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周子舟捏著筆做筆記,喬琉面前一片空,閑得無聊在桌面輕輕叩擊。 喬琉看起來漫不經(jīng)心,其實渾身僵硬,繃得不能再緊。他目不斜視,看都沒看周子舟一眼。但腦子里反反復(fù)復(fù)想著王瑞說的話—— 他上個月剛成年,成年后,王瑞一月一作法就已經(jīng)不管用了。他現(xiàn)在整個人都像是被浸在冰窖里面,被陰冷摧殘的寒毒纏繞在心臟上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翹辮子。 他想死嗎?不想,沒有人想死。更何況他有錢有顏,簡直是人生贏家,憑什么去死。 他現(xiàn)在很清楚,不去死的辦法,就是找周子舟吸收靈芝之氣。但是這一點令喬琉覺得很憋屈,他感覺自己像什么填不飽肚子的小妖精似的,還得靠對方的精氣才能活命。 他昨天雖然遷怒到周子舟身上,但不得不承認,和對方親過之后,他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了似的。之后的五個小時簡直精神奕奕,容光煥發(fā)。 所以他一整天沒回學(xué)校。 到了現(xiàn)在,距離那個親吻已經(jīng)足足二十三個小時零十分過去了,馬上就要超過二十四個小時了。 喬琉昨天還半信半疑,不大相信王瑞的話,覺得自己痛苦歸痛苦,大不了撐過去,不至于真的沒命吧。但現(xiàn)在他不得不信了。 隨著時間漸漸游走,那個親吻帶來的溫度在身上殘留的成分也越來越少,寒毒再次席卷而來,仿佛不受控制了般,將他蠶食。 他剛才走過來,感覺已經(jīng)達到了自己的極限,背上如同壓著一座陰冷大山,快要窒息,不知道下一秒還是下下秒就會徹底喪失知覺。 急需周子舟親一下才能好。 喬琉面上一派淡然,心里已經(jīng)和熱鍋上的螞蟻了,焦躁不安,偏偏又拉不下臉去主動碰觸周子舟。他呼吸都快沒了,叩擊著桌面,速度越來越快,手指僵硬發(fā)白。 周子舟被他弄出來的輕響吵到了,忍不住看了喬琉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這么十來分鐘的功夫,對方臉色比剛才進教室時,差了不止十倍。 不行了,周子舟心想,這樣下去會鬧出人命的。 但關(guān)鍵是——找個什么借口觸碰對方十秒鐘? 這么想著,他手里的筆從手中掉了出來,咕嚕咕嚕在桌面上滾了一圈,然后從兩人座位中間的縫隙掉了下去,正好掉到喬琉腳邊。 周子舟愣了一下,忽然有主意了,他歪著身子去撿,伸長了手在地上摸索一下,然后像是不小心一樣,碰到了喬琉的腳踝—— 就那么短暫地碰了一秒鐘。周子舟溫?zé)岬氖直撑龅搅藛塘鸨涞哪_踝,靈芝氣攜卷著熱量頓時嗖嗖傳遞過去。 一瞬間喬琉像是被從砧板上放入水里的將死之魚一樣,瞬間能呼吸了,他趁機悄悄狂喘氣一下。 但是隨即,周子舟就把鉛筆撿起來了,手離開了他的腳踝。 喬琉:“……” 喬琉像是還未來得及回到水里一樣,又被人掐住了脖子重新扔到了砧板上。 他臉色很蒼白,也很難看,但是目不斜視,沒有偏頭打量周子舟一眼。 周子舟也有點窘,他原本想借這個辦法,碰喬琉兩秒的。但是他發(fā)現(xiàn)他估算失誤了,彎腰去撿鉛筆,哪有人會碰到對方腳踝停留十秒之久的!再久下去都要被人當(dāng)成戀足癖了。 十秒這個數(shù)字看起來短,但實際上十萬毫秒哪里短了!足夠令周子舟尷尬得不行了! 他彎腰下去,停留在那里三秒鐘,臉部都快充血了,生理性眼淚都涌到了眼睛里,迫不得已起身了! 周子舟撓了撓頭發(fā),很是苦惱。 喬琉閉了閉眼睛,有種想要把身邊做事做到一半又倉皇離開的小土包子揍一頓的沖動。但他現(xiàn)在手都抬不起來,心臟節(jié)奏也緩緩變慢了,渾身冷冰冰得發(fā)怵。 周子舟偷偷瞄了喬琉一眼,一看喬琉臉色更加難看,就真的慌了。要是鬧出人命怎么辦。周子舟畢竟是小地方出來的人,沒見過什么大陣仗,一慌張就容易表現(xiàn)在臉上,急得額頭上都滲出汗水了。怎么辦! 他慌不擇路,豁出去了,突然貓著腰站起來,推了推喬琉,小聲說:“我要出去上廁所,麻煩你讓讓?!?/br> 喬琉半死不活地瞪了他一眼,坐得穩(wěn)如泰山?jīng)]有動,不是他不肯動,是他實在動不了,活命的氣兒都快沒了! 緊接著,喬琉就見周子舟咬咬牙,一條腿從自己身上跨過,好不容易落在椅子那頭。他們這是階梯教室,椅子都是并排連著的,中間沒有縫隙。要是喬琉不站起來的話,周子舟除了從喬琉身上跨過去,沒有別的辦法出去。 然后周子舟突然站不穩(wěn),一不小心就往前一撲,差點沒摔倒,他半跨坐在喬琉身上,便伸出手在喬琉肩膀上撐了一把。掌心碰到喬琉脖頸處的皮膚,濕熱的觸覺化開皮膚傳遞進血管里,不知怎么的,令喬琉從尾椎骨到頭皮頂層,陡然爬上一層細細麻麻的雞皮疙瘩。 身上的陰冷寒毒陡然被周子舟掌心的溫度驅(qū)散開,喬琉卻瞬間有點口干舌燥,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英俊的眉宇卻陡然擰起,十分不耐煩地低喝道:“在我身上豎著干嘛,還不趕快下去!” “我腿卡、卡住了。”周子舟又磨磨蹭蹭,好不容易才把另外一條腿也從喬琉身上拔了過來。他默默在心中數(shù)著數(shù),極為緩慢別扭地從喬琉身上挪下去。 直到終于十秒鐘了! 真是好不容易才度過這十秒鐘,周子舟這才松了一口氣,像是完成什么生死時速的任務(wù)一樣。趕緊把自己撐在喬琉肩上,碰到對方頸項間露出的皮膚的手拿開。 這期間隨著他的靈芝之氣傳過來,喬琉體內(nèi)寒氣逐漸散去,不止如此,還變得渾身灼熱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周子舟觸碰的緣故。他甚至能感覺到周子舟磨蹭移開腿的時候,臀部在自己大腿上短暫摩擦了下。 那種圓潤感頓時令喬琉頭皮發(fā)麻了!涌上腦子的不是幾千種弄死人的方式,而是那天貼上來的軟綿綿溫?zé)岬淖齑健?/br> 他的腦子嗡嗡響。 還沒等周子舟站穩(wěn),他就一把把周子舟推開,面頰熱燙,怒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周子舟心想,我剛才救回了你的小命??!忘恩負義的小朋友! 不過周子舟當(dāng)然不會這么說,他可沒忘記王瑞的千叮嚀萬囑托。周子舟擦了把額頭上因為緊張滲出來的汗水,小聲說:“對不起,我就是想上個廁所,我憋不住了?!?/br> 喬琉瞪著他,面紅耳赤,低吼道:“那你就去上?。 ?/br> 周子舟知道他脾氣不好,也沒跟他計較,貓著腰就往階梯教室后門跑。跑了幾步他心里想,心里感謝天感謝地,總算把人搶救回來了,演戲可真難吶,他都快崩潰了! 這樣一來,也算完成第一次任務(wù)了,那么王瑞給他的錢,他應(yīng)該可以沒有心理障礙地收下一點點吧。畢竟他也算有所付出,那么得到回報也是正常的。想到這里,周子舟就想象了一下食堂的飯菜,覺得晚上可以去吃點兒除了白粥饅頭之外的東西了,也許可以點一份一塊五毛錢的菜。能填飽肚子就很開心了,更何況還有油水!周子舟開心地翹了下嘴唇。 喬琉身上怨魂被徹底趕走,頓時松了一口氣,拜這小土包子所賜,活過來了。他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就見周子舟走到門邊時,側(cè)臉上出現(xiàn)了一抹笑容,還有個小酒窩——那笑容!喬琉怎么看都怎么覺得是羞澀、開心、占了便宜之后的志得意滿。 喬琉:“……”等等。 他一直盯著周子舟消失在走廊里,拐進廁所。心頭十分不妙。 怎么想怎么不對勁。 小土包子撿支筆至于碰到他腳踝嗎? 離開個座位至于跌倒在他身上嗎? 還有昨天,雖然說那個親吻純屬意外,是被王瑞推的,但是親完之后,土包子怎么半點都不生氣?!能有正常男生和男生親過之后第一反應(yīng)不是揍人,而是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嗎? 怎么想怎么覺得怪。 等周子舟解完手,貓著腰回到階梯教室的時候,就見喬琉往后靠著,又恢復(fù)了飛揚跋扈志得意滿的樣子,簡直跟吸足了精氣的妖精似的,榮光滿面,連英俊度都比剛才更甚了,和之前不同的是,眼睛一直打量地盯著自己。 周子舟一愣,走了過去。 喬琉眼神輕輕吊著,睨著往周子舟看過來,提了下嘴角:“想進來?” 周子舟點了點頭。 喬琉抱著手臂,冷哼道:“你想出去就出去,想進來就進來,進進出出的,煩不煩?” 周子舟不知道他又怎么了,又傲哪門子的嬌氣,一聲不吭地打算繞道走,從另一頭擠過來,那邊也有同學(xué)坐著,但就算坐著的是閻王爺也比喬琉性格好。但還沒等周子舟繞過去,喬琉就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同時自己站了起來,把人丟了進去。 周子舟愣了會兒,才在自己位子上坐下來,拿起筆就繼續(xù)寫字,生怕剛才出去上個廁所,耽誤了重要事項。他投入得很快,一會兒就把心思放到輔導(dǎo)員講的事情上去了,還時不時在本子上記上兩筆。不過也許是有些中暑的原因,剛才被喬琉拉著一拽,踉蹌了下,他就感覺血氣有點上涌,眼睛里涌出來了一點兒淚水。 這是周子舟的老毛病,他小時候眼睛里揉過沙子,有點兒沙眼,動不動就容易眼眶含淚。 周子舟下意識地摘下黑框眼鏡,用練過拳頭的手指簡單粗暴地揉了揉眼睛。 喬琉也心不在焉地直視前方,過了會兒忍不住瞥了周子舟一眼,就見—— 摘下黑色鏡框的周子舟,額前短發(fā)微微凌亂,鼻梁很挺,一雙眼睛是那種淡淡的琥珀色,很大很圓,像貓咪的顏色。平時被眼鏡遮住的睫毛也很卷翹,被一點眼淚沾濕了,像是受到了欺負后不知道訴苦的流浪貓。 頓時就叫喬琉愣住了。 他看著周子舟,有點怔,這小土包子怎么這么經(jīng)不得欺負呢,這就哭了? 他不就說了兩句重話嗎。 他,他不是故意的啊。 作者有話要說: 喬公舉:[我可愛嗎??。课铱刹豢蓯??.jpg] 周小土包子:[這絕望的人生.jpg] 第四章 喬琉心情有點兒復(fù)雜,從某種角度來說,周子舟算是他的續(xù)命丹了。喬琉并不是個多么有良心的人,但這種瞞著對方吸取對方靈芝氣的行為,還是讓他有點兒心虛。而且他還把周小靈芝給欺負哭了—— 怎么這么容易哭,還是個男人么?喬琉心里暗罵,但又忍不住多打量了周子舟幾眼,發(fā)現(xiàn)周子舟除了穿衣打扮實在太土之外,外貌五官還是十分耐看的,甚至比很多自詡帥哥的人都要帥……喬琉察覺到周子舟有要偏頭的趨勢,迅速扭過脖子,擺正雙眼,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 可以說半點兒也沒有偷瞄同桌的痕跡了。 班會過后,輔導(dǎo)員讓幾個同學(xué)去器材中心搬軍訓(xùn)要穿的迷彩服和水壺。周子舟心里想著,自己也沒什么長處,就只有力氣大點兒,打架的拳頭厲害點兒,便主動報名,和班長他們?nèi)グ釚|西了。 喬琉嬌氣慣了,自然不可能去干這些粗活兒,輔導(dǎo)員問誰要報名的時候,他伸長了長腿一動不動,坐得跟驕矜貴氣的畫中人似的。 但是令周子舟奇怪的是,他再一次從喬琉那邊跨過去的時候,喬琉居然沒有再故意針對他了,反而難得體貼地主動站起來,給他讓了位置。 林霍然從前排竄了過來,也訝異了下,笑嘻嘻地拍著喬琉的肩膀,說道:“喲,給人主動讓位子,這可是生平第一次啊?!彼噶酥钢茏又郏f:“你小子,還不趕快受寵若驚。” 周子舟神情茫然地和喬琉對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對方耳根那里看到了有一絲絲紅色。 “行了?!眴塘鹜回5厥栈匾暰€,然后不耐煩地拍開林霍然的手,道:“走了?!?/br> 這兩人跟橫行霸道的螃蟹似的走了之后,周子舟才背著包出了教室。 他跟著于瞻和另外三個男生,要把幾大包迷彩服和水壺都搬到男生寢室樓。于瞻看了寢室排位表,知道周子舟和喬琉住在一個寢室,因此路上一直有意無意地跟周子舟閑聊套近乎。 “從北方來這邊讀書,這么遠,會想家嗎?”于瞻問。 周子舟道:“還好,都這么大的人了,不怎么想,你呢?”他覺得于瞻人還挺好的,熱情、積極,是進大學(xué)以來除了李小斐以外第一個對自己釋放善意的人,真適合做班長。 于瞻笑了笑,說:“我是本地人,周末都可以回家的?!?/br> 周子舟低低應(yīng)了一聲,不知道在想什么。 過了會兒于瞻又道:“不過南方多美女,在這里待久了你說不定就不想回去了。知道昨天跑到寢室樓下等喬琉的那個女生嗎?聽說叫梁茉,咱們信管學(xué)院的系花,長得特別清純?!?/br> “梁茉?”周子舟在這個名字上頓了下。 見周子舟來興趣了,于瞻也樂得多說幾句,道:“對啊,和喬琉也算得上天生一對了,不過人喬琉昨天好像不在學(xué)校里,這女孩兒撲了一空?!?/br> 周子舟特別注意了下這個名字,倒不是因為這個名字有多么特別,引人遐想出一副姣好的女孩子面孔。而是因為,昨天王瑞跟他談合同時,特地叮囑他了,告訴他不要讓喬琉觸碰到一個叫做梁茉的女孩子。 因為他推算出那個女孩子是極陰體質(zhì),會對喬琉的病情有惡化加重作用。本來喬琉這個病,就是因為寒毒散發(fā)出來的寒氣纏繞上心臟,對心臟造成壓迫,如果再觸碰到陰寒的東西或者人,會對他體內(nèi)的寒氣起到催化作用。 也就是說負負得死。 王瑞說,喬琉從小沒辦法和人正常交朋友,所以關(guān)于這些事情,能讓他少知道,便少知道得好。以前也有這種極陰體質(zhì)的人出現(xiàn)在喬琉周圍,都被喬家偷偷在后頭處理掉了。但是這次這個梁茉,家里權(quán)勢不小,沒辦法用從前那一套,強迫她轉(zhuǎn)校。 更何況她在先前的商業(yè)拍賣會上,見過喬琉幾次,就開始追著喬琉跑了。可以說非常棘手,是王瑞特地囑咐給周子舟的任務(wù)。 周子舟心里犯愁,這個任務(wù)比他想象中的,實在難多了——除了每天要攻擊給喬琉養(yǎng)分之外,還得攔著人家漂亮姑娘,不讓她碰到喬琉。這不是活活拆散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