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泰寧帝瞇眼掃過,勃然大怒:“皇甫策!休要欺人太甚!你……這是何時的事!你敢假傳圣旨!尚未開印,這般的東西,如何作數(shù)!” 皇甫策輕聲道:“皇叔息怒,圣旨上的玉璽,尚書省的三枚印章,都是真的?;槭赂皇侵秲簾o的放矢,乃經(jīng)由謝、陸氏兩家主母與家長點(diǎn)頭,才有了咱們皇室,這成人之美的旨意” 泰寧帝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痛處,那玉璽本就是怕麻煩,早早給了太子批復(fù)奏折所用,尚書省有一半是陸氏的人,三枚印章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泰寧帝咬牙:“朕就不信,謝放會同意此事,肯定是太子強(qiáng)人所難!” 皇甫策訝然道:“皇叔也太高看孤了,陸氏以嫡女嫁于謝氏庶子,這般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親事,謝氏歡喜都來不及,哪里會拒婚?謝放的意思,不見得就是謝氏的意思。” 泰寧帝憋氣,怒聲道:“那是朕看好的女婿!豈能讓陸氏半路截胡!這圣旨朕毫不知情,自然不作數(shù)!” 皇甫策也冷了臉,輕聲道:“孤無姊妹,皇叔哪來女婿一說?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叔雖貴為天子,可您的意見對謝陸兩家也毫無影響。難道謝放會為了娶妻,放棄謝氏給予的一切?若當(dāng)真如此,皇叔這貴婿,要來又有何用?況且,經(jīng)過昨……” “住口!”泰寧帝瞥了眼站在一側(cè)的韓耀與眾人,“都給朕滾出去,退到十丈外去!” 第182章 第八章:常得君王帶笑看(1) 早春之際,萬物滋長。 屋內(nèi)炭火上的水滾了起來,蒸汽彌漫在空氣,呼吸間都帶著濕潤的甜意。 叔侄相對而坐,皇甫策見泰寧帝臉色發(fā)青,難得體貼入微,親自斟茶,放在二人面前。 泰寧帝瞥了眼茶盞,目光頗為不屑,也不端起來:“昨夜之事,朕可不相信太子無辜,一步步的算計籌謀,直至此時,你待如何給朕一個交代!” 皇甫策輕聲道:“孤所謀,本就是與明熙相依相伴,昨晚皇叔都已準(zhǔn)了孤之所求,又何來無辜一說?” 泰寧帝狐疑的看向皇甫策,否決道:“朕何時準(zhǔn)的?朕可半分不記得!” 皇甫策胸有成竹道:“皇叔再想想呢?” ——“皇叔,孤從不曾求過你,你讓賀明熙一直陪著孤,可好?” ——“好!只要你病好了,朕萬事都應(yīng)你!你乃我大雍的太子,要什么不能……哪至如此……哪能……朕這就幫你叫她!” 當(dāng)時那場景,那些蠢話,真情流露,與隱隱要落下的眼淚,此時都還歷歷在目,讓泰寧帝恨不得以頭搶地,撞死算了。 咬牙切齒,又百般的咬牙切齒,恨不得掐死對面的人,可依然也只能咬牙切齒道:“豎子!你竟如此陰險!” 皇甫策挑眉一笑,安撫道:“皇叔貴為天子,金口玉言,侄兒只能唯命是從。況且,當(dāng)時皇叔心中所慮,孤多少也明白幾分??墒碌饺缃瘢适暹€想出爾反爾,到底是何打算?” 泰寧帝深吸了一口氣,強(qiáng)壓怒火:“朕所忌憚的,對太子來說,倒也不難,可也不見得能做到,太子會算不到朕的私心嗎?” 皇甫策鳳眸流轉(zhuǎn),朝爐中添了些炭火,許久后,輕聲道:“皇叔這是不相信皇甫氏,還是不相信自己呢?” 泰寧帝微微挑眉,冷笑一聲:“朕相信皇甫氏,也相信自己??商釉陔捱@里,無甚信諾可言?” 皇甫策道:“皇叔曾對前朝三代帝王往事嗤之以鼻,可我皇甫氏除□□在此事上不顯之外,別人又何嘗逃過心中桎梏?” 泰寧帝抿唇:“朕要聽的不是前朝舊事,太子的大道理,可以省省。” 皇甫策長出了一口氣,娓娓道:“父皇文韜武略,胸懷天下,對兒女之情,輕視輕忽。惠宣皇后去世后,思念成疾,壯年而逝?;适迩橹姡辉嗍匾蝗?,心中的執(zhí)念,又何嘗不是一生一世……” 皇甫策看向怔愣當(dāng)場的泰寧帝,不緊不慢的從桌上拿出卷軸來,放置泰寧帝的桌上,低聲道:“晨起所書,皇叔看后,若需添加之處,皇叔大可直言?!?/br> 泰寧帝緩緩垂下眼眸,遮蓋了全部心思,不以為然的打開卷軸:“你以為朕要的是一紙立后的詔書?” 皇甫策微微搖頭:“自然不是。侄兒只是想說,皇叔尚且如此,為何不相信你的侄兒也繼承了皇甫氏的執(zhí)拗呢?” 泰寧帝緩緩垂下眼眸,將卷軸的內(nèi)容,又看了一遍,沉默了許久,輕聲道:“立后詔書,就用太子親筆所書,朕不會重寫,也不會讓尚書省動一個字。” 皇甫策微微側(cè)目,不禁抿唇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泰寧帝瞇眼看了會胸有成竹的皇甫策,冷笑一聲:“朕幫你將人攔在了宮中,該如何說服,要看太子的本事了。” 皇甫策眉目輕動,又是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泰寧帝瞇眼看了皇甫策一眼,氣惱道:“一朝太子何時成了應(yīng)聲蟲!” 皇甫策好脾氣的跟著泰寧帝起身,正色道:“侄兒恭送皇叔。” 泰寧帝本還不欲離開,如今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唯有狠狠的瞪著皇甫策。 陽光燦爛,皇甫策頭戴紫金冠,東珠充耳搖曳臉側(cè),白色闊袖長袍,長身玉立。明明是低眉順眼,垂首拱手的恭敬??勺阅俏⒐雌鸬淖旖?,到染上暖色的眼角,放在泰寧帝的眼中,都是如此的礙眼,讓人如鯁在喉,滿心惱恨,無處發(fā)泄。 片刻后,泰寧帝瞪得眼都酸了,也不見皇甫策直起身來,重重的哼了一聲,起身甩袖離去…… 今晨醒來,已是早朝開印。 明熙那日天未亮,回到攬勝宮后,收拾了一番,六福寸步不離的貼在身后,再想出門,難若登天。明熙根本不敢與六福對視,無奈之下,干脆破罐子破摔,讓人守住宮門,任何人都不見,蒙頭睡了兩日。 大雍今年開朝的第一件就是,敲定了禮部三月初三太子登基的具體事宜外,而后便是泰寧帝親自下旨,賜婚于謝放與陸氏嫡次女。 謝放武有折沖之威,文懷經(jīng)國之慮,身負(fù)才華,又不喜弄權(quán),乃太子之表親,本該是個前途無量的武將??上笧橘v婢出身,即便是士族之子,依然有出身所限,雖有謝楠的青眼,得以鎮(zhèn)守甘涼城,但想要再進(jìn)一步,也有些艱難,畢竟數(shù)十年以來,燕平之地還是謝逸在當(dāng)家做主。 如今有陸氏嫡次女的下嫁,不管從宗族地位,還是將來的仕途,都能給謝放帶來說不清的好處,猶若如虎添翼,若再有些氣運(yùn)加身,將來統(tǒng)帥三軍也不在話下。 道理雖都懂,可明熙還是氣得咬牙切齒。 這些年來,明熙自認(rèn)與泰寧帝的感情甚篤,勝似父女。太子與泰寧帝每每相見,那次不是相看生厭,又不歡而散。明熙與太子之間不管發(fā)生任何事,泰寧帝都該毫不猶豫的站在這邊??芍x放的婚事來得太過突兀又巧合,有心就是要封了明熙所有的退路。可見關(guān)鍵的時候,泰寧帝還是偏幫太子。自覺過了大吵大鬧任性妄為的年歲,可到底心中郁郁無處發(fā)泄,明熙午后去了靶場。 早春的午后,當(dāng)算不上寒冷。 皇室的靶場與馬場兼并一處,置身于北宮邊緣。雖是皇城地界,但占地頗廣,內(nèi)圍便是禁軍所在。明熙在靶場上,連連拉了兩壺箭矢,仍舊感覺氣悶,接過裴達(dá)遞來的水壺灌了一肚子的水。 裴達(dá)無聲無息的陪了明熙一早上,可見她依舊眉眼冷凝,心里也不不好受的:“娘子歇一歇,如何?” 明熙側(cè)目,正對上裴達(dá)緊蹙的眉頭,開口道:“裴叔不必如此煩惱,不管有沒有皇甫策,阿燃都只是我的朋友?!?/br> 裴達(dá)怎會不知明熙對謝燃無意,可還是忍不住道:“奴婢哪里還會惦記謝氏,不過到底是……皇后娘娘的往事歷歷在目,心里不踏實?!?/br> 明熙張開的弓箭,驟然射了出去,可那箭矢只走了一半就落了下來:“有什么不踏實的?” 裴達(dá)道:“太子殿下歷來與娘子不和,自小常有爭執(zhí),互不相讓。可這以后,不說咱們連賀氏這個靠山都沒了,即便有賀氏在,在將來的后宮之爭中,又能有多大的用處?” 明熙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嗤笑了一聲:“后宮之爭?他還敢讓我后宮之爭?” 裴達(dá)安撫道:“奴婢雖知這帝京繁華,可也明白娘子惦念甘涼城的自由??墒乱阎链耍蹅冞€能有什么路走?娘子的硬脾氣總該收斂一些,如今不再是闌珊居,也不是當(dāng)年娘娘還在的時候了……” 明熙道:“事已至此,事已至此,又當(dāng)如何?我少rou了,還是斷手?jǐn)嗄_了?你若當(dāng)真如此不喜帝京,過了這風(fēng)聲,咱們照樣能走!我還不信了,以后過日子,還要把脾氣改了?” 裴達(dá)小聲道:“娘子萬不可意氣用事,太子殿下有恃無恐,咱們畢竟……畢竟是個女兒家,這般的事,還是咱們吃虧多一些。” 明熙冷笑道:“裴叔何須如此在意,不過都是春風(fēng)一度,看他也不像有經(jīng)驗的樣子,咱們也算不上吃虧。裴叔根本不必將那一夜的事,想得這般嚴(yán)重?萬一一拍兩散,只當(dāng)我白嫖了大雍太子!” “咳咳咳咳……”裴達(dá)愣了好半晌,終是回過神來,頓時紅了臉,“娘子可不敢這般說??!咱們哪能、哪能這般不在乎??!不說那事,萬一有了子嗣……” 明熙微微瞇著眼,笑了起來:“那就當(dāng)占了雙份的便宜,以后許多孤身不能成行的麻煩事也就迎刃而解了。到時候不管去了何處,咱們都能新寡孀居,也就少了許多單身娘子的顧慮?!?/br> 泰寧帝站在原地聽了片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哪能如此,不管郎君還是娘子,可都是皇甫氏的血脈。若你爭氣,一舉得男,可不光是你有依靠,也那也是朕的依靠啊!到時候太子若是不孝或是讓你不省心,咱們也可著手再廢太子??!” 明熙側(cè)目看向泰寧帝,不冷不熱道:“呦,陛下好雅興,看天氣好,又出來行騙?!?/br> 泰寧帝挑眉,雖早知這道圣旨下后,肯定將人得罪個徹底,可深覺冤屈有口難辯,在攬勝宮撲了空,當(dāng)即就追去了靶場,如今對上這冷臉,雖早有準(zhǔn)備,可到底還是被冤枉的心塞。 泰寧帝解開了一側(cè)的馬,將韁繩遞到明熙面前,不見她接,不禁笑了起來:“好了好了,睡了三天,朕吃了那么多次閉門羹都不氣,你有多大的氣,還不消?” 明熙慢悠悠的開口道:“陛下為了太子背叛了我,自己有什么可氣的?” 泰寧帝深吸了一口氣,低聲道:“這話怎么說的?朕向著你,心疼你都來不及,怎么就是朕背叛你了?” 明熙挑眉道:“素日陛下總說和我最好,一到關(guān)鍵時候,還不是一直扯我后腿?” 泰寧帝道:“那日一早,若讓你貿(mào)貿(mào)然的出了宮,還不知你沖動之下會做出何等的事來。他性情雖有些……可樣貌還是看得過眼的,朕左想右想,如你所說,咱們也說不上多吃虧。兒女情長,也不是多見不得人的事。你又不是不喜歡他……雖然朕不見得想要這樣的女婿,可手心手背都是rou,你讓朕如何選?” 明熙瞥了眼泰寧帝,賭氣道:“總之,天下烏鴉一般黑,這世上有幾個能真正靠得住的郎君?” 泰寧帝笑了起來:“咱們哪里需要靠得住的郎君?他好,你就跟他好,他若讓你有一個不順心,朕做主給你休了,你方才不是還說只當(dāng)白嫖了大雍太子嗎?朕以為此言甚好,再者前番你不是艷羨前朝晉城公主嗎?到時你休棄了夫君,照樣可以去做晉城公主第二,顏色殊麗,年幼貌美的郎君何其之多,不必吊死一棵樹上。” 明熙強(qiáng)忍著不笑,撇了眼泰寧帝:“陛下歷來巧言令色,年輕時不知騙過多少人!” 泰寧帝將韁繩扔給了明熙,笑罵道:“朕乃天生的皇族貴胄,哪里需要花這些心思!吶!去跑上兩圈,心情也就好了?!?/br> 明熙翻身上馬,回眸笑道:“陛下英明神武,我們賽上兩圈如何?” 泰寧帝擺擺手:“一圈下來,朕的骨頭都散了。你若想賽馬,不若找……咳咳,讓祁平陪你如何?” 明熙側(cè)目看向低眉順目的祁平:“聽聞你乃暗衛(wèi)中佼佼者,不若我們比上一場?” 祁平道:“娘子先松松骨,奴婢選一匹馬就來。” 春光愜意,清風(fēng)徐來,水波不興。 半圈下來,奔跑的馬兒,緩緩放慢了腳步,放眼望去,翠微山在云間若隱若現(xiàn)。 明熙深吸了一口氣,似乎連日來的抑郁難安,也被奔馳的馬匹拋棄在風(fēng)中。 一騎快馬,很快并了上來,在邊側(cè)放緩了腳步。明熙不及回眸,一只手極快速的拽住了她的韁繩,翻身坐到了馬后,心安理得的攔住了明熙的腰身。 霎時間,明熙被熟悉的氣息籠罩住了,瞟了眼腰間的胳膊,諷刺道:“太子殿下手有舊傷,若方才一個施力不當(dāng),當(dāng)真會閃了腰?!?/br> 皇甫策握住了韁繩,將馬兒放得更慢,附在明熙耳邊,柔聲道:“哦?賀女郎如此擔(dān)心孤的腰嗎?” 明熙頓時紅了耳根,側(cè)目道:“無恥效尤!” 皇甫策低低的笑出聲,啞聲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賀女郎與孤三日不見,心中又是如何思念呢?” 明熙坐正了身形,盡量遠(yuǎn)離后面的人,壓低聲道:“太子殿下莫要太高看了自己,也休要太小看了別人?!?/br> 皇甫策挑眉,輕聲道:“三日不見,賀女郎竟還是如此膽怯。” 明熙嗤笑,不以為然道:“太子殿下身份貴重,猶如日月經(jīng)天讓人不敢高攀,我若膽怯,也不奇怪。” 皇甫策淺淺一笑:“孤屢屢被賀女郎踏入塵埃,幾不可企及。如今賀女郎這般的妄自菲薄,莫不是對孤那夜生疏的表現(xiàn),還不夠滿意?自然,若女郎再予契機(jī),孤當(dāng)殫精竭力,不敢辭也?!?/br> 明熙大怒:“滾下去!” 皇甫策又是一笑:“大雍朝人盡皆知,女郎慕孤已久,孤又怎舍得女郎相思成災(zāi)?” 明熙咬牙:“皇甫策!你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