(jìn)來避雨。 鐘貞回過神,禮貌地道謝。 這家連鎖便利店店內(nèi)陳設(shè)和商品的擺放比超市人性化。 她在入口處看見一個報刊架,上面放著弇城幾家報社的近期報刊。 鐘貞目光被其中一份報紙吸引。 弇城日報,頭版,有一張原本光線昏暗被放亮的少年側(cè)臉照片,輪廓依稀俊美,旁邊一行大字,黑字周正,那一筆一劃她看久了,便心覺不像字了,那像—— 像一座牢籠。 天才隕歿了。 他成為了這世間最十惡不赦的罪人。 ———— 秦淑原將車停在警局周圍。 她看著不斷密密砸向擋風(fēng)玻璃的雨水,仿佛沖散了多年來的濁氣,此刻她心中有無邊快意。 這是第三天。 蕭珩進(jìn)警局接受不斷冷酷審問的第三天。 聽說進(jìn)去的人,沒幾個不崩潰的。 她昨天晚上用了手段見到他,除了清瘦點,少年沒什么變化。帶她進(jìn)去的人說,他很聰明,心理素質(zhì)不錯,要想他說全了,得一點點逼供,時間累加上去,進(jìn)行精神折磨。 他崩潰了,就好辦了。 審問的人告訴她,他像是在等什么,在拖延時間。 否則沒理由每天只給一些有用信息和證據(jù)。 她一想,就明白了。 蕭珩在等人。 可惜鐘貞不配合她,半路就下車了。但不急在這一時,她總會來見他的。 他的命也就這樣了,也就這樣了。 … 半個多月前的傍晚,她又從北京飛回來,在外郊區(qū)一帶打的回家。 路上,她見到行蹤奇怪的蕭珩。 出于好奇,她下車跟蹤他,沒想到撞破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秘密。 殺人藏尸,這位天才做得有條不紊。 她在暗處驚嘆、竊喜。 他的精神高度集中,要犯下一樁完美的犯罪并不容易,他沒有發(fā)現(xiàn)她。 回來后,她沒有著急,她要選一個好日子折辱他。 他被錄取高校那天,前途光明美好,是她選的好日子。 他的驕傲尊嚴(yán)面目全非。他平靜地接受了,沒有掙扎接受這一場一敗涂地。 第二天,各大新聞媒體簡報這一起惡劣案件,天才少年的犯罪,令這一起案件得到廣泛關(guān)注。 這個世界是很小的,是一棵參天大樹虬枝密葉的網(wǎng)絡(luò),每一處糾結(jié)通向一條路。 這條路,江易夕走了近二十年。 電話那端,女人的聲音有點輕,輕得要顫巍巍得飄起,全然的不可置信,留著那一絲完滿的念頭。 江易夕只問她是不是。 秦淑原就笑,她坐在車子里,伏在方向盤上大笑。 她什么都沒做,什么都沒做啊,他就毀了,就這么被毀掉了。 真可憐。 這就是報應(yīng),這就是你們對不起我的報應(yīng)。 我讓你們后悔,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后悔,永永遠(yuǎn)遠(yuǎn)。 … 不遠(yuǎn)處模糊的雨幕中,停下一輛漆黑轎車。 一對夫妻從車上下來,秦淑原駛過。 漆黑的傘面,讓她想起一場雨中葬禮。 他們找了十八年的親生骨rou啊。 她想著,就快活地哼起歌。 ——— 雨勢浩大,鐘貞一頭沖入雨中。 滂沱大雨中,她跑到市中心的路口攔的士。 暴雨太急,砸在她臉上生疼,淌水而過的車中沒有一輛肯停下。 鐘貞站在雨中,想起他們之間的每一次,以及那每一次窗外下的雨。 老天是提前給了他們暗示的。 這樣漫長激烈的雨,是一輩子都流不完的。 … 那天,他在玄關(guān)準(zhǔn)備離開。 她問蕭珩:你什么時候回來? 蕭珩說:很快,等我。 這四個字,讓他再也回不來了。 …… 審訊室,一束冷的白光懸在頭頂。 面前兩位警察再度問起一些問題。 “請簡單復(fù)述一下你當(dāng)天的作案經(jīng)過?!?/br> “那天,我從家離開——” “你離開之前有接觸過誰?” “沒有,”他神情如常,“沒有接觸過其他人。” “你離開的時候身上帶了什么東西?” “書包,里面放著一把刀、橡膠手套、手表……” ——— 幾回合審問結(jié)束。 一位警官說:“外面有幾個人要見你,你要見誰?” 他的神情埋在陰影中,“是誰要見我?” “你的親生父母、高中老師?!?/br> 少年沒有猶疑:“老師?!?/br> 兩位警官離開,面前的座椅陷入某種空洞寂寞的陰影中,他甚至看到一束光中空氣里浮著的微粒塵埃。 時間,變得有點慢了。 開門的聲音伴有一種金屬鐵的刮擦,有點刺耳。 坦白說,除了鐘貞,他一個人都不想見。 他只是,想時間變得慢一點。 弇高高三理科實驗班的班主任進(jìn)來,她坐在審訊室的座位上,正對一面監(jiān)牢內(nèi)的蕭珩,她曾經(jīng)最引以為傲的學(xué)生。 “還記得你答應(yīng)過我的話嗎?” 蕭珩點頭,“記得。” … “你一步都不能錯,知道嗎?” “我一步都不會錯?!薄?/br> 一步錯,步步錯。 老師搖頭,“你錯了?!?/br> “錯得太離譜,這是你走得最錯的一步?!?/br> 他眼神冷了,“不,這是我走的最正確的一步?!?/br> 老師臉色驚變,眸光中的憐憫轉(zhuǎn)而某種怨懟,她忽地起身。 蕭珩是罪有應(yīng)得、病入膏肓到一種無可救藥的地步—— 執(zhí)迷不悟。 ——— 有一位司機(jī)在傾盆大雨中掉頭,打亮雙跳燈停到鐘貞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