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這并不是我的自嘲,我只是把她mama的原話轉(zhuǎn)述了出來而已。 而在信的末尾,孟mama的語氣突然變得非常堅決起來,從字里行間看,她是知道我和孟冬雪那層朦朦朧朧的關(guān)系的,雖然是一個母親對女兒的奉勸,可出處處都透露著一種命令的口吻,甚至在文中,還有這樣一句:“我們是共產(chǎn)主義知識分子家庭,我們家庭里絕對不會接納一個與毛主席思想背道而馳的人,如果小雪你不聽mama爸爸的勸告,我們也攔不住你,但我們也不會原諒你。” 我看到這句話的時候,莫名其妙地苦笑了起來。因為孟叔叔向我傳達的,卻并不是這么一個意思。換句話講。孟mama是自作主張代表了孟冬雪的全家人,一副有我沒她的姿態(tài),在逼迫孟冬雪在親人和愛情之間,做出一個無法兩全其美的選擇。 看完這封信,我重新折好放在一邊,不太明白孟冬雪將這封家書留給我看的用意何在。接著我打開了另外一個信封,取出里面的信。也是有兩頁信紙,但是信紙的樣式卻不一樣。依舊是孟mama的筆跡,但是這封信的對象,卻是我。 原來孟mama當(dāng)初把信交給我的時候,我捏到厚厚的一封,是因為那封信里還裝了另外一封信,一封是給女兒的,一封則是給我的,只是沒有告訴我罷了,也許孟冬雪到底給不給我看這封信,就取決于她看過自己母親家書后的態(tài)度了。 手里拿著信,我開始閱讀起來。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新的征程 說來很奇怪,這明明是一封寫給我本人的信,我卻沒有心思仔細去閱讀。倒并不是我有窺探別人信件的惡習(xí),而是因為即便我不仔細讀,也能夠猜到孟mama到底跟我說了什么。 果然信里的內(nèi)容,語氣還算客氣,但是通篇下來只傳遞了一個精神,就是她們孟家不歡迎我這樣和馬克思主義列寧思想,和《資本論》背道而馳的宗教分子,希望我不要妄想可以和孟冬雪有走到最后的可能。也希望我明白父母的苦心,讓我不要繼續(xù)糾纏孟冬雪之類的話。 如果換做今天之前,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想我應(yīng)該會非常生氣。因為當(dāng)你還沒有去真正了解一個人的時候,就提前否定了對方,不管我是不是個神棍,都是非常不尊重人的。人活一世,要得難道不就是個尊嚴嗎?可是當(dāng)我今天看到的時候,卻并沒有生氣的感覺,而是覺得失望和悲哀。失望的是我依舊是個不被多數(shù)人接納的封建份子,就如同我當(dāng)年被打倒的那次一樣,而悲哀的,則是因為孟冬雪,盡管孟mama說了這么多,可最終的決定權(quán)始終是在孟冬雪的手里,而眼下看來,她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孟mama給我寫的那封信,只有短短的大半頁,而剩下那一頁,卻是孟冬雪用另外的信紙寫給我的??墒蔷鸵痪湓挘骸拔也粫浤悖墒菍Σ黄??!?/br> 沒有稱謂,沒有落款,沒有日期,也不知道她的語文老師到底是怎么教的,連個書信格式都不會寫。 于是我單單撿好了孟冬雪留給我的那張信紙,對折數(shù)次之后,放進了褲子口袋里。接著把孟mama寫給孟冬雪和我的那兩封信,撕了個粉碎。 那一晚,我沒有吃飯,徐大媽也沒有來叫我吃飯。我就這么默默地坐在孟冬雪的屋子里,連個燈都沒開,在黑暗中懷念著我那懵懵懂懂的愛情。原本起初曾經(jīng)動念要去孟冬雪家里找她,可是此刻我也打消了這個念頭。都說愛情是需要爭取和挽留的,可是這一切此刻對我來說,似乎都已經(jīng)沒有意義,我想可能今后也沒機會再到她,她應(yīng)該也不會再來找我,離開我以后,她可以有更加廣闊的天地,更多未來的可能,從這個角度講,我也由衷的希望如此。 可是孟冬雪啊,你曾一直跟我說向往的愛情,應(yīng)該正直而純潔、高尚而無暇??赡阕罱K留給我的,卻是一條可恥,又不得不繼續(xù)走下去的路。 那一夜,大約到了凌晨三四點,我才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棕墊之上,回想起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的孟冬雪站在稻米地里的那微笑的模樣,不知重復(fù)出現(xiàn)了多少次,每次都比上一次更遠了一分,直到看不見。我在夢中試圖伸手去抓,卻總是夠不著。 但我否認我在夢里哭過,只不過,我并不知道為什么棕墊會濕掉一塊。 失去了愛情的我,日子還是要繼續(xù)過下去。否則的話。在我看來是沒出息的表現(xiàn),我會因此而看不起自己。可是在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盡管徐大媽周大爺也一直在悉心地開導(dǎo)我,說著一些類似“天涯何處無芳草”之類的話,但我總是有些心不在焉,渾渾噩噩的。最可怕的是,我開始抽煙。 煙味很難聞,但每一口深深地吸入肺里,都會給我的胸腔帶去一種刺激感,這種刺激感能夠讓我清醒,讓我繼續(xù)暫時忘記孟冬雪,繼續(xù)走下去。 孟冬雪離開之后半年,一點音訊也沒有,甚至沒有給徐大媽周大爺寫來過一封信。也許是她知道我還在這里的原因,所以就不曾寫信問候。看這樣子,是要斷得徹底了。我本來只是憂傷,但并未報什么希望??墒窃?970年的三月,有從城里回村的青年喜慶的告訴大家,城里的武裝斗爭,已經(jīng)開始向解放軍部隊繳槍了,這意味著,政治氣氛已經(jīng)開始漸漸緩和了下來,于是我想,也許,這也是到了我該離開村子的時候了。 盡管徐大媽和周大爺一直挽留,可我決定還是要出去闖闖。師父已經(jīng)接近一年沒有音訊,連莫郎中都打聽不到,我還是有些擔(dān)心。但是我答應(yīng)過徐大媽和周大爺,將來如果有機會,一定會常常回來探望他們,也留下了莫郎中藥鋪的地址,以及孟冬雪家里的地址,告訴他們?nèi)绻惺滦枰椅?,而我不在的話??梢愿嬖V莫郎中,請他帶話給我。而孟冬雪的地址,則是拜托兩位老人告訴她一聲,我已經(jīng)離開村子了,念在相識一場。如果有空,也請她能夠回來看看鄉(xiāng)親們,看看兩個照顧了我們這么久的老人。 臨別之前,我收拾好這些年我在村里拾掇的東西,接著到我?guī)煿膲炃?,磕了三個響頭,就離開了村子,這個我生活了三年多的村子,可是下一站應(yīng)該去哪里,我卻沒有主意。 于是我只能暫時先回師父家里住著。由于門是上了鎖的,所以我只能撬了鎖進屋。好在周圍的鄰居都知道我是誰,否則看到我撬鎖恐怕也報官抓人了。一直到1970年的深秋,我都一直住在那里,靠著莫郎中時不時介紹來的一點單子。勉強湊合過日子。我依舊渾渾噩噩地生活,大毛常常來陪我吃飯喝酒,而我的煙癮,卻在那一年,變得越來越大。 深秋的一天。師父已經(jīng)消失了快兩年的時間,壓根連一點音訊都沒有,也不曾給村子里或者莫郎中寫信,而我通過莫郎中這邊帶話給師父,卻總是石沉大海,于是我決定去湖北,去找到那位秦老前輩。因為我覺得如果師父這么久都沒有回來,那么必然是找到了秦老前輩,否則沒有理由待在一個找不到人的地方這么長時間才對。 于是我問莫郎中要來了秦老前輩的地址,他知道我擔(dān)心師父。也就爽快地給了我。但是他也跟我說,他不敢確保這個地址還能夠找到人,也許那個秦老前輩突然又性情了,去了別的地方也說不定,還說讓我先去找。如果沒有結(jié)果,再寫信給藥鋪,他會幫忙再打聽。 我料想到這次去湖北,時間應(yīng)該不會很短,所以我?guī)缀鯉狭艘磺形夷軌驇ё叩臇|西,還翻箱倒柜找到師父藏在家里的錢和全國通用票,就這樣,踏上了一段我未知結(jié)果的新征程。 我的目的地是漢口,可是交通不便,當(dāng)時去湖北。只能從碼頭坐船,然后在武昌靠岸,再轉(zhuǎn)別的交通方式去漢口。船航行的路線,會經(jīng)過孟冬雪所在的城市,并且在那里停靠了兩三個小時。但我沒有上岸,只是在甲板上看著那條我當(dāng)初上岸的地方,一切距離我這么近,但卻非常遙遠,最后竟然忍不住再次感傷起來。 每到感傷的時候,我就會點上一支煙。在江風(fēng)的吹動下,煙燃燒的速度比平常更快。同艙的旅客,此刻只剩下了我和另一個從登船開始,就一直在呼呼大睡的中年男人。第二天早上開始,船已經(jīng)開到了川東的邊界,深秋的氣溫已經(jīng)非常涼爽。船上更加如此。可我頂住冷風(fēng),一直站在船頭。因為我無法錯過那么多前人留下的文化瑰寶,如張飛廟、石寶寨、豐都鬼城、白帝城等,更不能錯過長江上的鬼斧神工,長江三峽。 這一路,讓我收獲了一場風(fēng)吹過多的感冒,也讓我在驚嘆大自然的神奇之下,短暫地忘記了先前的憂愁。 于是在第三天的下午,我一邊打著噴嚏,一邊擤著鼻涕,一邊背著我的行囊,第一次踏上了湖北武昌的地界。 可是我沒有想到,原本我認為尋常無比的一次找尋師父的旅途,卻就此再一次改變了我的人生。 第二卷 聲名鵲起 第一章 .荊楚之地 武昌,武漢三鎮(zhèn)之一,荊楚之地,是長江上的水路要塞,自古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 小時候曾聽父親講過,在保路運動時期,爺爺曾是參與過推翻清王朝的眾人之一,而當(dāng)時在辛亥革命之前的序章,就是那次轟轟烈烈的武昌起義。所以勉強說來。我和這個城市,多多少少還是有點淵源,盡管這是我第一次來。 當(dāng)船在武昌靠岸的時候,眼前那座巨大的橋,讓我看了神往不已。據(jù)說這座橋落成的時候,毛主席曾經(jīng)寫下“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的名句。在登岸之前,那個和我同船艙、一直在睡覺的中年男人也開始收拾東西,所以我得知,他也是在這里上岸。于是出于保險起見。我和向他稍微打聽了一下本地革命斗爭情況。 這個中年男人正是武漢本地人,他告訴我,現(xiàn)在的武漢三鎮(zhèn),漢口、漢陽、武昌,其實分別也被大大小小的沖突籠罩著,只不過這些沖突的背后,依舊是兩大派別。這種派別的形式,幾乎和重慶當(dāng)初的“八一五”跟“反到底”如出一轍。而在武漢,被稱之為“百萬雄師”和“工總”,一派是人數(shù)占優(yōu)的擁軍派,一派是思想激進的?;逝桑椭貞c一樣,他們的共同宗旨,都是在保衛(wèi)領(lǐng)袖。 中年男人告訴我,自己常年在武漢和重慶之間往返,這些陣仗其實都見過,只是沒想到武漢的形式會更加嚴峻和敏感,畢竟前幾年革命之初的時候,還差點發(fā)生了劫持領(lǐng)導(dǎo)人的惡性事件,所以這件事后來雖然得到了平復(fù),卻讓更多的人越來越無法無天。 下船之前,中年男人拍了拍我的肩膀說,小兄弟,這兵荒馬亂的,如果不是非走不可,還是好好待在家里。如果必須要走,也諸多小心呀。說完在我的肩膀上連續(xù)拍了三下,當(dāng)做是告誡,還有告別。 所以我從下船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提防著,時刻告訴自己,我只是來找?guī)煾傅?,千萬不要引起別人的注意。 由于到達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此刻帶著這么多行李去找人,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于是我按照莫郎中提供的地址。先找了個本地人問了一下。由于我登陸在武昌,而給我的地址卻是在漢口,這意味著我需要先渡過長江去到漢陽,再從漢陽渡過漢江才能夠去到漢口。因為在當(dāng)下的時間點,直接渡江去漢口我需要步行到另外一個碼頭才能找到船。并且這個時候,船已經(jīng)停運了。 所以我打算先找地方住宿一晚,吃點東西,明天一早再動身去尋找。 順著碼頭一路向上,在靠近江邊的蜿蜒小道上,找了一個門頭上有紅五星的招待所。由于當(dāng)時的政治環(huán)境,是不允許私人經(jīng)商的,當(dāng)然我指的是那種稍微大點的類似雜貨店一類的,私人的小攤販,只要不是那種預(yù)估到可以賺很多錢的。一般還是比較寬容。否則就成了走資派,是扯了社會主義的大腿。于是絕大多數(shù)旅店、招待所,都是有政府或者軍隊直屬制度下開設(shè)的。招待所的房間衛(wèi)生情況堪憂,只不過對于我這樣暫住一晚的旅人來說,倒也不必計較那么多了。 開好房間,放下東西,我就開始在周圍覓食。武漢的政治環(huán)境雖然聽上去比重慶要嚴峻很多,但在老百姓當(dāng)中,卻似乎受到的影響和損毀并不嚴重。街上的人不算多,臨街的很多住戶也都在門窗上釘上了木板或者蒙上了棉被,可是整體來說,還算安寧,我既沒有聽見槍炮大作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有人滿街抓捕批斗。于是我在夜色降臨的時候,走在那條蜿蜒的街道上。在距離招待所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家供銷社食堂。 因為靠近碼頭的關(guān)系,即便是街道上有些冷清,但是食堂里還是人聲攢動。在船上搖晃了幾天,每天都只能靠盒飯充饑,我也的確需要吃點好的才行。雖然并非富貴人,但這些年積攢的錢和票,其實已經(jīng)足夠我非常滋潤地揮霍了??墒沁@個念頭在我看到“武昌魚”的價目表時,卻退縮了。 于是那一晚胡亂炒了幾個菜一個湯,就回了招待所早早的睡下了。 次日一早,我一邊打聽一邊尋路,大概在中午飯的時候,就到了漢口最熱鬧的街道。這里的有些房子和周圍的不同,它們很多都是西洋風(fēng)格的建筑。后來我才知道,因為漢口在當(dāng)年晚清腐敗的時候。曾經(jīng)跟重慶一樣,是一個開埠的城市,有好幾個國家都在這里設(shè)立了租界。那種完全有別于其他地方的建筑風(fēng)格讓我給了我一種看稀奇的感覺,可是我沒時間多做逗留,心里告訴自己。先忙正事,等找到了師父,我再抽幾天時間好好在這里游覽一下就行了。 莫郎中給我的地址,卻是遠離繁華街道的背街小巷,與所有城市一樣的是,在繁華的背后,總是會有一些看上去恨窮苦的百姓聚集地。那些人就是所謂的市井,而對于我這樣原本就是市井之徒的人來說,在這樣的小巷子里穿行,似乎更加恰如其分。 按照門牌號。我很快就打聽到了那位秦老前輩的住處。在一條小巷子的中段部位,我站在他家門口,左右都能夠看透整條小巷。而這條小巷子的兩邊,都是一些和這座房子看上去差不多的小平房,并且一家挨著一家,相當(dāng)緊湊。路面是用條石鋪成的,橫向大約只有四五步的距離,所以這條巷子是肯定不能通車的,但自行車卻時不時從我背后穿過,看著車上那些人,應(yīng)該是趕時間抄近路的家伙。 漆成了墨綠色的單開木門緊緊關(guān)閉著。門邊有一扇小窗戶,窗戶上的玻璃也被漆成了墨綠色。所以我無法看到屋里到底是什么情況,甚至不清楚這屋子里有沒有開燈。緊縮的門前,是一個大約兩寸高的墊腳石,也許是因為本地民居的特有風(fēng)格,將屋基墊高一點,以便防潮。墊腳石的兩邊,放著一些盆栽,可是幾乎都死光了,除了一株仙人掌和一盆萬年青。 這是一棟恐高大約只有兩米左右的小平房。屋頂甚至都不是鋪的燒制瓦,而是波浪狀,一大塊一大塊拼湊而成的石棉瓦。由于秦老前輩聽說是個性格乖張行蹤詭秘的人,我在敲門之前曾預(yù)想過好多種打招呼的方式,加上他的地址是莫郎中這個老江湖提供給我的。相對于許多這個行業(yè)里的前輩來說,我算是走了捷徑,沒有費什么力氣就找到了他住的地方,可我總覺得這一切來得有些太簡單,于是懷著忐忑。我開始敲打他的家門。 每次敲門叩擊三下,接連敲了十多次,依舊沒有人來開門。也不知道是不愿見客,還是不在家??戳丝撮T窗上積攢的灰塵,也似乎不像是久不住人的樣子。于是我心想,大概是出門辦事去了,沒準(zhǔn)晚上就回來了。 于是我在距離秦老前輩家不遠的地方再次找了個地方住宿,畢竟我相信即便是他在家,也沒有任何理由留我住在他家。在房間里糊里糊涂地混到了晚上,我又再一次前去拜訪。因為夜色降臨,家家戶戶有沒有開燈隔著窗戶和門縫就能夠知道,可是秦老前輩的家里,依舊感覺一片漆黑,似乎還是不在家。 我有些掃興,來了這個城市已經(jīng)兩天,除了吃了些本地的菜肴,睡了一晚到處都是跳蚤的床之外,我別的事情什么都沒能夠干成。但是我沒有死心,心想誰還沒個事呢,興許忙到太晚來不及回家,也許明天就回來了。 于是就這樣,我在那家招待所里,連續(xù)住了三天,每天早中晚都來敲一次門,卻始終無人應(yīng)門。我開始有些焦躁了,并且不知道這樣的等待究竟還會持續(xù)多長時間。所以在第三天的晚上,我寫了一張紙條,上邊寫了我的名字和我?guī)煾傅拿?,以及我暫住的地方,用懇請的語氣告訴秦老前輩,希望他看到紙條后,即便不來找我,也給我留個訊。 可是大晚上的,在人家的房門處想要找個縫隙把那張紙條夾住,這個舉動在外人看來,似乎有些像個賊。果然在我正在到處尋找縫隙的時候,背后傳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小鴨子,你偷偷摸摸的在干什么?” 湖北的方言和四川的方言比較接近,都屬于西南官話,可是湖北話語速更快,音調(diào)的揚抑也似乎比川話要夸張了點,有點像在唱歌,和川話那種懶洋洋的感覺還是特別不同,不過我完全能聽懂別人在說什么,只是我不太明白,她為什么要叫我鴨子。 在黑暗中被人這么突如其來的一問,還是有些讓人受驚嚇的。于是我趕緊轉(zhuǎn)身,黑暗中看到一個不高的中年婦女的身影,正站在我不遠處,一臉狐疑地看著我。 于是我趕緊解釋道,大媽您誤會了,我是來這里找人的,找了好幾天都沒找到,所以就留個字條罷了。大媽卻說,沒找到?這屋里的人天天都在,怎么會沒找到? 我一聽,奇了怪了。 第二章 .夜半驚夢 我自認為不算是個庸手,起碼不至于庸到連一個人在沒在家都判斷不出來的地步。作為在這個行業(yè)里求生存的人,最基本的觀察力我是絕對具備的,可是這三天以來,我?guī)缀趺看蝸砬瞄T的時候,都會把周圍的環(huán)境仔細觀察一番,假如期間有人進出的話,我想我要分辨出來,那應(yīng)該是不難的。 然而這個中年婦女的話,卻說得那么篤定,就好像反而她對于我連續(xù)幾天都找不到人的情況感到特別不解。她對我說,就今天早上自己出門的時候還看見屋里的人出來呢。 于是我問那個中年婦女說。您是說這屋里有人是嗎?那為什么我這些天敲門都始終沒人答應(yīng)。中年婦女說,也許是人家不認識你,所以不肯開門,我說小鴨子,你還是等白天再來吧,現(xiàn)在這么晚了,人家就算有人在家也不敢給你輕易開門呀,外頭都這么亂。 她說的倒也是實話,只是我依舊搞不懂為什么要叫我鴨子,難道說我在黑暗中看上去竟然是個禽類嗎? 中年婦女說完似乎想要轉(zhuǎn)身離開,我卻叫住了她問道,大媽您是附近的人嗎?她說是的。然后朝著巷尾一指說,她就住在那邊。我又問道,那這里住的這位,你們也都認識嗎?中年婦女說認識倒是認識,就是個臉熟,沒什么交情。我看了看周圍的環(huán)境,這些房子在這里都至少有二十年時間了,按照中年婦女的年紀(jì)來看,應(yīng)該是這里的老住戶才對,這條巷子又沒有多長,街坊鄰居間難道不是應(yīng)該早就互相熟知了嗎?中年婦女卻告訴我說,這家現(xiàn)在住的是一個租戶,差不多五年前才搬來,平日里有些不茍言笑,所以和街坊的接觸并不深。 我心想她說的這些,和我聽說的秦老前輩的性格倒是有些相似,于是又說道,可是那不應(yīng)該呀,我聽說她是個慈祥的老大姐,平日里也都樂于助人,鄰里關(guān)系好著呢!我這話一說,中年婦女再度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說,小鴨子,你真是來找人的嗎?那恐怕你是找錯地方了吧,這里住的可不是老大姐,是一個老大爺,一臉的大胡子,平日里算是和大家和睦相處,但是樂于助人這點,恐怕是未必吧?你要不要核對下地址后再來找啊?而且我們這巷子里,也沒有這么一號老大姐呀… 中年婦女的熱心釋疑,讓我更加確定這屋里住的就是秦老前輩。剛才我用一個對于中年婦女非?;闹嚨募僭O(shè),故意引發(fā)她的質(zhì)疑,從而才套出了她的真話來。于是心里琢磨著,這秦老前輩如果明明在家的話,我來敲門這么多次,總不至于每次他都不在吧?那么他躲著不見我,無非只有兩個理由,要么就是故意不開門,讓我干著急,要么就是對我懷有戒備,故意不見我。 我想不只是我吧。估計這些年來,慕名前來拜訪他的人,很多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于是我謝過那個中年婦女,說我再仔細核對下地址再說,順便告訴她,我是個人我不是鴨子。說完我還故意“嘎嘎”了兩聲,然后陶醉在自己自嘲的幽默感當(dāng)中。 中年婦女也笑了,她告訴我,這里的人稱呼小年輕的方言,都叫做“伢子”而不是“鴨子”,只因西南官話里,“伢”和“鴨”都是同樣的音調(diào),于是才讓我有了這樣的誤會。 當(dāng)天晚上我回到招待所里,打算找一個計謀,引誘著那位秦老前輩現(xiàn)身,起碼跟我見一面,況且我也并不是專程來找他的。只是我覺得他應(yīng)該對我?guī)煾傅南侣溆兴私饬T了,實在犯不著避而不見,雖然是老前輩,但也真是挺沒有禮貌的。所以我決定,明天一早不去敲門了,而是找個地方遠遠地躲著觀察,只要一有人進出他的屋子,我就立刻跑過去,這下總是躲不掉了吧,看樣子對待這種不按套路出牌的行業(yè)前輩,還得智取才行啊。 可是在那天晚上,大約睡到凌晨三四點的時候,我突然在迷迷糊糊當(dāng)中,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擾,不僅如此,鼻子里還聞到了一股奇怪的腥臭味。那種味道我曾經(jīng)在徐大媽家里跟那只貓打架的時候,從它那憤怒張開的嘴里曾經(jīng)聞到過類似的氣味。 作為一個江湖中人,我還算警覺。對于這種突然有別于早已習(xí)慣的環(huán)境下的異常現(xiàn)象。我立刻心里一驚,就一個側(cè)滾就從床上翻到了地上,然后沖到門邊去開燈,燈光點亮的一瞬間,突然從黑暗變到光亮下,眼睛還有一些微微的不適應(yīng),但是即便如此,眼前的一幕依舊差點把我給嚇尿。 在我睡覺的床上,大約在腳的那一側(cè),正盤著一條胳膊粗細的白色大蛇,立著腦袋,面朝著我絲絲的吐著信子! 猛然間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嚇得我竟然來不及去思考為什么城市里會有這種大蛇,我感到身上突然一陣發(fā)麻,不由自主地退到了墻邊,就伸手去抓門,打算不顧只穿了條四角褲就準(zhǔn)備奪門逃竄,可是擰了幾下門。卻發(fā)現(xiàn)連門把手都鎖得死死的,竟然完全擰不動,于是我一下子絕望了,眼睛眨也不敢眨地死死盯住床上的那條大白蛇,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這時候,我才有時間來思考。為什么在城市里會出現(xiàn)大蛇這種荒誕的事情。這種大小的蛇,目測如果整個身子展開,起碼得有兩米長短,它是不可能再城里生存下來長這么大還不被人發(fā)現(xiàn)的。仔細看了看,這條大蛇是兩頭尖細,中段粗胖的樣子,最粗的部位,大概有我的膀子那么粗,而頭部從我的角度看,是一個倒三角狀,靠近蛇脖子的兩個角上,還有個好似眉骨般凸起的骨骼。整體雖然看上去是白色,但是背部卻微微發(fā)黃,不知道是不是招待所燈光的原因,悲傷有些菱形的淺白色花紋,整條蛇看上去油光瓦亮的,加上我本身是個害怕蛇的人,更不要提之前還因為蛇的關(guān)系,沖撞過仙家的大神,眼前這一幕,嚇得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當(dāng)我打不開門的時候,我就察覺到,有可能是被人動了手腳,否則門怎么會關(guān)得這么死。所以這條蛇出現(xiàn)在我的床上,這顯然不是一個巧合,而是有人刻意為之??晌页醯酱说夭艓滋鞎r間,而且行事低調(diào),是誰發(fā)現(xiàn)了我的行蹤嗎?難道說是因為我踩線了,沖撞了本地師父門的壇口,人家要給我一點教訓(xùn)嗎? 一邊迅速地胡思亂想著,一邊不敢動彈地望著那條大蛇。大蛇倒也沒有攻擊我,而只是立著它那三角形的小腦袋,就這么看著我。早前在鄉(xiāng)村的時候,時常會聽到有村民說在哪里抓到一條蛇這樣的新聞,農(nóng)村的地方。自然環(huán)境好,蛇便于生存。而我也知道,那些色彩斑斕或是顏色鮮艷的蛇,大多是有劇毒的,最厲害的據(jù)說被咬到之后,七步必死。而這些劇毒的蛇普遍都有一個特征。就是當(dāng)你一眼望過去的時候,就知道是有毒的,其中就包括腦袋是三角形的這一點。所以我雖然不敢確定眼前這條大蛇是不是有毒,但起碼被它咬到一口,那肯定也會非常疼。 我的包全都放在床的一側(cè),如果現(xiàn)在過去拿的話。會距離那條大蛇僅僅一步之遙,這種送死的事情我是不會做的。也就只能這么默默地對峙著,在距離我不遠處的地面上,放著兩個開水壺和一個鐵盆,那開水壺里,還裝著昨晚我去打來的開水,這大概是我唯一能夠拿得到的東西,于是我開始在心里尋思著,要不然我就先朝著蛇潑一壺開水,讓它疼痛掙扎的時候,我就用鐵盆蓋住它,我一百多斤的身子,想來還是不會那么輕易就被掙脫開來。到時候再想辦法??墒沁@中間存在的可能性太多了,萬一在我潑水的時候,它就突然沖了過來怎么辦?萬一我這一下子沒潑準(zhǔn)怎么辦?萬一我不小心燙到了自己怎么辦?萬一我這一盆子罩過去,沒能夠罩住怎么辦? 種種萬一讓我遲遲不敢輕舉妄動,但我也清楚,就這么對峙下去,我肯定不會是這條大蛇的對手,所以即便是危險,我還是必須得冒險一試。 于是我背貼著墻,慢慢挪動腳步朝著開水壺和鐵盆靠近。我挪動的速度極慢,為的是不要讓大蛇驚覺。雖然我對于它的出現(xiàn)萬般不解,甚至感覺有些像小時候聽的聊齋故事,但我相信這始終是個畜生,就算是有靈性,也絕對沒有我聰明。 就這么慢慢地移動身子,直到我覺得我一伸手就能夠抓到開水壺,我甚至計算好了我揭開蓋子拔掉塞子的所需時間和左右手協(xié)調(diào)的動作,正當(dāng)我深呼吸一口,打算快速去抓過水壺的時候,一個沙啞,又冷冰冰的聲音從房間窗戶的地方傳來,那個聲音說道:“怎么,你還想燙我的蛇不成?” 第三章 .奇怪的人 這種沙啞的聲音,就好像一個人感冒很長時間沒有痊愈,久咳成疾,傷了肺傷了嗓子的感覺。而話語間又帶著一種明顯的口音,我來這里幾天了,也漸漸掌握了本地口音的規(guī)律,而這個人說話的感覺,也并不是本地的。 我朝著這個沙啞的男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那是我昨晚為了透氣而打開的窗戶,我的房間是在二樓,如果一個人身手矯健的話,其實還是很容易就會爬上來。所以我斷言,他和這條大蛇進入屋子,應(yīng)該就是從窗戶翻進來的。 可是我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于是我問道,是誰在那里說話,鬼鬼祟祟的,快給我出來!我試圖用提高音量的方式來給自己增加底氣,因為我實在是很害怕,相對于那個看不見人的聲音,我實際上更害怕眼前的這條大蛇。 這個時候,窗簾微微動了幾下,從深色的窗簾后,走出來一個體型和我差不多,但又看上去更加結(jié)實強壯的男人,禿頂,頭發(fā)有些發(fā)白。鬢角的部分橫七豎八地冒出一些雜亂的白發(fā),滿臉大胡子,多到連嘴巴都看不見的那種,左側(cè)的太陽xue上,好像紋了一個什么符號,可是隔得稍遠我看不清。眼睛和常人無異,只是左眼的黑眼仁上,似乎罩著一層霧蒙蒙的白色,可以明顯地跟有眼區(qū)分開來。而從他那黝黑的皮膚,以及滿頭滿臉的皺紋來看,這個人至少已經(jīng)六十多歲。 這個歲數(shù)的人,咱半夜里帶著一條大蛇,翻上二樓的窗戶,竟然還在完成這一切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我不得不心里稱奇。而看了看我放在床邊的帆布包,東西已經(jīng)被翻了一地,這就是說,在我醒過來之前,我包里的東西已經(jīng)被他檢查了一遍。他如果是想要偷東西的話,可以悄無聲息的走掉,我甚至都還不會醒來,而他藏身在窗簾背后,還讓蛇把我給弄醒,毫無疑問,他絲毫沒有將我放在眼里,即便是在他看了我那滿包的各種玄學(xué)法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