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孤獨是何時離開的？

    大概就是這叫靈玉的人出現(xiàn)后, 雖然她總是來去匆匆，但每次都會盡力給她帶很多的水, 那水不足以讓她解渴, 但足以讓她不再覺得孤寂。

    再后來, 又來了個故人。

    她曾經(jīng)的部下。

    他們說要救她出來, 她狂喜不已, 一口答應(yīng)。

    但現(xiàn)在她看著河床上的十余層金網(wǎng), 突然絕望。九霄的神仙，根本就不打算讓她離開，所以才會設(shè)下這么多的咒印。

    被血染紅的金網(wǎng), 一層鋪一層, 如紅色絲線, 迷亂人眼。

    她一瞬間想，如果她出去了, 一定要殺上九霄。

    然而她又在剎那放棄了這個念頭，如果這么做，她就辜負了救她出來的人。

    紅網(wǎng)倒映赤紅光芒，映得云層泛紅, 染得扇子都好似穿了一襲紅衣。她怔神看著地面景象, 難以置信：“十四層金網(wǎng)了。”

    風(fēng)溟沒有言語, 十四層……果真是曾隨黃帝出征的人，這足以證明天神對她的畏懼。然而就算是層層封印, 也還是沒有將她的體質(zhì)封存。

    在出現(xiàn)第十七層金網(wǎng)后, 終于停了。靈玉的臉色已經(jīng)不見半點血色, 連指甲上的顏色，都已是慘白。她全身都在發(fā)抖，幾乎耗盡氣血?？煽匆娊鹁W(wǎng)全部浮現(xiàn)，她一笑，疲累地趴在干燥的河床上，連大口喘氣的力氣都沒有。

    三長老在她完成任務(wù)的剎那，化魔氣為劍，啟用禁術(shù)，朝金網(wǎng)斬去。

    金網(wǎng)如絲線，遇劍則斷。

    然而鋒利的劍連斬八層，漸漸斷口，不再光滑銳利。

    三長老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是，九霄的人會設(shè)下十七層封印，否則魔劍定能救出女魃。他為劍注入煞氣，以煞氣做劍，再斬四層，劍砰然碎裂，被金網(wǎng)反咬，碎做一地。

    他怔了怔，仍握著劍柄的手在發(fā)抖，喃喃道：“不行……不行……”

    女魃察覺到他的懊惱和無奈，微微一動，原本以十七層金網(wǎng)封印的她，少了足足十二層的封印，只是這一動，便地動山搖，再次掘地十丈，延伸百里，瞬間吸入了水。

    “砰?！本瓦B扇子身上的屏障，都出現(xiàn)了裂痕。她訝然，女魃的體質(zhì)實在是太過厲害，難怪連應(yīng)龍都無法與她相守。

    一直在凝神注視的風(fēng)溟見狀，緩聲說道：“封印除去大半，但女魃仍無法出來，可是已經(jīng)足以吸食更遠地方的水?！?/br>
    “那怎么辦？大魔王你有劍嗎？”

    “沒帶。”風(fēng)溟忽然低頭看她，“你不是可以不受任何封印的影響，穿過所有結(jié)界么？那你倒是可以帶著雨**進入封印，將女魃收入**中，再帶她出來?！?/br>
    扇子雙眼一亮：“那我去！”

    風(fēng)溟笑了笑，看著兩眼閃閃發(fā)亮的她，說道：“可是女魃的體質(zhì)你該清楚，就算你有屏障保護，也會覺得難受。”

    “難受沒關(guān)系，吐一下就好?？扇赋堑陌傩站偷镁攘?，女魃也得救了！”

    風(fēng)溟微頓，終于松開手，將這閃閃發(fā)亮的哭包放開。剎那，她就沖向那雨**，抓了雨**毫不猶豫地往金網(wǎng)下面鉆去。他擰眉看著，俯身沖下，在她進去的那一刻，又為她接連筑了五層壁壘。

    扇子每鉆入一層金網(wǎng)，就覺無形的氣壓迫人，等快走到最下面，心口發(fā)悶，像有人用拳頭揍她，她真的要吐了。

    女魃見有人下來，是久違的仙氣，可來的人并不是靈玉。

    扇子從最后一層金網(wǎng)上下來，腿腳已經(jīng)沒了力氣，剛落地就跪倒了，這過分干燥的氣場讓她有點暈乎，還能很清楚地聽見屏障嗶啵碎裂的聲音。

    她干嘔了一聲，緊緊抱著懷中雨**，啞著突然就失去了水分的嗓子，說道：“這是雨**……里面有很多很多的水，你進來吧……”

    她以為她會立刻過來，可女魃沒有動。

    女魃比一般人都生得高大，別的神靈早就化作凡人模樣，以便融入凡間，而女魃沒有，她的雙手是黑色，身上臉上，卻又是青色，很有光澤的青色，還維持著上古時天神的樣子。

    奇異的顏色令她整個人看起來，都具有一股天生的威儀。哪怕被囚在這里這么久，她的氣場，也不弱。她站在遠處，有神之威嚴。

    “女魃大人？”扇子干啞的嗓子一動，就好似在摩擦，摩擦得要出血般疼痛，“您不進來嗎？”

    女魃神情茫然，聲音更是充滿巨大的困惑：“從這里，去另一個地方待著？你看見了嗎？我不想傷害任何人，可是我連要守護我的人，都保護不了。我錯了……他們說要救我的時候，我就應(yīng)該拒絕……應(yīng)該拒絕的，可是我太想出去了……然而現(xiàn)在就算出去，我又能去哪里，倒不如一直待在這里……”

    扇子覺得自己快要變成一條曬干的咸魚了，她倚在墻上連眼睛都覺得干澀起來，見女魃還在喃喃自語，突然來了脾氣，生氣道：“可是你沒有拒絕??！因為你沒有拒絕，所以三長老偷了大魔王的法器，小jiejie忤逆了天命，就是為了救你出去！救救雀城的人，救救附近的百姓，可你竟然說不走了！你要氣死我，氣死他們！”

    她氣急敗壞朝女魃大吼，這封印是封印人的，聲音封不住。她吼的聲音極大，站在金網(wǎng)上的風(fēng)溟聽得一清二楚。他低頭看向那哭包，她竟然不慫了。

    女魃怔神，真的快要變成咸魚的扇子再次罵道：“當(dāng)初封印你的人要是動腦子想一想，就能想到還有雨**這種法器可以讓你容身，可他們根本沒有替你著想，而是直接以除掉后患的方式用了十七層封印將你封住。那你留在這里正好順了他們的意。如果是我，我一定趕緊跑！氣死他們，把他們氣死！”

    風(fēng)溟眉眼再次挑高，這真是那個又慫又怕事的愛哭鬼？

    “而且，雨**跟這里完全不一樣，里面有很多水，還能帶著**子去任何地方，你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玩?！鄙茸拥纳ぷ右呀?jīng)因為太過干渴，磨出了血，她嘶啞著聲音說道，“我請你吃魚丸子湯好不好？我介紹白菜給你認識好不好？它喜歡干爽的地方，一定會喜歡你的?！?/br>
    女魃忽然一笑：“為什么我當(dāng)年，遇不到你們這樣的小仙女？”

    如果當(dāng)年，能有靈玉，或者她這樣愿意接受她的人，那她也不會落得今日的狼狽地步。

    太狼狽了，狼狽得已經(jīng)喪失了她身為遠古大神的尊嚴。

    她神情驟然一變，那五層封印已經(jīng)不足以將她攔住，幾乎在她眼神變化的瞬間，金網(wǎng)破裂，封印徹底毀去之際，她已進入**中。

    女魃離得過近，扇子在霎時覺得渾身都沒了水分，屏障碎裂一地，正當(dāng)她以為真要變咸魚時，卻發(fā)現(xiàn)竟還有幾層屏障。她欣喜地朝上看，看見了那正向她俯身飛來的大魔王，她頓露笑意：“大魔王——”

    風(fēng)溟板著臉將她拎住，提上河床。他看看她干燥的臉，連唇都泛了白皮，卻不知她為何這么開心。她大概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但并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慫包。

    “她在**子里么？”幾乎耗盡氣血，幾近昏厥的靈玉以微弱的聲音問道。

    扇子使勁點了點頭：“嗯！”

    耗損過多煞氣的三長老倒在地上，笑道：“終于……自由了……”

    “自由？”風(fēng)溟冷哼一聲，“這件法器，是魔界之寶，你將它偷走，我命你留在魔界，侍奉一生?！?/br>
    三長老愣神道：“您不責(zé)罰我？”

    “這難道不是責(zé)罰？”

    扇子說道：“當(dāng)然不是呀?！?/br>
    風(fēng)溟眼神一瞥：“不許說話?！?/br>
    抱著**子的扇子明顯感覺得到女魃在里面正大口大口地喝水，她開心極了，就算他黑著臉?biāo)膊挥X得害怕，歡喜地如雞啄米：“不說，不說?！?/br>
    空氣中，有微微濕氣，是從遠方飄來的。

    干旱了三年的雀城，要漸漸恢復(fù)綠意了。干涸的河流，也將重新有水流淌。

    天穹有雨淅瀝飄落，撲在干旱的大地上。干旱已久的大地吸食甘霖，再次充滿生機。

    風(fēng)溟抬頭看向天穹，那云層之上，站著一個男子。

    那男子豐神俊朗，雙眸冷峻。他一言不發(fā)立于穹頂之上，直至雨水將雀城灌溉如初，他才收回風(fēng)雨，轉(zhuǎn)身對早就等在那的幾位帝君微微點頭，便悄然離去。

    幾位帝君眉頭緊擰，然而還是沒有下界，再去捉拿女魃。

    女魃已有容身之所，只要她不再隨意在人間行走，便無妨。

    更何況，應(yīng)龍此時出面，應(yīng)是阻攔之意。更何況，不知為何，連魔尊都牽扯其中，皆是不可翻臉的人物。

    想罷，幾人也隨之離開。

    風(fēng)溟還未收回視線，一顆腦袋“咚”地一聲靠在他的胸膛上，撞得他皺眉。他低頭看去，那哭包枕在他胸口上，面上掛著疲累，睡著了。

    她的懷里，還抱著雨**。

    剛才的雨水落在她的臉上，像極了剛哭過的模樣，他看著礙眼，往她臉上抹去，抹走那雨珠。

    少女的臉又軟又嫩，像顆桃子。

    莫名想吃。

    風(fēng)溟自一頓——

    他瘋了。

    ☆、27.荒城?十）

    第二十七章

    有了水, 就有了生機。雖然雀城還不見綠意，但雀城的井里，已經(jīng)慢慢有水滲入, 掘地挖土，也見了濕泥。

    堅守了三年的雀城百姓，終于等來了大雨。

    扇子坐在高塔上看著在城中走動的百姓，雖然還有點累，但開心極了。她晃著腿, 懷里抱著雨**, 時而低頭看看**中人，見女魃安安靜靜，全無戾氣地坐在**底, 仰頭笑道：“大魔王, 你這件法器真好用?！?/br>
    倚著塔身的風(fēng)溟輕聲一笑：“當(dāng)然好用，這可是魔界三**器之一。”

    “貴嗎？”

    “很、貴?！?/br>
    “那你讓女魃以后好好還吧?！?/br>
    風(fēng)溟低眉看她：“我以為, 你會替她扛下這筆債。”

    扇子嘆氣道：“可是你知道, 我窮, 要是真扛下來，大概需要十萬年來還吧。以后啊, 要是魔界哪里水災(zāi)了, 你可以找她?！?/br>
    “魔界怎么會水災(zāi)？”

    “哦，也是?！鄙茸佑值? “那可以在人間發(fā)生洪澇時, 讓女魃跑一趟呀！”

    風(fēng)溟忍不住想看看她的腦子到底是不是塞了一堆棉花：“這是你們神界的事！”

    “……也是?！鄙茸右恍? “我會去告訴我們老大的，以后下界的洪澇就不怕了，不過女魃去了一回，就得趕緊跑，這樣才不會給百姓帶來困擾吧，可是呀，至少我們老大不會覺得女魃只有禍害人間的體質(zhì)了，百姓也會漸漸不再討厭她吧?！?/br>
    風(fēng)溟沒有反駁，等神界那些人真的想通了，女魃再回去不遲，如今雨**尚可以容納她，就看神界何時接納她。

    扇子又道：“你知道這是個虧本買賣，還愿意做?！?/br>
    好人啊，大魔王是個大好人。

    “扇子——”

    聽見塔下喚聲，她朝下面揮揮手，說道：“靈玉休息好了，我們也下去吧，將雨**給她?！?/br>
    休息了兩個時辰的靈玉面色依舊蒼白，但已經(jīng)能走能站。三長老站在她一旁，見風(fēng)溟下來，先問了安，才對扇子說道：“雀城得救，是仙子的功勞。”

    扇子笑道：“明明是三長老和靈玉jiejie的功勞?！彼肓讼?，將雨**遞給三長老，說道，“靈玉jiejie總要回天庭的，帶上雨**不方便吧?！?/br>
    靈玉語氣輕弱，面有笑意，說道：“雨**暫時交給我父親，等我忙完神界的事，便去魔界?！彼纯茨怯?*里的人，跟之前被關(guān)在河底下時相比，不見戾氣，還多了幾分從容輕柔，這才是真正的神。

    **中人察覺到有人在看自己，仰頭看去，見了那仙子，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