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漪急急道：“彭侍衛(wèi)有?！?/br>
    小姑娘還見不得旁人笑皇上，太后瞧著便覺得可樂，忍了忍笑意，輕點知漪額頭，“有了皇上就不要阿嬤，昨日誰說的今天出了太學院便來陪阿嬤下棋的？”

    知漪便露出一邊梨渦，往太后懷中蹭了蹭，慣會用這招數(shù)來討好。

    “你璃jiejie回來了，說是有禮物給你，正在西殿等著呢。”話音剛落，太后便見小姑娘雀躍一聲，眼巴巴地看著她。

    太后搖搖頭，允了知漪去尋東郭璃，再令人將彭侍衛(wèi)捧著的一堆吃食收入殿中，含笑道，“今日你那五兩銀子立了大功，哀家便代皇上還你五十兩，可好？”

    語中帶著調(diào)侃，五十兩銀子也不多不少，讓彭侍衛(wèi)松了口氣，正色道：“謝太后娘娘賞賜?！?/br>
    他此次本就是將知漪安然送到敬和宮，人到了，賞也領(lǐng)了，便出聲告退。

    太后遣退多余人等，往知漪方才跑的方向望了會兒，踱入園中漫步，對著原嬤嬤林嬤嬤二人柔聲開口，“哀家還是覺著……光是看著酣酣這副模樣，那譚之洲的話不大可信?！?/br>
    原嬤嬤小心扶著她，“譚大人本也不是藏云寺中那些高僧，許是說著逗趣兒的呢？主子也不必太當真。”

    太后頷首，“皇上再如何也是哀家親生，還能不了解他的心思么，他豈是這般……”

    想了想太后還是沒將那詞兒說出口，微一掩唇，繼續(xù)道：“何況依照他的話兒，皇上三年后得以大婚，可三年后酣酣不過十一，難道咱們宣朝還要出個十一歲的皇后不成？”

    太后說著笑出聲來，語氣隨意，顯然是將這事兒當成了個笑話來說，身旁兩個嬤嬤亦附聲，畢竟就現(xiàn)在小姑娘的模樣和皇上平日的態(tài)度，根本沒有半分譚之洲所說的預兆嘛。

    第46章 四六

    “璃jiejie！”知漪到時東郭璃正在拭劍，淡色的唇抿著，神情溫和像在對著極心愛之物，一頭長發(fā)用紫冠高高束起，眉眼間英氣十足，若非此時換了身束腰裙，一眼看去竟同清秀些的男兒別無二致。

    見知漪撲來，她輕輕彎唇，眼疾手快將劍往桌旁一推，迅速接過小姑娘，任她圈住了脖子。

    東郭璃雖只比知漪大三歲，但許是因血統(tǒng)不同，這幾年個子飛速竄高，如今已是六尺有余。知漪在她懷中一窩，便成了歸巢的鳥兒般小巧乖順。

    “璃jiejie又高了?！敝糇饋肀攘吮壬砀撸辆ЬУ难垌泻@嘆，“去軍營就會很快長高嗎？”

    東郭璃笑，“不會，因人而異罷了。”

    宣帝能在知漪求情下應(yīng)允她偶爾喬裝去軍營觀摩已經(jīng)是格外開恩，如果她再引得知漪也想去，恐怕就要遷怒于她了。

    東郭璃幫知漪將滿手的小禮物放下，“聽說你今日和皇上出宮去了？”

    “嗯?！敝衾钔庾?，雀躍道，“璃jiejie再教我射箭吧，太學院的先生都不會親自教我，每次射箭都要被元涵哥哥他們笑話?！?/br>
    西殿外設(shè)了一個極簡略的練武場，東郭璃從滿墻的弓中各自拉開兩下，取出一把最適合知漪臂力的，內(nèi)侍遞上羽箭被她推開。

    轉(zhuǎn)身拿了幾支自己一年前常用的箭，東郭璃跨開馬步道：“姿勢上你已經(jīng)十分標準了，但手腳著力的力度是不同的，按照知漪你以前的左手舉弓右手勾弦的模樣來看，分力太過均勻，需知大拇指要自然彎曲指向掌心……”

    東郭璃的聲音從容有力，神色間有著其他女子少有的堅毅，這是她一旦碰到與‘武’有關(guān)的事便會進入的狀態(tài)。

    她先演示一箭，再把知漪叫到身旁，將弓遞給她，讓她拿好，然后親自覆上身去，微彎著腰手把手教知漪固定身形，于耳畔輕聲道：“弓再舉高些，背部放松，目視前方，就是這樣——”

    ……

    暮色四合，落日依依不舍自皇宮檐角邊徐徐下降，金色霞光灑在金色大殿，徐徐移過漆紅廊柱，讓整個皇宮映照得瑰麗多姿。留有余溫的斜陽緩緩照在這方小小的練武場，凝視箭靶許久的知漪再度感到了絲絲熱度，汗珠自額頭緩緩滴落，滾到卷翹的睫毛泫泫欲墜，讓她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汗水隨之滑落在臉頰，又緊抿著唇，像被東郭璃的嚴厲嚇哭了一般。

    東郭璃不禁笑，幫知漪拭去幾點汗珠，一松手，視線隨離弦之箭一同移到箭靶上，不出所料，正中靶心。

    “知漪為什么也這么喜歡練武？”東郭璃見知漪高興的模樣出聲問道，她練武是天性使然，加上遠在他鄉(xiāng)若不找些什么事情做，恐怕就只能整日以淚洗面了。但知漪不同，她自小就被宣朝最為尊貴的兩人捧在手心，誰見了她都要斟酌一下敬畏幾分，而知漪本人對騎射一道的興致也并不像自己那么濃。

    “為什么？”知漪歪腦袋想想，“因為皇上很厲害?！?/br>
    東郭璃忍俊不禁，“皇上厲害的多得是，你全都要學一遍嗎？”

    知漪唔了幾下沒回出，苦惱的樣子讓東郭璃柔下目光，“知漪，你很喜歡皇上嗎？”

    “喜歡。”小姑娘清脆毫不猶豫的聲音讓東郭璃清楚知道，她根本不了解自己的意思。

    “有多喜歡？”東郭璃不免想逗她，“比喜歡太后還要喜歡嗎？”

    知漪眨眨眼，“不能一起喜歡嗎？”

    “嗯……”東郭璃本想解釋清楚，但轉(zhuǎn)眼一看知漪還是這副天真懵懂模樣，又覺得自己實在管得太多，低頭一笑，轉(zhuǎn)開話題“知漪想學雙箭齊發(fā)嗎？”

    “不想?！?/br>
    “為什么？”

    知漪將手負于身后，回想著學堂中太傅的話，認真道：“先生說，要‘量力而為’，也要‘知其為知其不可為’，我沒有璃jiejie這么厲害，本就力道不足，而且在武學一道天分平平，現(xiàn)在連射一支箭都沒學好，就更加不能好高騖遠，三心二意?！?/br>
    東郭璃訝異一陣，沒想到小姑娘有這么多道理，最終還是揉揉她的小腦袋，“說得對?！?/br>
    兩人一起練了約莫半個時辰，都是渾身大汗，知漪被徐嬤嬤帶回絳雪軒沐浴更衣，再回到主殿，太后正等著她一同用膳。

    殿內(nèi)站了滿滿兩排端著銀盤的宮女，最近天兒熱太后胃口不好，御膳房整日變著法兒做新花樣，一眼望去皆是色香味俱全，香溢滿堂。

    “聽說今日你們在回程的道上遇到了人？”太后給知漪夾了一些她平日會特意跳過的蔬菜，柔聲開口，“酣寶兒可知是什么人？”

    “好像是……什么公主?！敝艋貞浤菚r的情景，“皇上不開心，讓我最近無事就去元涵哥哥府上待著?！?/br>
    “公主？”太后皺眉，持筷的手頓住，“皇上不高興？”

    她沉思著，似乎有了猜測，“皇上說得對，酣寶兒最近不是都要去太學院嗎？每日先生下學后便跟著你元涵哥哥去玩兒吧?！?/br>
    依知漪和先前回報的內(nèi)侍所言，太后也知道了，此次回京的大概是宣帝那位姑母，先帝的嫡親長姐——榮壽長公主。

    榮壽長公主此人，其實很好評價。她自幼受盡榮寵，先帝登基后也一向?qū)λ磹塾屑樱斪裉匣蔬z命，不敢怠慢這位長姐。榮壽長公主便也因此尤其自傲，在京中有時就連先帝也得讓著她。

    當初太后還是皇后時，這位長公主便對自己的弟媳不大滿意，覺得她古板固執(zhí)。后驪妃進宮，先帝被迷惑得眼中只有美人，長公主更加不滿意，覺得太后無能，連個小小的妃子都整治不了，連累她也不復以往榮光。

    榮壽長公主說起來并沒什么大心機，只十分貪勢好權(quán)，而且……臉皮著實不適一般的厚。駙馬便是因為被她慫恿卷入皇權(quán)之爭而喪命，還曾自認是宣帝姑母而強制要求當時為太子的宣帝聽她旨意行事，是以無論太后或宣帝都對這位長公主沒什么好感，但介于她的身份平日還是盡量予其尊敬。

    后來駙馬身死，榮壽長公主能帶著兩子一女退居江南，眾人都很是驚奇，沒想到這位公主能如此輕易放下權(quán)勢。當然更沒想到的是，這位公主誰都沒告知便悄無聲息地又回了京城，至于她今日不進宮的原因太后大概也能猜出……無非是覺得今日太晚了，明天進宮才好讓眾人迎接跪拜。

    遇上這么個難纏的小姑子/姑母，也無怪太后和宣帝得知可能是她回京后都囑咐知漪近日無事就去信王府中，要知道這位長公主鬧起來可是誰都不管不顧，他們不想知漪無故受牽連。

    果不其然，第二日宣帝上朝到一半時，便有人來傳榮壽長公主歸京，請示宣帝可要率百官往南門迎接。

    宣帝面色不變，低聲對那人囑咐幾句，而后繼續(xù)上朝，讓底下幾個大臣面面相覷，隨后一同忍笑，因為先帝時期也發(fā)生過類似的事。當時這位長公主出宮游玩數(shù)月，回京后見只有皇后率人迎接，不滿之下拿出了先祖御賜的令牌，道“見令如見君”，要先帝親率百官迎接。

    要知道那令牌是先祖賜給她，讓日后長公主在宮廷政斗中保全性命的，五次后便會無效。沒想到長公主在當初的宮闈爭斗中沒用過，反倒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拿出來了，當真是貽笑眾人矣。

    長公主的鑾駕停在南門，本正昂首等著宣帝率人來迎接她這位姑母，不想等到的是個小公公，小公公道：“太后娘娘近日身體不適不得遠行，于敬和宮侯長公主尊駕?；噬铣抡Γ篱L公主嫻雅毓容、體恤……”

    后面如何榮壽長公主已無心再聽，再次被氣得渾身發(fā)顫，小女兒宜樂郡主幫她順氣，安慰道：“母親別急，事出有因，而且我們來得確實突然，我早說過要提前派人說一聲嘛?！?/br>
    宜樂郡主名為蘭彤，是長公主四十高齡時所生，生她時很是吃了一番苦頭，所以十分疼愛。其面貌與長公主如出一轍，性情上只比長公主要好上那么幾分而已。

    “那本宮便去乾坤殿等著?！睒s壽長公主微平了點氣，怒道，“我倒看他要上朝上到幾時?！?/br>
    “蘭彤?！?/br>
    “母親？”

    “你直接去敬和宮拜見太后，順便去看看那五什么國來的亂七八糟的公主?！?/br>
    “母親還真把她放心上了?！币藰房ぶ髦搁g繞著垂在胸前的長發(fā)，笑道，“不過彈丸小國的一個小皇女而已，舅母和表哥哪會真當回事?！?/br>
    與榮壽長公主分道而行，宜樂郡主由宮人領(lǐng)著前往敬和宮，拿出玉牌侯了半刻才聽見內(nèi)侍尖利聲音道：“傳宜樂郡主——”

    宜樂郡主伸手止住身后的六個宮女四個嬤嬤，只帶了兩人緩緩入內(nèi)，入眼的便是一位衣著華貴氣質(zhì)雍容的老婦人，面上神情平和，想來應(yīng)該就是她那位舅母，當今的太后了。

    宜樂郡主很小隨榮壽長公主出京，對皇宮和宮中的人都不熟悉，但并不妨礙她揚起笑容，笑意盈盈上前彎身，“舅母——”

    “起來吧?！碧笠娭挥兴蝗?，語氣便緩和許多，上下端詳一番，“你自幼離京，該是不記得哀家了?！?/br>
    “宜樂雖三歲隨母親出宮，但一直未曾忘過舅母，畢竟舅母小時候還總是抱宜樂，對宜樂疼愛有加。便是再沒良心，也不可能忘記舅母啊?！?/br>
    原嬤嬤嘴角不易察覺地一抽，這位郡主可真會說，她小時候主子見都沒見過她幾面，更別提抱她，還疼愛有加……

    太后輕輕一咳，“你母親呢？”

    “母親惦記表哥，而且好像還有事要同表哥說，現(xiàn)在在乾坤殿等候，令我先來向舅母請安，母親隨后就來?！?/br>
    宜樂郡主這聲表哥叫得熟練，差點沒讓太后反應(yīng)過來她叫的是宣帝。畢竟她和宣帝半點不熟，甚至沒怎么見過，一般的姑娘家也少有這么厚的臉皮。

    太后聽著眼神飄忽了下，自從榮壽長公主離京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再有過這種感覺了。她默了會兒，覺得腿有些酸麻，不由微抬了下手，不想宜樂郡主立刻在幾個嬤嬤之前迅速扶住她，笑語嫣然，“舅母可有什么吩咐？聽說舅母近日身子不適，不如讓宜樂給您奉茶吧，也全了宜樂十幾年未能在身旁服侍的孝心?！?/br>
    太后：……

    “阿嬤～”知漪從門前探出小腦袋，可愛的模樣當即驅(qū)散太后心中陰翳，忙招手示意。

    知漪漾著小酒窩撲入太后懷中，再好奇地看著宜樂郡主，“這位jiejie是？”

    第47章 郡主

    “這是……”太后思忖了下，“這是宜樂郡主，你喚她宜樂jiejie便行?！?/br>
    宜樂郡主來時早知道太后身邊養(yǎng)了位外臣的女兒，很是疼愛，不過這小姑娘年紀很小，和自己又沒什么沖突，宜樂郡主當然不會有什么抵觸，笑得無比真誠，“舅母說得對，meimei叫什么？”

    “慕知漪?！敝糗浡暣鸬溃劬σ徽２徽５赝?，乖巧可愛的模樣讓宜樂郡主想起自己曾經(jīng)最喜愛的瓷娃娃來，再看那嬰兒肥的臉蛋和一對小酒窩，差點沒忍住上手去捏捏。

    轉(zhuǎn)眼一瞧太后護得緊的模樣，宜樂郡主咳了咳，抬起的手硬生生轉(zhuǎn)了個方向?qū)㈩~前碎發(fā)撥開，“是哪兩個字呢？”

    “一葉知秋。”知漪頓了頓，回想下一句，“娟娟羣松，下有漪流。”

    “好名字呀?！币藰房ぶ髡Ｑ?，“比我名字好聽多了?！?/br>
    “宜樂不好聽嗎？”知漪歪頭想了會兒，“先生說過‘風云無測有憐時，且珍且惜宜行樂’，宜樂jiejie的名字很好?！?/br>
    太后不禁一笑，人家說得不過是客氣話兒，偏知漪這么認真，還引詩辯句。

    宜樂郡主的封號是先帝御賜的，寓意自是不用說的，該是正如那句詩中所說，望她及時行樂，珍惜當下。

    宜樂郡主連連擺手，“這只是封號而已，母親真正給我取的名字為‘蘭彤’?！?/br>
    她將二字解釋給知漪聽，兩人湊在一塊兒，像是在說悄悄話。叫太后暗暗稱奇，知漪平日可不是誰都能這般說話的，莫非她和宜樂還有些投緣不成？

    正好都沒用早膳，太后便順勢留了宜樂郡主一同，席間不時問一些她和榮壽長公主近年都待在何處、回京所為何事之類的話兒，宜樂郡主一一答了，同時命跟來的幾個嬤嬤奉上南地特產(chǎn)吃食，正適合早膳時用。

    太后聽了做這幾種吃食需費的工夫，笑道：“這點當真與你母親一樣，膾不厭精食不厭細?！?/br>
    榮壽長公主自幼就挑得很，吃穿用度上向來是要最好最精細的，若哪頓膳食中她愛吃的菜做得欠了些火候，她寧愿餓著肚子等上半個時辰也不會動筷。

    宜樂郡主點頭，“這是自然，母親常說既然身為公主，自然凡事都要配得上公主的身份，半點不可馬虎，不然就會失了體面，舅母覺得可是？”

    太后暗暗搖頭，你母親要求的可不單單是要配得上公主身份而已，她那是喜歡雞蛋里挑骨頭，有哪點不順她的眼便是不對的。

    想到“事兒精”一般的榮壽長公主，太后又開始頭疼了。她還以為這位一出了京就不打算再回了呢，沒想到回得這么突然……還帶著由她親手教養(yǎng)大的女兒。

    大致可以預見到宮內(nèi)今后有一段時間不平靜了。