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她轉頭對信王妃道:“元涵既然想去,哀家當然沒意見。你若放得下心,也可以讓他同哀家去八仙山一趟?!?/br> 信王妃略一猶豫,細挑秀眉微蹙,片刻后松開,溫和道:“母后愿意帶這小皮猴,兒媳肯定是放心的。兒媳是擔心他路上貪玩搗亂,給母后徒增事端,若母后不介意這些,兒媳巴不得趕緊把他送走呢?!?/br> “有元涵在,哀家途中也免去許多無趣?!碧箢h首,“既然如此,你今日就不必帶他回去了,明天辰時前派人把元涵該用的東西都送來即可。” 信王妃應是,元涵當即高興地跳起來,在信王妃臉上親了好幾下,“娘,我會想你的?!?/br> 好在信王妃臉上就一層極薄的脂粉,不至于被他親花了妝,她無奈擦了擦臉,“你這是同誰學的?” “和爹啊。”景旻理所當然道,“爹不是經常一高興就這樣親娘嗎?” 這話說的……立刻讓信王妃粉面微紅,心里暗暗責怪起不顧場合的信王來。 畢竟還年輕,容易害羞。太后看著兒媳,一笑帶過,命幾位嬤嬤帶兩位小主子下去換洗,方才在梅花林中胡鬧,兩人身上都有些灰撲撲的。 宣帝坐下,同太后說起去八仙山的事,無非是多有囑咐太后一定要注意安危。此行宣帝派了一千禁軍護送,另有服侍的宮人若干,加上車馬行李,已是個不小的隊伍。 太后忍不住道:“皇上本就為朝事擔憂,還要cao心哀家的事,切記要注意身子,前兒聽安德福說你又沒用午膳?” 宣帝立刻不輕不重朝安德福瞥去一眼,安德福只能諂笑。 “兒子一時忘了,再不會了?!?/br> 信王妃見狀,立刻會心對太后道要去殿后看看兩個孩子。 待她離去,太后伸手拍宣帝手背,“母后無能,早先沒能在先帝和驪妃手下護著你,也……不知你那段時日經歷了什么事。只是先帝和驪妃都已作古,你也切莫再因兩個死人整日將事憋在心中?!?/br> 太后換了語氣,轉而道:“母后……母后也不指望你做什么宣朝的中興之主,是不是圣君明君于母后也沒有干系。母后只希望,只希望我兒……后半生能順遂無憂,再無災禍。” 說著,她似被什么哽住,以手遮面擋住快要流下的眼淚,“是母后無能……” 殿內一片寂靜,隨侍的安德福和原嬤嬤低著頭,屏息斂氣。 宣帝動容,扶住太后,輕聲道:“不能怪您,也是兒子無用?!?/br> 無人注意到他身體不自覺地繃緊,衣袍遮掩下的左手幾度成拳又松開,饒是如此,還是盡量放柔了聲音和力度安慰太后。 許久后,太后緩緩點頭,再露出面容時神情已恢復如常,“此去少則半月,你可別再因朝事耽擱了自己身子,免得讓哀家擔心?!?/br> 宣帝頷首,“日后……再不會讓母后擔憂了?!?/br> 第15章 出宮 第二日清晨,知漪還在睡呢,就被徐嬤嬤抱著穿好小衣洗漱,迷迷糊糊中還知道張嘴喝水,讓一早就精神抖擻的景旻看了大覺有趣,暗中戳了好幾次小臉。 知漪小小“呀”幾聲,下意識往徐嬤嬤懷中縮了縮,臉蛋紅撲撲的,略帶幾點瑟意的晨風拂過她露在外面的小耳朵,叫她不滿地又哼哼幾聲。 景旻摩拳擦掌,正待再使點小壞,然后就被不知何時立在身后的宣帝敲了一記。 安德福掩嘴偷笑,“您就別欺負姑娘了,當心太后娘娘瞧見不讓您跟著?!?/br> 委委屈屈“哦”一聲,景旻抱著腦袋悄悄瞥一眼面無表情的皇叔,抖了抖,心中怎么都覺得meimei才是皇叔親侄女,自己只是撿來的…… “外邊風大,皇上就不必再送了?!碧笪[手,目含關懷,讓徐嬤嬤先抱了知漪上馬車。 宣帝點頭,“母后要保重身子,早去早回?!?/br> “會的?!碧筠D了語氣,“安德福?!?/br> “哎太后娘娘,奴婢在呢?!?/br> “你給哀家看著皇上,督促皇上每日按時用膳歇息,若回宮時皇上少了一兩rou,哀家便拿你是問?!碧笳Z氣淡淡,但安德??刹桓抑话阉斁溥^耳的話,連連應聲,只是轉身時不免苦了臉。 太后娘娘,這皇上……哪是奴婢能管得著的啊。 馬車開始緩緩行駛出宮,浩浩蕩蕩的隊伍從保和殿直排到東前門,正前方是舉著太后儀仗木牌的兩個內侍,其后跟了小隊侍衛(wèi),太后幾人乘坐的華蓋香車位于中間靠前的位置,最后墜了一串長長的禁軍和存了各式物件的馬車。 早有侍衛(wèi)騎馬清道,此時街道兩旁只稀疏跪了一些百姓,其他都進了屋內,偶有好奇的孩子會偷偷打開窗縫朝外張望。 這輛華蓋馬車是宣帝命人為太后特制,用的是上好的沉香木,車外四角鎏金,華蓋籠下的車頂十分堅固,香車四面添了一層薄薄的鮫絲,于晨光下漫出點點銀光。車內空間極大,擺了一張四方的小案,角落設有暖香銅爐,內側有張供人小憩的暖塌,兩旁座位制成內弧形,三個嬤嬤坐在上面也不顯擁擠。 小案上放了個由銀絲炭燒的暖鍋,里面煮正煮著濃稠的棗杞乳鴿湯,此時香氣四溢,勾得用過早膳的景旻也不由眼巴巴看著暖鍋。 知漪正是在這種香味下醒的,她輕輕動了動小鼻子,眼睛還沒睜就軟綿綿喚了聲“阿嬤~”,叫倚在軟枕上沉思的太后回過神,柔聲道:“酣酣醒了?!?/br> 伸手將知漪自徐嬤嬤手中接過,太后熟練地輕拍她的背,“是不是餓了?” 知漪在她懷中點點頭,徐嬤嬤一笑,趕緊盛了小碗湯,見太后不方便就直接拿了小勺子喂。知漪半睜開眼,偶爾動一下小嘴喝湯,不時困乏地點一下小腦袋,小模樣看起來呆極了。 景旻見著很是羨慕,在府里他娘親可從不會這樣慣著他,自他三歲起就讓他自己拿著碗筷吃飯了。他瞧了瞧,又覺得喂meimei喝湯很是好玩,便向徐嬤嬤要過這差事。徐嬤嬤本想婉拒,被太后一個手勢止住。 半途換了人喂知漪也沒發(fā)覺,等張了會兒嘴小銀勺還沒遞過來就有點清醒了,微微睜大眼一看,原來景旻送到了自己嘴里,嘗了嘗道:“挺好喝的?!?/br> “咿”知漪轉向太后,指著景旻控訴,似乎是想說哥哥搶了自己東西吃。 太后終于忍不住微笑,很快斂了神色,肅著臉道:“元涵,怎么能偷偷喝meimei的湯?!?/br> 景旻嘻嘻一笑,并不怕面冷心熱的皇祖母,“我?guī)蚼eimei嘗嘗燙不燙。” 太后沒繃住,笑道了句“小滑頭”,便見景旻極穩(wěn)地喂著知漪喝湯。 知漪胃口小,只喝了小半碗,再吃了塊糕點便飽了,徹底醒過來,開始有心思看四周了。 因著還未出城地形平坦,馬車內十分平穩(wěn),知漪開始還沒意識到自己出了皇宮,只是覺得宮殿變小了許多。待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推開木制的小窗,見到的全是兩邊的房屋酒樓和侍衛(wèi),才訝異地看向徐嬤嬤和太后。 “咱們出宮玩兒了,姑娘喜歡嗎?”徐嬤嬤扶著她站在位上,笑問道。 知漪晃晃腦袋,磕在小窗上也不覺得疼,高興地拍拍手,她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景。 馬車轉了個道,緩緩駛進西街,這條街明顯寬敞起來。兩旁都是高門大戶,其中一家門前匾額上的燙金大字晃住知漪的眼睛,她再一瞧,就被階前的兩尊鍍金銅獅吸引了注意,指向其中一尊。 徐嬤嬤循過去看了一眼,立刻臉色微變,拉了小窗,勉強對知漪笑道:“姑娘,外邊兒風大,咱們等會兒再看,啊?!?/br> 知漪順從地點頭,倚在徐嬤嬤懷中。 太后起了疑心,起身略拉開一看,同樣沉了臉色,原來這正是知漪親父母所在之處——慕府。 與此同時,慕府內,一名身著華服頭戴玉釵的婦人正斜倚窗前賞著園子里才結苞的花兒,漫不經心道:“今兒外邊怎么這么安寧?” 她正是慕連秋正妻、慕府主母莊氏莊雨凝。 她雖作的出嫁婦人裝扮,語氣卻仍同女孩兒般帶著一股嬌氣爛漫,纖纖十指用花汁染成了不同的紅色,腕間扣著緋紅玉鐲,手持玲瓏畫扇,扇身繪的是極為可愛的兔子式樣,渾身上下全無半分一府主母該有的穩(wěn)重。 “聽說今日太后鑾駕會經過西街,早有宮人提前吩咐過了,不得喧鬧?!辨九p言回道,巧手將橘絡一一剝下,再遞給莊氏。 莊氏點頭,絲毫沒想起自己還有個女兒在宮里,此時可能正跟在太后身邊,而是道:“他呢?”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慕連秋,婢女微微皺眉,小心道:“昨夜二姑娘病了,老爺和林姨娘守了一夜,兩刻前才匆匆趕去上朝?!?/br> 莊氏冷哼一聲,尖利的護甲戳進橘rou中濺出汁液來,“病了?倒是金貴。” 她難得沒說什么難聽的話,婢女不敢接,只拿過絹帕給她擦拭,房內久久沒再言語。 半日后,車隊緩緩往東駛到了曠野間,前邊是一座小鎮(zhèn),可以暫時停歇。 越往東,天兒便漸漸熱起來,景旻年幼火氣旺,此時已脫了最外的小褂。知漪也想跟著脫,被徐嬤嬤一摸手還是有些涼意,立刻遭到拒絕。 知漪就趴到小窗前去看綠油油的草地,小手伸出去,正好接到一把飄散過來的綉絨。 她這回學聰明了,自己不吃,見景旻湊過來就遞去,眉眼彎得極為可愛,“哥哥,吃?!?/br> 景旻受寵若驚,竟呆呆吃了進去,嚼了嚼噗噗兩下吐出來,對太后告狀,“皇祖母,meimei欺負我!” “那是你笨,連meimei都可以戲弄你?!眰鱽硖蟪练€(wěn)的聲音,不難聽出里面有一絲笑意。 景旻垂頭喪氣地耷拉下小腦袋,這下可好,娘親不想要他了,皇叔不親近他了,就連皇祖母也要偏著meimei了。 知漪見狀,回頭學著徐嬤嬤平時的模樣,摸摸他的頭,軟聲道:“不,生氣?!?/br> “嗯?!本皶F立刻打起精神來,回給meimei笑臉,“我知道m(xù)eimei不是故意的?!?/br> 知漪嚴肅點點頭,然后把蹭干凈了的手慢慢縮回身后。 第16章 山崩 車隊緩緩行了兩日,期間在一處驛站歇了一夜,因景旻好奇京外街道要帶著meimei出去玩兒又耽擱了大致兩個時辰。遙遙算來,離八仙山不多不少應該還有三日的行程,不想這時,知漪似乎著涼了。 由于那場凍傷,知漪體內一直有寒病,在轉季時最需精心照料。但在宮外總會有些疏漏,她又因初次出京和景旻一樣興奮,想是出馬車游玩時玩得太過了。 知漪蔫蔫地倚在徐嬤嬤懷中,額前guntang,景旻伸手堪堪一觸立刻縮回,自責道:“都怪我,非要把meimei帶出去玩兒?!?/br> 太后寬慰地拍拍他,轉向原嬤嬤,“蕭太醫(yī)怎么說?” 原嬤嬤方掀了簾子進來,小心擰了濕巾敷在知漪額上,溫和回道:“說是著涼了有些燒,吃幾副藥歇息兩日也就好了。但姑娘身子較常人弱些,恐怕歇息時經不起這車馬勞頓,需得找個地方停兩日才行。” “停就停罷,反正哀家不著急?!碧髴?,立刻吩咐人去尋最近的驛站或城鎮(zhèn)。 很快有人回稟,道前面有條岔路,兩邊有官道可走,原定的那條途經山林恐怕要再行大半日才能見著城鎮(zhèn),另一邊就近得多了,約莫一個時辰后就能見到松江城,松江城為往東一帶流域的知府所在地,其知府譚之洲是兩年前被宣帝選派到此處任官的探花。 據聞這位小譚探花最出名的不是文章,反而是他的堪相之術,找他測過字的人無一不覺他是高人。他卻常道這些不過是旁門左道,運數天定,但若人力極強,未嘗不能逆天改命。 太后見過此人一次,當時只覺如芝蘭玉樹,確實配得上探花一名,感覺頗佳。便著人快馬加鞭提前去通知這位譚知府,決定在這停兩日。 知漪燒得暈暈乎乎,一路難受地直往太后和徐嬤嬤懷里鉆,軟趴趴地一會兒喊冷一會兒喊熱,聽得幾個老嬤嬤心都揪成了一團。 最難的還要屬喂藥,馬車空間閉塞,藥一端進來苦味便四處逸散,叫知漪嗯嗯咿咿地不肯張口,太后也不忍心灌,摸著知漪燒得紅通通的臉犯難。 還是景旻靈機一動,咳了咳,故意壓低嗓子粗聲粗氣道:“喝藥,不然朕生氣了?!?/br> 徐嬤嬤幾人無言地看他,心道再怎么裝聲音也不像啊,而且皇上可不會說這種話兒。 別說景旻這語氣還真有點像,許是看他皇叔冷臉看多了,語中也有了幾分冰冷的氣勢。知漪迷糊中分辨不了聲音的真假,聞言竟真的勉強半睜開眼,委委屈屈地張嘴,小淚珠兒撲簌落下,不忘訴苦,顫著小奶音道:“皇上,欺負?!?/br> 見狀即使太后等人再憂心如焚,也忍不住齊齊笑出來,徐嬤嬤笑得身子抖動,“奴婢真想知道皇上到底做什么了,姑娘竟怕他怕成這樣?!?/br> 景旻搖搖頭,“皇叔才沒欺負meimei呢,對她可好了。不過皇叔天生長得兇,meimei肯定是被嚇著了,唉,誰讓皇叔長得不像我呢,像我就……哎呀皇祖母,你怎么打我?” 他正可著勁兒埋汰自家皇叔呢,不過話越說越不像樣,太后當然不會任他胡說。 好在知漪終于乖乖喝了藥,小會兒后就窩在太后懷里睡著了。 馬車內一時安靜下來,只徐徐聽見馬蹄和車輪于塵土中滾動的聲音。景旻靜不下來,便探出馬車一看,迎面拂來的微風讓他瞇了瞇眼睛,再睜開時就隱約看見不遠處有道巍峨高大的城墻,城門上的字龍飛鳳舞,他仔細瞧了半晌,竟一個也不認識。 太后重新戴上頭冠,目含威儀,小指長長的金色護甲于明日下耀出光芒。原嬤嬤林嬤嬤二人攙扶著她下馬車,輕輕于小凳上一墊,早就守在府前的譚之洲帶領一眾小官半跪下,齊聲覲拜。 “起身。”原嬤嬤代為開口,“太后娘娘只于此地暫歇兩日,并無要事,各位大人們辛苦了,照常行事即可?!?/br> “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