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本次天京秋闈,皇帝欽命的主考官是戶部尚書趙杭。本來天京正考一般用不上二品大員,但此次考試皇帝想找個壓得住的,就派趙杭上了??忌鷤兊脑嚲矶际呛嗣模筛鞲笨脊俸椭謧儗?yōu)異文章選了出來,交由主考定前十的名次。 這趙杭取過幾張試卷,仔細(xì)看著,看到謝文純旗幟鮮明“請開海禁”的文章,眼前一亮挑出來的試卷文筆自是沒話說的,難得的是這篇文章在一處寫道,“□□初定天下,彼時寸板不許下海,是時亂離新輯,人民鮮少,呰窳易活……今日世殊時異……”總而言之就是既肯定了太祖的方略,又將開海禁的必要說了個通透,文筆老練穩(wěn)重,不觸忌諱卻寫清了中心。 趙杭是皇帝心腹臣子,隱隱猜到皇帝想開海禁卻對□□成法和世家有所顧忌,見了這篇文章解了皇帝一半的憂慮,且文筆生花,當(dāng)下將其點(diǎn)為頭名。 這閱卷過程繁瑣無比,共用去十日。謝文純考完了試就想起來父親說的要告訴他關(guān)于太子的事,這就來纏謝松。 謝松搖頭道,“我當(dāng)時是說,若你考上舉人,就同你詳細(xì)說說,這還沒放榜呢。” 謝文純嬉皮笑臉道,“兒子自信得很,定能中的,前三都是有的,爹就提前告訴我吧,兒子想得覺都睡不好了呢。” 謝松道,“那若不是前三,又當(dāng)如何?” 謝文純道,“那定是趙大人記恨我把他兒子賭下明湖!” 謝松笑罵,“臭小子,趙大人清正無比,怎么是你編排的!也罷,今日我就和你說上一說。”說著,對新長隨平安道,“把門關(guān)上,到院門口看著不要讓任何人進(jìn)來。” 轉(zhuǎn)過身來,謝松緩緩喝了一口茶水對謝文純道,“你猜得沒錯,太子的病是我叫人害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做飯的文純萌萌噠~一不小心就寫多了……感情線……是慢了點(diǎn)……這卷結(jié)束時會成親的(頂鍋蓋跑) 第33章 父與子 即使謝文純心中早有準(zhǔn)備,還是被父親給震了一下,勉自穩(wěn)住心神看著謝松等他往下說。謝松見兒子還算鎮(zhèn)定,心下滿意,道,“太子得的是花柳病,不過快被治好了?!比绾巫屘踊忌喜?,就只可意會了。 謝文純一驚道,“快被治好了?那太子若查出來怎么辦?況且……這病還能好么?” 謝松微微一笑,“奇醫(yī)舟南,不是已經(jīng)入京了么,想必太子病愈的消息就在這幾天了。” 謝文純只覺這舟南忒神奇,沈家小姐的肺癆能治,現(xiàn)在這種病也能治,況且父親早就預(yù)料到了嗎?想道就問道,“舟南……不會是爹的人吧?” “奇醫(yī)舟南行醫(yī)四方不受招攬是真的,不過,他受了多寶閣大掌柜的大恩,這多寶閣還是個小鋪子時——是你娘的陪嫁?!?/br> 謝文純聽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自家這么有錢?謝松看他臉色笑道,“不過后來多寶閣生意做大,你娘做主只留幾個鋪子,其他的供給崔家作族產(chǎn)了?!钡鄬氶w大掌柜,這么多年也算被籠絡(luò)住了。 謝文純道,“爹還沒有說,為何要讓太子病愈?”謀害皇嗣之罪,若做了便要做的天衣無縫,謝文純也是個心狠的。 “文純你想,若一向沒什么大錯的兒子,糊里糊涂的死了,天子會不會震怒徹查?”見兒子若有所思,謝松接著道,“但若太子犯了令人厭惡的錯誤,而后接二連三的犯錯,甚至禍及大計,最終被天子厭棄呢?若皇帝,是個不折不扣的追求完美的人呢?” 謝文純道,“暴死隱患太多,被廢棄才是生不如死?” 謝松道,“不是生不如死,而是活著也像不存在一樣?!?/br> 謝文純細(xì)細(xì)品味一會兒,突然抬頭道,“父親,究竟是變法改革讓您想要廢太子,還是……因為當(dāng)年我的事情,讓您想廢太子而后支持改革?” 謝松也沉默片刻后道,“有區(qū)別嗎?”又笑了笑道,“至少在你娘那里,爹可是純純的第二種?!币妰鹤舆€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些突兀的道,“有些私心無妨的?!?/br> 謝文純身子一震,“爹?” “你當(dāng)初在岳陽寫信說入京詳談,如今你娘忘了這事,為父可沒忘?!?/br> 謝文純后來仔細(xì)想了想,又不打算和家里人說了,如今只覺自己被父親謝松猜了個透,謝松又接著道,“你是不是想,在和沈灼然變法時,先取得信任然后默默保下崔家?” 謝文純低聲道,“文純慚愧,只知先保小家才是國家?!?/br> 謝松其實也是一種人,心道不愧是我生的孩子,道,“文純,你知不知道,不患寡,患不均?若真有灼然去世,你主持變法那一天,你這么做,會導(dǎo)致前功盡棄、功潰千里的?!?/br> 謝文純道,“父親,我知。我只是……”我只是不能眼睜睜看著母親的族人,外祖母舅舅他們淪落。 謝松道,“我倒有個想法,文純還想不想聽老父嘮叨?” “請父親賜教?!敝x文純現(xiàn)在對父親可以說佩服的五體投地。 “變法一旦開始,就應(yīng)一視同仁。但只要人不犯法,生機(jī)便存,便可入朝為官,若崔甚至其他世家精英子弟的力量打散再重聚到一處,文純,你敢不敢收攏其人?”目光灼灼,看著如今已成為少年的兒子。 謝文純少年意氣,并不知這有多難,當(dāng)下道,“有何不敢?”又緊接道,“只是,父親,百年之后謝家豈非又一當(dāng)權(quán)世家?甚至更甚!” 謝松道,“四大世家走私倭寇與西洋,加之魚rou百姓,我們謝氏,自不會如此?!?/br> 謝文純只覺哪里不對,卻也說不出來,但一向?qū)Ω赣H的信任尊敬占了上風(fēng),道,“多謝父親大人指點(diǎn)?!?/br> 謝松笑了笑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早了點(diǎn),想削世家的權(quán)絕非一朝一夕,也許等你到了為父這個年紀(jì),才能面臨到這些問題。如今,且專心跟著你老師,皇帝在一日,沈灼然就平安一日。”圣體康健,將來,就是他們年輕人的事了。 轉(zhuǎn)眼之間,就到了放榜的日子。官府貼榜出來前,就早早有人在此等候,謝文純也不矜持了,親自帶著濯香擠到靠前的位置 ,緊張的等待著。 徐林溪和盧恒也在他旁邊,盧恒道,“今日秋高氣爽,想來運(yùn)氣也會不錯。” 謝文純想這有什么關(guān)系么,況且你已經(jīng)談天氣說了三次了,道,“盧兄說的是?!?/br> 徐林溪比他們二人更為緊張,同時,他心中另有一番心思——當(dāng)日和謝文純見了那位貴人后,變與不變的話題在他拿到試卷時看到“海禁利弊”時便浮了上來,他出身貧寒買幾本書都費(fèi)事,本不怎么關(guān)心這些話題,但很明顯那位貴人傾向于變,于是在文章中徐林溪努力往“開海禁”方向上寫,卻不是出于本心。如今放榜,心中也是忐忑,又有些為自己的“媚上”行為感到羞愧。 千呼萬喚之下,官差終于帶著紅榜而來,貼到墻上。濯香一眼就看到了自家少爺?shù)拿指呔影袷祝吧贍敚庠?!是解元!?/br> 謝文純長舒了口氣,在周圍人賀喜之聲中笑開了顏,再看徐林溪也在榜上,是第九名亞元,盧恒名次有些慘——倒數(shù)第二,不過所幸都考上了。盧恒笑道,“看來老天不忍讓我再蹉跎三年,給我掛了個名上!” 謝文純道,“無論如何我們都是‘舉人老爺’了,以后如何還看會試。”他并不是說自信一定考過徐臨溪,但考秀才三試皆被徐臨溪壓了一頭,如今一舉摘得解元,謝文純心中還是很得意的。 三人又接受旁邊諸人道喜,就各自歸家去了,反正第二日的鹿鳴宴還會相見,謝文純也想早回家報喜。 到得謝府,官府早有人來報過喜了,得了賞錢已經(jīng)離去。福全帶著人正在門口放鞭炮,見了謝文純笑道,“恭喜少爺?shù)弥泄鸢耦^名!” 一眾小廝也紛紛賀喜,“恭喜少爺!”“恭喜舉人老爺!”謝文純心里高興,“通通有賞!”濯香拿出一個個早準(zhǔn)備好的小荷包,里面是些碎銀子,圖個喜氣,眾人謝過少爺賞,簇?fù)碇x文純?nèi)フ毫艘苍S老爺那里還能得一次賞。 謝文純腳步都要飄了,見了父親謝松就笑道,“爹爹,兒不負(fù)所望!” 謝松故意沉著臉道,“百日后還有會試,輕狂什么?!?/br> 謝文純笑道,“是是是,爹,我去后院找祖母啦!”謝家喜悅,自不必提。 放榜次日,主考官趙杭依禮設(shè)鹿鳴宴,宴請眾位舉人。想起夫人說的近來和謝家夫人走的頗近,讓他多看看謝小郎人品的事,趙杭便多留了個心,索性謝文純是解元多關(guān)注些也正常。 宴飲之初,按成例由解元歌《鹿鳴》詩,五經(jīng)魁即前五名跳魁星舞,以此慶祝科舉及第,祝福未來金榜題名。謝文純剛剛脫離少年的變聲期,音色不錯,一首曲調(diào)簡單的《鹿鳴》自不在話下,唱罷趙杭趙大人對他笑道,“你便是解元謝文純了吧,好,果然一表人才?!?/br> 謝文純行禮道,“正是學(xué)生?!变浫∷闹骺家菜闶撬淖鶐?,同之前縣試府試等的曾大人賀大人一般,稱聲座師是應(yīng)該的,當(dāng)然,對一般舉子來說官越大這聲“座師”就越誠懇。 趙杭見謝文純眉眼精致,面如敷粉,心中有些感慨果然人不可貌相,這樣的娃娃竟寫出那般鋒銳又不失老成的文章,沈灼然得一佳徒啊?!拔募儼?,”這就親熱的叫上了,“潛心讀書,會試等你佳音?!?/br> 謝文純道,“謝座師吉言?!壁w杭又和幾名考生攀談了幾句,主要是鼓勵一下,然后預(yù)祝一類的話。這邊鹿鳴宴上其樂融融,朝堂卻已炸開了鍋海禁這種事情,爭議不大是不可能的。 當(dāng)下各種奏折雪片般飛到皇帝案前。世家子弟往往在本地任職,即使在天京的也多是中層官員,但即使是旁系如盧恒這種身世,或者女婿一類的比如說謝松這種身世,紛紛上書彈劾戶部尚書趙杭大逆不道,敢違□□成例。另一批清流的人就各持己見了,大晉對文人頗為寬容,說什么的都有。 御書房中,皇帝放下看完的一摞奏折,對案前侍立的六位閣老和一直隨侍的沈灼然道,“你們看呢?” 幾位閣老都是人精,知道趙杭整這一出絕對是皇帝指示的,但這不代表就沒人反對了,位置排在最后的蕭閣老道,“圣上,□□有成例,商船不得入海,不能違背啊?!?/br> 幾位閣老有三位都反對開海禁,他們并不一定就是世家的人或者從中獲利了,而是覺得沒有必要惹來世家的反彈。 皇帝對王首輔道,“王愛卿,你看呢?”王首輔年邁,皇帝特賜其座位。 王首輔站起身來,緩緩一拜然后道,“圣上,若開海禁亂在今日,卻利在千秋,臣,贊同開海禁。” 謝松也不沉默了,站出來道,“臣附議?!?/br> 皇帝見謝松出來了,一笑道,“朕看了你兒子的文章,寫得不錯?!睂ι磉叺膱?zhí)筆太監(jiān)道,“給大家念念。” “□□初定天下……夫利歸jian民,而上不得一分之用,此所謂舛也……以欲靖地方,必開小民衣食之路,閉之者乃所以釀禍……”小太監(jiān)雖嗓子尖了些,卻也念出了慷慨激昂的效果。 待他念完,皇帝道,“朕覺得這文章不錯,你們拿下去傳看一番。今日就到這里吧,明日朝議此事。”說完揮揮手,讓閣老們退下了。待無人可,皇帝對沈灼然笑道,“愛卿,你教了個好徒弟啊?!?/br> 沈灼然道,“少年人年輕氣盛,還望圣上不要怪罪。” 皇帝微微笑道,“我大晉,就是需要這樣有才華、有熱血的少年郎!謝文純這樣的,才是我大晉的希望??!” 這是相當(dāng)高的評價了,沈灼然連連替弟子謙遜?;实塾值?,“開海禁之事,朕以雷霆之勢實施,不知世家那邊會作何反應(yīng)啊?!?/br> 沈灼然跪下道,“請陛下賜臣諭旨,讓臣前往東海帶一宣詔。” 永定二十三年,皇帝下旨晉中書舍人沈灼然為清河、江東、江西、齊魯四郡三品巡狩,著其臨機(jī)應(yīng)變之權(quán),理開海禁一事。 在天京飄飄下起小雪的早晨,沈灼然拜別天子,踏上了行程。謝文純出城相送,不意碰到了同樣來送父親、大病初愈的沈小娘子,兩相見面,有些尷尬。 沈灼然笑道,“此番我也算子女雙全了,此生無憾,你們別都哭喪著臉?!?/br> 謝文純知沈灼然此行艱險,見老師故作輕松,只覺更加難受,這么多年悉心教導(dǎo),他對沈灼然產(chǎn)生了深厚的慕孺之情?!袄蠋煛?/br> 沈小娘子男裝打扮,對父親道,“父親,真的不能帶我同去?” 沈灼然道,“胡鬧!你現(xiàn)在是公主伴讀,又是女子,如何帶你!” 沈小娘子低了頭,不再說話。謝文純見這對父女僵了,對沈灼然道,“老師,學(xué)生會照顧好令愛的。” 沈灼然緩了神色道,“春日會試,你好好準(zhǔn)備。老師在東邊等著你的好消息。” 眼見著沈灼然的車架消失,沈小娘子站僵了般許久不動。謝文純低聲安慰道,“沈小姐,外面天冷,回城吧?!?/br> 沈小娘子回過神來,極復(fù)雜的看他一眼,道,“建功立業(yè),就那么有吸引力么?” 謝文純知老師女兒心中是怨了,但這個問題他卻理解老師,“非是建功立業(yè),實乃澤被生民。” 沈小娘子神色冷然,“是么,又有何不同?”轉(zhuǎn)身回馬車道,“還有,謝公子,我有名姓,姓沈名莜?!?/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